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牛乳
临瑜不过随口一问,随州哪有什么人士,早就被百越四大营杀得片甲不留,在随州的只可能是不敢上战场躲起来的百越人。
但这位长得实在不像。
百越人浑身上下就刻着两个字:孬种。
还是狡诈类型的孬种,个头偏小,却个个健硕精悍,窜起来像泥鳅,打起来像鬣狗,抢物资时不要命得像飞蛾扑火,打不过了往林子里一钻像耗子进洞。
临瑜脸色精彩,弈暮予看在眼里,心中一凉,思忖片刻,略带歉意地道:“抱歉,许多事我不太记得了。”
感受到一道目光,他顿了顿朝旁边看去。临羡莞尔道:“失忆了?”
他的语气不平不淡,摸不清是个什么态度。弈暮予心道,也怪不得他谨慎,任谁都难相信穿着如此诡异的人。
弈暮予默认了这个答案,将临瑜之前说的话在脑海中快速捋了一遍,说:“实是惭愧,在下只隐约记得,有一友人在皇都等着在下赴约。”
他根本不知道皇都是什么地方,但敢用皇字为名的地方,必然是天子脚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在这里做些什么,但不管是做什么,大城市总归机会多一些,这一点在什么时候、什么朝代都是共识。
“去皇都?可巧,顺道了。”身旁传来两声轻笑,弈暮予又顺着看过去,心中赧然,可不是顺道吗,比着你们要去的地儿说的。
临羡勾起嘴角,接道:“捎公子一程倒也无妨,只是军中没有多余的马匹也没有轿子,怕是要委屈公子继续与我同乘了。”
弈暮予下了马就晕晕乎乎地进了帐,没功夫去细细回想在马上时伴随了他一路的眩晕和呕吐感,听了这话仿佛是被刺激到了某个点,胃里酸水直往上涌,原以为已经消散的呕吐感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弈暮予倏地掀开外袍,冲出帐,帐外是一片野林,他撑着一根树吐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嘴里发苦,他伸手捏捏裤子里揣的御守,心里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又空又堵,像吹得胀大的气球冷不防地漏了口,所有空气都从那个口子喷涌而出。
一块玄色的布条递到他面前,弈暮予回头看了一眼,不多犹豫接过来擦擦嘴,说:“多谢将军。”
他面色着实不好,惨白惨白的,临羡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
“将军这手……”不像是手帕,弈暮予改口,“此物我洗过后还予将军。”
临羡随口嗯了一声。
弈暮予收好布条,上面带着一股淡淡的气味,跟刚刚搭在他身上的外袍味道很像。
临羡看了他一眼,说:“没事了?”
见他点头,临羡抬抬下巴示意他跟自己走,没走多远在一处小帐篷前停下,那点愧疚没维持多久,临羡又挂上一副笑,说:“请进。”
“不用回席上吗?”弈暮予问。哪有主将还没吃完,下属先撤的道理。
“他们不至于跟病人过不去,”临羡掀开帐帘钻进去,回头瞧见弈暮予一脸你又不是病号的样子,他颇为得意地说,“我想走就走。”
弈暮予哑然。
帐篷实在是小,只放得下一张草席,坐直了头能碰到顶,脚伸直了能戳到外边去,根本不是给两个人住的。
两人挤在一张草席上相对无言,仿佛座右铭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沉默是金。
所幸这份沉默没有维持太久,不多时,外面传来吵闹的声响。有几个蹦蹦哒哒地窜到帐子外:“三爷!吃饱了吗?”
临羡懒得连帐帘都不想掀:“饱了啊。”
“那就好,咱几个还寻思三爷出来得早没吃啥呢,省了几片肉干……”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帐帘被一把掀开,临羡从里头伸出手,说:“有孝心,拿来吧。”
“啊?!”那将士立刻捂紧口袋,瞪大了双眼。
临羡向上抬抬手,示意他快点。
弈暮予就这么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反抗无效后迫于淫威,十分悲壮地放了三片肉干在临羡手里。
“三爷,”一个将士瞅见他,愣了一下,震惊地瞪大眼睛,“你、你跟他睡一起?!”
临羡说:“是啊,怎么,你想贡献自己的帐篷吗?”
那将士似是认真想了想,抬手一挥,十分正经地说:“这位小公子身份不明,同床共枕未免有些危险,不过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啊!”
作祟者又捡起一块石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做鬼。”
他们闹得欢,弈暮予忍不住笑了一下,明明半点声音都没发出,背对他的人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回头冲他挑挑眉。
几名将士闹得乐呵,身后传来个声音打断了他们还想继续插科打诨的念头:“哟,都杵这儿呢,好玩吗?”
临瑜环着手,冲几人抬下巴,冷声道:“这么喜欢他这帐篷要不今晚都住这儿呗。”
“哪能呢?我们是来帮着三爷赶蚊子呢!”
