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八重象之生死幻象
在外面看,宅院不过两进院落,然而当洪玉茹将大门踹开,又好似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一望无际。
这方天地中风裹挟着血腥与尸臭铺天盖地而来,如粪水泼面!浓烈的味道熏得洪玉茹一阵头晕脑胀,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陶寄奴则扶着门框哇哇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滚落,好不狼狈。成群的乌鸦如黑色冰雹般落在尸体上。而这些尸体各色各样,有练气士,有妖物,已然被乌鸦啄食得面目全非,分辨不清,只得通过观气之术分辨尸体上残留的练气士以及妖属的气息。
乌鸦锋利的喙啄开他们的衣甲,撕下或焦黑或腐烂的血肉,大快朵颐。莫名的这院落中竟然有成群结队的野狗与野狼左突右窜,撕扯着残肢断臂,躯干头颅。骨头被咬碎崩裂的声音,肌肉被撕扯开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癞狗,野狼,乌鸦与其他种种不知名的动物享受着这难得的盛宴,泾渭分明,相安无事!
眼前的画面不似一幢宅院,而像是战场,一场惨烈战争之后的战场。
“这是怎么回事?”陶寄奴苦胆都快吐出来了,逃开门口,躲到一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问道。
“不知道。”最终洪玉茹还是没能抗住,也逃了出来,蹲在陶寄奴身边,伸出手,道,“都怪你,拿瓶仙果酿来漱漱口。”
“为什么?!”陶寄奴不可思议地看向洪玉茹。他可不想再拿仙果酿了,现下只剩下了两瓶,自己还没有好好喝过呢。
“为什么?还说为什么?”洪玉茹站起身,本来就高陶寄奴半个头的洪玉茹这时还踮起了脚,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大有角力的样式,洪玉茹咬着牙说道,“还不是你要管这个闲事,不然怎么可能看到这样恶心的画面!”
“姐姐,如若不管,瀑布的仙果藤也是活不了的。”陶寄奴心里很乱,七上八下的,心想,自己要不要趁机占占便宜,但最终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这么做了,也许不会被打死,肯定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唾沫横飞,最终陶寄奴还是败下阵来,但是他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洪玉茹哭笑不得。只见陶寄奴气势越来越低,只得躲开,但心里还是不甘,一边摸出仙果酿,一边用手抹掉脸上的口水,道:“夫人口水,润肤(夫)。”
洪玉茹起初并没有当回事,接过仙果酿,拔掉木塞,浅浅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来回搅动,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差点把嘴里的仙果酿吐出来,最终因为舍不得,只得赶紧吞下去,气呼呼地瞪着陶寄奴,道:“信不信我捶你!”
陶寄奴假装无辜。
“那是幻象!”睚眦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院内情形。
“幻象?!”陶寄奴洪玉茹异口同声道。
“对,万魔阵,八重象。生离死别老病夭残。这是死像。”睚眦呆呆地看着院内,对面前幻象心中毫无波澜。
“幻象?”洪玉茹不确定睚眦的话是真是假,但还是转身朝门口走去,定睛看去,还是那副惨样,于是她又延出灵气,试图击碎这幅幻象,但是她不仅没有将幻象击碎,反而把眼前的画面搞得更加的稀碎恐怖,一时没忍住,又逃回来,干呕起来。
“老七,这个要怎么破?”陶寄奴没敢再去看,头也不敢回地问睚眦。
睚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语。
幻象本是一种欺诈性的幻觉形象。而这个幻觉形象为何会形成,陶寄奴不太明白,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是自己的眼睛或者脑袋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影响,所以才会让自己看到这些。那么这个东西是什么呢?
