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变故
檐角上垂钓着无数细小银器,风过楼阁,这些东西就锵锵作响,脆响悠悠,分外好听。
“英姿飒爽、魁梧健硕,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耳旁传来临瑜绞尽脑汁蹦出的几个成语,感受到胳膊被人用肘怼了几下,临羡侧过脸,余光里带着未散的笑:“大将军所言甚是。”
临瑜横了他一眼,倒是坐在临瑜对案的赵承之先一步拊掌笑道:“能得侯爷和临小将军这般评价,实在是他们的福分呐,本官瞧着今年这帮学生的确是比往年的要利索能干些,不过这好的总归是没占着大头,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噢?”临瑜适时问道,“赵大人可有看好之人?”
“侯爷说笑了,本官喜好看武这才来凑凑热闹,只是这么瞧了一会儿瞧见几位熟人,”赵承之抬手朝校场指去,“末尾那小子,我曾在石家见过的,拉弓都费力,这会儿倒是比先前好些了,中间头发束得冲天高的那个,从前犯过事儿,叫吏部给捞了出来,是个能打的,却也上不了台面,未曾想能在这儿见着。”
赵承之一连指了好几个,指得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了,索性收回手,说:“令人寒心呐。”
“没想到这武考如今也变了味道。”临瑜不虞地说。
“谁说不是呢?”赵承之叹道,“武考本就是考的个能者居上,现在人人都掺上一脚,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临羡扫了他一眼,笑道:“赵大人对这皇都内的事儿知之颇多。”
赵承之啜了一口茶,摆摆手道:“都是朝廷老人了,大伙总得多走动走动,走动得多了,很多事儿啊耳濡目染、耳濡目染。”
“赵大人说得在理,”临羡支起半截身子,朝校场抬抬下巴,换了话茬,“不过我瞧这其中的确有几位身姿矫健。”
临瑜闻言,注视着校场,捕捉到一个出众的身影,看了一阵点头说:“不错。”
临羡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匹奔袭在最前列的马,视线转向马背上的人时稍作停留,转眼间回想起曾在烧饼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武服男子,颇觉有趣,正偏偏头要跟临瑜说话,忽然间校场上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跑得最快的那匹马猛冲到看台旁边,前蹄令人心惊地高高扬起,激起一片惊呼,马背上的青年显然没料到异象突生,当即一勒马绳,随着一阵疯狂杂乱的踢踏声,硬是把马重新赶回跑道。
“做得好。”临瑜评价道。
历来武考这种情况不在少数,谁谁谁又在谁的马匹上动手脚了,谁谁谁又在马的饲料中加东西了,只要不被抓到,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
礼部倒不是没有作为过,只是考生众多,难免有所纰漏,渐渐的,这也成了考试的一环,若谁倒霉催的被阴了还没觉察,导致最后在考试中出了差错,这笔账也只能算在他自己头上。
“吓着了?”弈暮予稍稍弯腰,看着寻醒被吓得煞白的小脸,心知这孩子被吓得不轻,又觉好笑又觉心疼,当下便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站到我身后来吧。”
寻熹凑过来往寻醒脸上拍了几下,一撇嘴,说:“怕什么,有本姑娘在,你还怕被踢着不成?”
寻醒回过神,大怒道:“呔!不准拍我!”
寻熹立刻往他头上又打了一下,冷哼一声,扭过头看向校场,正色道:“公子,那匹马不太对劲,被人喂了东西。”
“我闻到了,我闻到了!”寻醒扬起头对弈暮予说,“公子,那匹马吃了马绊肠,还吃不少呢,刚扬蹄子的时候我闻着味儿了!”
弈暮予莞尔,称赞道:“真厉害。”
“你刚刚不是被吓着了,还有心思闻味道?”寻觉瞥了寻醒一眼。
“那当然,难道你被吓着了就不吸气吗?吸气就能闻见味道啊!”寻醒叽叽喳喳地辩驳。
见他又活络起来,弈暮予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回校场,校场上席卷过一浪接一浪的烈风,锣鼓终于是一声响,第一轮考核宣告结束。
寻熹见过刚刚那一遭,兴致也下降了不少,说:“没想到这武考也来歪门邪道的一套,幸好刚刚那人及时把马拽回了跑道,否则这第一位怕是要易主了。”
“什么,刚刚那个人第一吗?榜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寻醒垫了脚四处张望,没看着排榜的地方,正疑惑着,寻熹白了他一眼,说:“哪有这么快就排榜的?本姑娘自个儿看的,箭快马快,射得也准,第一就是他了。”
“噢,谁第一谁第二又有什么区别,后些日子不是还有步射和策论吗?”寻醒远远地看着考生都下了马,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公子,既然看完了,我们就回去吧?”
“也好。”弈暮予颔首,侧头余光瞥过上头一处,微不可查地一笑,算作道了别。
云衔山脚下比之往日冷清不少,远远望去只有寥寥几个黑点顺着青阶一路向上,像是活动着的玄驹。
寻醒一面走着一边忿忿地说:“那蹄子都快踩到我脸上来了!”