“对对对!赶蚊子赶蚊子,三爷这细皮嫩肉的可不能被蚊子给咬了。”
几人一边嘿嘿嘿一边往后退,临瑜干脆地一脚踹过去,命中一个圆润有弹性的屁股:“磨磨唧唧,快滚。”
“嗷!”圆润有弹性的屁股十分夸张地蹦出老远,“好嘞!”
临瑜仍旧抄着手,神色冷酷地看着他们一溜烟跑远,确定看不见人影了,这才蹲下来在地上放了个包袱。
临瑜探身往帐里钻了一下,有意进去,刚探个头又忙退出来,啧道:“这帐子这么小哪能容两个人,一翻身就塌了…看我做什么?别看了,看我我的也不借你们。”
临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也就一个。”
临羡说:“谁要你的帐篷了。”
“那你瞅我干什么,”临瑜立刻反驳,一点都不想理他,转眼看向弈暮予,“还未请教小友尊名,我姓临,单名一个瑜字,他是我弟,单名一个羡。”
临羡瞥了他一眼:“我自己有嘴。”
临瑜微笑着回应:“可惜吐不出象牙。”
没让他们两个再吵一架,弈暮予适时道:“在下弈暮予。”
临羡抖了抖外袍,随口说:“云雨之雨?”
两道视线齐齐打在他身上,一道错愕一道鄙视,临羡也是一愣,抬头道:“我不是那意思。”
“瞧瞧,是不是吐不出象牙?他就这德行,弈公子别介怀。”临瑜很是果断的打断了他,满脸鄙夷。
“不妨事,”弈暮予轻咳一声,“多谢两位将军救命之恩。”
“弈小友无需客气,相逢既是缘,举手之劳罢了。”临瑜并没有久待,估计是嫌这帐篷太小自己只能蹲在外面,说了几句话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帐帘再次落下,而这一次里头不如之前那般安静。
一块肉干被递到弈暮予面前,他抬眼看过去。临羡盘腿坐起来,笑道:“以为我抢来给自己吃的?”
他边说边打开了临瑜拿来的包袱,里面装着的竟是一罐牛乳,肉干被浸在牛乳里强行沐浴,再拿出来时隐隐有些发胀。
临羡又递给他:“试试,应该没那么糙了。”
弈暮予自诩不是什么矫情的人,饭菜适应一下也没什么吃不下去的,但这份好意他确实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多谢将军。”他接过肉干咬了一口,果然不如之前一样干糙,还带了一点奶香。一抬眼见临羡又在浸第二块,他婉拒道:“将军,一块已经足够,刚刚席上也吃过。”
确实是够了,这肉干与他从前吃的肉干不一样,十分结实,块头也不小。
临羡没停手,又把肉干往里压了压,只留了一点头在手里:“你吃的那点不都吐了吗,明天还得赶路,不吃点儿东西扛不住。”
接过他递来的第二块,弈暮予刚想再谢一谢,又听那人嘴欠道:“别吐都没东西吐。”
弈暮予突然觉得临瑜对他这弟弟的评价很中肯,果真是吐不出象牙。
“喏,最后一块。”临羡在罐檐刮了几下肉干上多余的奶。
弈暮予摇摇头:“将军请。”
临羡也没多劝,咬了一口,评价道:“还行。”
“将军以前没这么吃过吗?”弈暮予想起了学校周边卖豆浆油条的小铺子,油条都是要浸在豆浆里吃的。
“临时起意,”临羡把牛乳递过去,“把这个喝了,你今天吐得厉害,明天得虚。”
用他的布擦了嘴,还吃了他的肉干,弈暮予再也不好意思说罪魁祸首不就是你这句话。弈暮予又把罐子推了回去:“将军先请。”
临羡有点纳闷地看他:“不必这么客气。”
弈暮予温声道:“并非是客气,将军待我好,我都记着,只是将军在席上也没怎么吃,怕是会饿。”
闻言,临羡也不说什么了,几口喝掉一半递给他,看他了一会儿,开口道:“弈公子,你这般去皇都免不了有人背后议你。”
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弈暮予抬头看他,说:“无事。”
“你不在乎?”临羡偏着脑袋问。
弈暮予放下空罐,想了想,道:“在乎也没什么用吧。”
人言哪是想堵就能堵得住的。
他又看向临羡:“但将军们似乎并不如何惊讶。”
临羡把那罐子装进包袱,懒懒散散地往席上一躺,帐篷瞬间变得更狭窄。他惬意地眯着眼,说:“见多了身上只挂块布还追着人打的丑东西,免疫了吧。”
不知怎的,弈暮予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我这个当真不是肚兜一类……”
愣了愣,临羡噗地笑出声,支起半个身子,说:“我知道,你也不是丑东西啊。”
不仅不丑,还挺好看的。
弈暮予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说,叹了口气躺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