陶寄奴闭目冥想,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想自己为何要管这个闲事,想自己一番思索,陶寄奴似乎找到了一丝头绪,但却抓不住,就像一捧沙一般,握得越紧,抓住的就越少。
“变了!”睚眦喊道。
陶寄奴闻言,转身来到门口,眼前的景象的确变了,但是并不是变作了下一轮幻象,而是死这个幻象的延续。尸体已然被各种动物分食干净,只剩下一些白骨在风中凌乱。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如今已经变成了黑色,乌鸦野狼退去以后,这方天地成了虫蚁的天下,他们蚕食着仅剩的肉屑,欢天喜地,曾经的惨烈场面与它们没有半点关系,它们是惨烈场面的最后清理者,搬走可食的肉屑,留下啃不动搬不走的骨头,在烈日暴晒后的骨头,苍白松脆,风过也能将其折断击碎。
战马飞驰踏进土里的野草,破土而出,吮吸着那场惨烈战事遗留的最后营养,浸入土里的鲜血,腐烂霉变,成为野草的食物,让战场披上新装。曾经的一切掩埋与野草之下,如果你不将其扒开,你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这里竟然如此安详。千百年后,即使你扒开,那场惨烈战事的痕迹估摸着也消失不见了,被人遗忘,被时间遗忘。可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发生一场惨烈的战事,如同循环。
“他这是什么意思?”洪玉茹没看明白。
“一切都在循环往复?”陶寄奴试着回答洪玉茹的问题。
“有意义吗?”洪玉茹继续问。
“有。让大家明白什么都是一场空。”陶寄奴回答。
“屁!”洪玉茹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将陶寄奴推开,一手作掌,一手握拳,轻喝一声,踏步而出,单脚落在荒草丛中一节枯木之上,脚下一使劲,使出千斤坠,顿时那段枯木碎作无数段,枯朽的木屑四处飘散。枯木这一碎,眼前画面顿时消失不见,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宅院前院的风光。青石板崩碎斑驳,好似身处破败荒岛,院中假山已然倒塌,池水乌黑,青石板缝里钻出根根蒿草,支支直立,在阵法的作用下已然枯败,像极了山水故事中的山中破庙,隐藏着勾引书生的狐狸精。
“这就破了?!”陶寄奴不可思议地看着洪玉茹。
“还还怎样?”洪玉茹满脸一脸不屑。
突然,陶寄奴只觉天地一阵微颤,眼前景象随之变幻出另一种形态,倒塌的假山肉眼可见地立了起来,水池污水瞬间清澈见底,水中鱼儿穿梭于水草之间,欢快无比。枯草回春,绿意盎然,整个院子一派生机勃勃,接着便有了人声,很是慌乱,但走过院子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同时也有焦虑。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新的生命,就像树在等待着芽的萌动,芽在等待着叶的舒展,叶在等待着花的破颜,花在等待着果的诞生,果在等待着阳光的抚慰,阳光在等待秋天的收成,大雪纷飞的严冬,在等待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怎么还没出来?!”卧房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好一副气派的模样,身体肥胖,面貌堂皇,两道细长眉毛,一张圆脸,只有下颔略形尖些,却又一副好髭髯盖住,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即使现在一脸焦急也是无法掩盖,衣着简单,白衣青衫,生得一头好头发,青细和柔,发髻高挽。他的周围围着一圈人,有豆蔻年华的女子,有垂髫孩童,也有穿着简单的仆役。
“老爷,别急,快了。”仆役打扮的一须发斑白的老人安慰道。
“富贵,夫人不会有事吧?”肥胖中年男人问身边的家仆道。
“没事的,没事的,老爷放心。”仆役富贵回道。
“父亲,母亲一定没事的。”豆蔻少女说。垂髫孩童此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周围大人的紧张情绪感染了他,只见他呆呆地站在中年男人身边,不知所措地啃着指甲。
“这是在干什么?”洪玉茹一脸茫然,此刻的她就站在假山前,但是好像院子里的其他人根本就看不到她。
“生孩子。”睚眦回道。
“生孩子?!我要去看看。”说着洪玉茹就跑进了房间里,陶寄奴也跟了过去,可就在他要迈步进入房间的时候,洪玉茹突然一掌推出,将陶寄奴推了出来,接着便听到她的声音,道,“你进来干嘛,你是个男的,想占便宜啊?”