“怎么就没踩到你脸上呢?”寻觉叹气道,“都说第三遍了,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给那男子下药啊?”
寻醒嘴硬道:“我岂是这般睚眦必报的人?”
说完又偷偷去瞥弈暮予,见他神色如常,又小声补充道:“要下也是给让马发狂的人下。”
弈暮予轻轻瞧了他一眼,寻醒当即噤声,寻熹看他吃瘪,心情分外愉悦,刚要出口挑衅,目及观口一辆轿子,脚下忽然一顿,说:“公子,有人。”
话音刚落,轿里走出一华服男子,见了来人,寻熹的表情明显松了松,寻觉却是皱起了眉头。
弈暮予笑笑,上前一礼:“太子殿下。”
殷明道扶起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摊开手道:“弈小友,借一步说话吧。”
书厢的门被紧紧掩上,不多时传来阵阵茶香,平日里最让人感到安心的气味,此时却让寻觉有些坐立难安。
“做什么一直走来走去的?”寻熹疑惑地看着他,“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寻觉竖起食指放在唇前,低声对她道:“留心着些。”
寻熹侧目往里屋看了看,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她稍作思量,飞身上树,敛声屏息打起坐来。
厢房外风吹山林潇潇,流水潺潺,偶尔有小鱼扑腾的声音,煞是好听。殷明道看了半晌,喟叹道:“藏风聚气、风水祥和,云衔观当真是块宝地,便是在这儿坐上一会儿,也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弈暮予温声道:“若要论风水宝地,又有何处能同金殿相比,真龙所在之处,自当是吉星高照。”
殷明道却叹了气,说:“弈小友有所不知,父皇近来头痛发作,宫中多有医师进出,吵吵嚷嚷,叫人心烦意乱,这不,我只好到弈小友这儿躲清静了。”
茶壶发出响声,弈暮予但笑不语,提壶沏茶。
“听闻弈小友前些日子听了一出好戏,不知是怎样的戏能入得了弈小友的眼?”殷明道吹开茶沫,饮了一口。
弈暮予垂下眸轻轻笑了一声:“并非是什么难得的戏,夙兴一战,想必殿下有所耳闻?”
“自然,老侯爷所向披靡,令人叹服,”殷明道放下茶杯,视线飘忽着停在桌上,像是在回忆,“父皇也是喜爱听戏的,我曾在宫中听过几出,短短几句唱词便唱尽英雄生平,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弈暮予语气和态度同样温润,说:“殿下是性情中人。”
“父皇却道我太过优柔寡断。”殷明道说。
“陛下所言,弈不敢妄论,”弈暮予给他斟上茶,红芝乌润,氤氲着缠绵的烟松香,“只是弈以为殿下这般便很好。”
殷明道定定地看向他,似乎在甄别这句话的真假,良久才道:“弈小友素来知我在想什么,是我疏忽大意才叫弈小友这般为难,我实在是心中不安,今日特来赔罪。”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块做工极好的翡翠玉牌,一眼便能看出绝非俗物。殷明道将玉牌放在桌案上,推向弈暮予的一方,说:“见此牌如见东宫,有此牌,想必明安亦会忌惮几分,不会再来叨扰弈小友。”
弈暮予心道,这可真是有些小瞧殷明安了。
玉牌放在桌上,如一块烧得正旺的炭火,弈暮予没有立刻说话,轻啜一口茶,才看向殷明道:“殿下之心,弈明了,但殿下亦该知晓,弈从前对殿下所言并非托词。”
殷明道脸色微微变了变。
“弈不愿入仕,非是殿下之故,”弈暮予不快不慢地说,“自然也不会因着旁的人左右心智,弈毕生所求不过采菊东篱、飞鸟与共,朝堂并非弈心之所向,还请殿下成全。”
“我并非信不过弈小友,只是进来宫中事务繁多,若是明安肆意妄为,怕是我也难以时时看顾着云衔观,”殷明道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语气诚恳,“国师尚未返都,弈小友不为着自己,总也该为着三个孩子多做考量。”
弈暮予垂眼喝了一口茶,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杯壁,殷明道这话正中要害,实在是叫人难以反驳。
翡翠制成的玉牌映着窗外透进的光,泛出清幽的光泽,弈暮予慢慢将视线从玉牌移向殷明道,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殷明道将那目光看在眼里,心中莫名一悸,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头脑中转瞬即逝,莫非他是故意引自己说出这番话的?
但若是如此,先前又为何要百般推辞?太子殿下左右思量,仍是无法做出解释,只好暂且将这点念头抛之脑后,细细观察弈暮予的神色。
神色之中尚未察觉出什么,半晌,弈暮予终于是微微抬手,殷明道目光一动,面上浮起一层笑。
“殿下,强人所难岂非君子所为?”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弈暮予当即收回手,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门被一双手啪地朝两边推开,巫清子行动如风,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桌案前:“可见我说与殿下的话,殿下是全然当成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