第九章 水脏
“水脏雷！”面对死海黑浪，李如拙却道出了另一个名字。
黑乎乎的死水，黏稠的像煤油。身在包围之中的李如拙，没有理会那令人作呕的腥臭腐烂味道，而是紧紧盯着浪花翻卷中跳动的闪电火花。
李如拙想起来下山之前，弘法长老那不情不愿的声音。
“雷法，煌煌之道，以阳神为印信，叩请天威！”
“世人笼统的认为，体魄为阳，神魂为阴。其实体魄也有阴躯，那风行于南疆的尸炼宗，其实就传自北邙山的阴躯之法。同样，神魂中也有我道门的阳神。”
“以阳神引天雷，为五雷正法，称为阳雷！”
李如拙当时还是嘴欠的惫懒人物，立刻补了一句，“难道还有阴雷？”
“费什么话！”耐心已经到被磨到爆发边缘的弘法真人，终于大声呵斥道，“难道你想学那水脏雷！不修道门内法，以阴魂修雷法，引来的就不是天河雷霆，而是冥川阴雷。”
“阳雷得天助，阴雷受鬼欺。”
“水脏雷！”李如拙又默念了一遍，闻道司果真神通广大，居然真给他窃取到外修雷法。只是没想到，这南下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还是本教流出来的法门。
千年道门，道藏何其宏大！
不说理论经典，单论修行之法，就有内外之分。
内修直指飞升大道，核心便是养炼神识、孕育阳神。另外，阳神飞升之前，需要元气护持和体魄固守，因此为养气炼体而生的金石草木丹药之法，也属于内修范畴。
外修指的是神通，是在凡世江湖中的护教手段。道门以符剑双绝传世，剑是斩妖伏魔的道剑，符是包罗万象的咒术。
虽有内外之分，其实相辅相成。
道门修行体系中，神通必须以阳神为基础，如各种剑典必须以阳神驾驭才能得其精妙，而威力强大的符咒更要通过阳神感应天地。
虽无内外之分，却又各相侧重。
阳神修炼，就是要逐步摆脱肉身束缚，最终以阳神为躯白日飞升。道剑讲究的是随心所欲，缥缈无踪，因此阳神越纯粹，驭剑之术越高深，臻于极致者可阳神驭剑，进入如意境，瞬息千里。
而符咒毕竟是神纹的一种，原理上都是通过神纹法阵调动元气形成宏大气象，这就导致修习符咒越是精深，阳神与元气的粘连就越紧密。就像顶级神纹师，能将识海外放与天地元气融为一体，这与道门追求阳神飞升的终极是相悖的。因此道门一心求仙之人，很少精研符咒。
但是，符咒包罗万象，既是守护宗教的强力屏障，又是吸纳信徒的极佳法门，这就导致道门中出现了一批特殊的道士。他们在明确感觉仙道渺茫之后，就转而修习丹药和符咒，成为道门的实际中坚力量。例如如今道门的六位黄带大真人中，就有负责丹药的持身，精研符咒的弘法两位长老。
在仙人传下阳神飞升法门之前，道门便由初代张天师以符咒起家，虽然千百年来也出现过异姓天师，但是弘法真人始终为张氏一脉。因此在翦云山上，弘法真人一脉一直以天师正统自居。而道门符咒中最核心的雷法，只有弘法一脉才能修习，外姓天师也要在继任掌教之位后，才能一窥雷法密篆。
常则对于二十年前没有求得道门雷法耿耿于怀，其实就算李如拙也是在获封小天师之后，才被传授正宗雷法，这还被弘法一脉诘难是坏了规矩。
不过，雷法于他可有可无，之所以能力压众议成为小天师，是因为他在阳神一道的修行天赋可媲美道宗张纸坛，所以就算得传雷法也不会研习，只不过算是身份得到天师正统的承认罢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荒原一行，他阳神溃灭，修成紫府，开辟出一条全新的内修之法。他发现，除了不知道紫府是否能成就仙人之姿外，紫府内法与道门的诸多神通竟是完美契合。
驭剑之术虽然损失了灵动飘逸，却能在精微操控上大为增幅。之前世人只知驭剑术的迅疾，却不知道道门诸多剑典的变化莫测，而紫府能够将不同剑典的特点充分发挥出来，如青莲剑歌的凌厉攻势、两仪剑诀的奇妙转换、三元剑阵的攻守相宜，似乎被阳神光芒掩盖中的星辉都重新散发出来。
而对于符咒一道，之前内外相悖的困境更是迎刃而解。紫府，既开辟独立空间以纯化神识，又紧紧依靠元气和体魄。就像一处炉灶，将火焰包裹在里面，热量却能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他有一种错觉，紫府中那颗桃树，此时已经透过他的身躯，扎进了脚下的土壤里。
福至心灵，李如拙剑指虚画，淡金色的符咒在指间出现。
可是神通似乎来不及施展。黑水已经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合围，顺着脚腕爬上了李如拙的身躯，李如拙顿时感觉浓重的窒息感。明明黑水只覆盖到他的膝盖，但是神识里的粘稠和滞涩，让整个头脑都晕眩起来。与此同时，黑水中的细小闪电，一遍遍的在体内炸裂，半截身躯已然麻痹。