陶寄奴不明白看生孩子怎么就占便宜了,还想反驳几句,可就在这时,只听得房间内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随即传来丫头报喜的声音,“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院中的中年男子听闻是小少爷,顿时一阵高兴,嘴里碎碎念着:“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而这时,洪玉茹却一脸惊恐地走出了房间,当她走到陶寄奴面前时,竟然哇哇大哭起来,完全不是之前那般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
“怎么了?”陶寄奴见她这般,着实奇怪,赶紧问道。
“生孩子好恐怖,竟然竟然”洪玉茹‘竟然’了几次,终是没有说出口。陶寄奴不明白她究竟要说什么,于是自己走进了房间,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也无语了。孩子是生出来了,但是母亲失血过多去世了。屋外中年男人抱着孩子欢天喜地,屋内仆人正在收拾残局,准备将死去的夫人入殓。
有生就有死,好像彼此纠缠不清。
陶寄奴回到院里,洪玉茹已经不再哭泣,但她的心里好像扎下了一根鱼刺,不碰它安然无事,一碰它鲜血淋漓。
“以后一定不生孩子。”洪玉茹暗暗下定决心。
“这个怎么破?”陶寄奴并没有纠结新生既有死亡这个事情,他想的更现实,因为他们现在就在阵法之中,当前要解决的应该是破阵的问题。
“我不知道!”洪玉茹现在已经没有了心情破阵,她想的是为什么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那么不公平,为了一个孩子竟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洪玉茹气呼呼地想要一走了之,殊不知,当她走到大门口时,门突然不见了,留给她的是一堵白灰墙。洪玉茹见此,顿时火冒三丈,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墙丝毫没动,她反而被震退数步。
“咦?!还想困住本姑娘!”洪玉茹后退一步,摆出一个拳架,聚气于双手,踏地前冲,双拳挥动击向围墙,拳风凛冽,重重砸在墙上,一拳,两拳,三拳无数拳,然而白灰墙依然丝毫不见变化,洪玉茹则气喘吁吁,暴跳如雷。
“停下,别打了!”陶寄奴见状,赶紧上前阻止,劝解道,“姐姐,拳不是这样打的!”
“那要怎样打?!”洪玉茹满眼怒火地看着陶寄奴,趁着陶寄奴不注意一拳打过去,嘴里还嚷嚷道,“这样打吗?!”
陶寄奴重重挨了一拳,右脸脸颊瞬间高高耸起,红肿一大块。然而,洪玉茹似乎还没有打算放弃,抢上一步,一个鹤顶直奔陶寄奴的脑袋,这一顶去势之快,待到陶寄奴反应时她的膝盖已经到了近前,无可奈何只得顺势倒下,却不料洪玉茹根本没有收势,随着陶寄奴倒下,洪玉茹干脆整个人压了上去,只听得肋骨断裂之声传来,陶寄奴一口鲜血喷出,一股温热打在洪玉茹脸上,才让她清醒些许。
“这是怎么回事?”洪玉茹渐渐恢复神识,看着自己身下还在吐血的陶寄奴,她有些懵,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洪玉茹从陶寄奴身上跳下来,满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死不了。断了几根肋骨。”陶寄奴在洪玉茹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咳嗽着,血水随着咳嗽喷溅而出,待陶寄奴坐直身子,盘膝,运行周天,半个时辰后,似乎听到了骨头重新接上的声音,陶寄奴这才缓缓睁开眼,却见洪玉茹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哀怨。
“姐姐,怎么了?”陶寄奴问道。
“为何男人不能生孩子?”洪玉茹低下头,眼神无力,碎碎念着,“为何生孩子总是女人冒风险?为何吃亏的总是女人”
陶寄奴见她这样,突然有些心痛,她是女人,她能理解女人的痛,但八荒天下不是所有女人都像阵法中那位母亲一般,生下孩子自己死掉,丈夫不闻不问,被疼爱的女人远远大于不幸的女人的。
“不是这样的。”陶寄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洪玉茹,看着她心里难受,自己也是心疼,于是一把将洪玉茹搂进怀里,说道,“绝不是这样的,这是在阵法里,是幻象,幻象具有欺诈性,它会利用你惧怕的东西蒙骗你,让你失去理智。”
洪玉茹这次竟然没有推开陶寄奴,头伏在他的怀里呓语着,陶寄奴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却始终不能。陶寄奴想要说点什么安慰洪玉茹,搜肠刮肚却找不出一句好话,一阵纠结之后,陶寄奴不知为何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以后绝不会让姐姐吃苦。”
“你说什么?!”洪玉茹猛地抬起头,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
陶寄奴没想到她会听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一脸尴尬地看着洪玉茹,双手还紧紧地搂着她的细腰。
“我不生孩子行不行?”洪玉茹抬手抹掉鼻涕,带着哭腔说道。
陶寄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询问道:“你说什么?”
“我不生孩子行不行?”洪玉茹竟然乖乖地再说了一遍。
天啦,她这是答应了吗?陶寄奴激动得全身发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殊不知就在他激动之时,洪玉茹以为他跟所有男人一样,娶妻只为生子,于是愤然挣开他的怀抱,给他踹了一脚,又开始挥拳砸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