终于，黑水在李如拙头顶合拢，最后一片天空，也消失不见。
此时站在场外的人群，只能看到一个表面蠕动的黑色水球，像一捧纠结缠绕的水草，那个风姿卓然的小道士就这样被吞噬了。
“完了完了，小道士被这脏水淹死了，就算没有淹死，也被熏死了！”刚才声援李如拙的那位大姨，脸色煞白的说道。
更有许多小姑娘被吓的哭泣起来，本来只是来看着热闹，以为顶多来两场好看的打闹，就像刚才小道士和小沙弥就将打架变成了放烟花，可哪想到，现在突然成了杀人现场。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谨慎人家已经拉着自家的婆娘小孩，准备离开是非之地。
孟一苇则盯着那团黑水，他能感觉到黑水之中，一股可媲美金髓佛焰的至阳力量，正在酝酿。
“听！好像有声音！”也有胆大的人还在近前看着热闹，突然指着污浊的黑水团叫道，“那小道士没事！”
众人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果然，清越的唱词从黑水团中传来，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竟如轰然雷鸣，
“无上玉清王，统天三十六。
九天普化君，化形十方界。
披发骑麒麟，赤脚蹑层冰。
手把九天炁，啸风鞭雷霆。”
“轰！”真的打雷了，众人惊恐的抬头望去。
今天才是立春日，离惊蛰还有月余，开雷竟如此之早！
今早才大雪初晴，晌午便春雷已至！
这反常的现象，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注视小道士的方向。
“五雷正法！”常则睚眦尽裂，他苦求半生得不到的正宗雷法，此时就在眼前。
大河流派的神纹体系皆与水有关。可借阳江大水之力，携碣石沧海之威，但是水系神纹宏大有余凌厉不足。常则出身大河正朔，从小痴心神纹。他认为，水生雷，雷法属凌厉之极，如果将雷咒与大河神纹结合，一定能将大河神纹推向极致。
于是，他便冒失的跑到剪云山，向道门求取正宗雷法。他认为道门符咒也是神纹，既然是神纹就不该藏私，就应该传授于他。他的这种想法不能说是不对，毕竟书院派的神纹就是共享的。可是儒释道毕竟为宗派，教统之下，岂能众生平等！
结果可想而知，道门一盆凉水浇灭他的痴狂。常则碰了钉子，而且是道门弘法一脉这个最保守、最坚硬、最刺人的钉子。
常则性格偏激，求法一事成为执念。后来他付出极大的代价，才从闻道司获得半部道门雷法。十年研究，才将雷法符咒与大河派神纹融为一体。可是大河神纹坦荡无垠，五雷正法煌煌天威，结合出来的东西却如九幽冥河。他因此被大河系除名，只能委身闻道司，执念到此已经变成了怨恨。
怨恨道门不愿传他内外兼修之法，怨恨世间一切宗教门派。
“道门，封闭腐朽，敝帚自珍！”常则大喝道，七品神纹师的识海完全外放，让金叠杵熠熠生辉。面对李如拙的正宗雷法，常则半生的怨念都释放出来。
只见地面上的黑水旋转如泥潭，仿佛开启了地狱之门，一根根黑色的触手从泥潭中伸出，如长矛一般刺入包裹着李如拙的黑水团，引雷法咒戛然而止！
在场的翼阳百姓都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这小道士终于被扎死了？
“轰！”
就在众人失神之际，一道响彻天地的雷鸣炸响，整座翼阳城都似乎颤了颤，随后水桶粗的闪电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好击中黑水团。粘稠的黑水顿时被烤成泥壳，然后湮灭成齑粉。
常则大骇，地面上残存的黑水就像导索，闪电瞬间传导到扎在地上的金叠杵上，无穷无尽的雷霆之威将储存神识的金叠杵瞬间充满。
“砰！”有三根金叠杵不堪重负炸裂。
这还没完，常则感觉汗毛战栗，鼻孔顿时窜进一股焦糊味道。
雷霆过后，黑水全被净化。
口吐黑烟的常则，眼神复杂的盯着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李如拙。只见他浆白的道袍，已经被右胸的血窟窿染红，看来刚才常则的黑水刺还是重伤了李如拙。
常则惨笑一下，闭眼向后倒去。
半身挂红的李如拙环视一周，脸色冷峻地问道，“道门在此，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