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你在弹琴（二）
“我回来了。”杨晓旭开门进屋，黑色的皮鞋上沾着雨渍。
这些天，他都住在赵嫣房子的客厅里。因为赵嫣常常精神有些恍惚，他实在放心不下，便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他还记得，她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他买来了早餐，准备开门，发现大门都没有关，是虚掩着的。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进屋，屋里还和昨天他走前一样，连桌上玻璃杯里的水都没动过，赵嫣还是睡在沙发上。窗帘也开着一半，没有拉起来。
后来问了她，她才说她出去过一次，但忘了要干什么，走到走廊又发现天已经黑了，外面不安全，便回来了。就是那次，她忘了关门。
实在是后怕。
于是，杨晓旭当天便回公寓收拾了一下行李，暂时搬了过来。
他进门，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前的赵嫣。窗户都关着，赵嫣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大雨在玻璃上留下水滴的痕迹，她静静地看着。
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转过来，换了个表情，笑着对他说：“你回来啦。”
“我买了几朵茉莉花。插在屋里，到处都会有香味儿。”杨晓旭去厨房接了水，又来到客厅，把花一枝一枝插进花瓶里。
赵嫣走过来，隔着几米看了他一会儿，便轻轻走到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了他宽大的背上。
杨晓旭顿了一下，又习惯地继续插花，笑着说：“下次，就买栀子花。它们都很香，看着清新。”
“你真好。”赵嫣闭上了眼。这几天，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她穿着森绿色的修身薄毛衣短袖，配着宽松的天蓝色牛仔裤。自她回来，她就没再穿过裙子。
等花插完了，杨晓旭握住她的手转过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赵嫣仰着头，等他的嘴唇离开了自己眉心，便与他对吻。
吻了一会儿，杨晓旭想停下来，赵嫣却按着他的脖子。他们都闭着眼亲吻，吻得细密轻柔。
“我们早些结婚吧。”赵嫣停下，依然仰着头，慢慢睁开了双眼。眼眸明亮清澈，一直望着他。
她不向他问薛妮的事儿，也不向他倾吐关于那半年的任何事，任何情绪，只是说想跟他结婚。
就算早上他离开，她知道他是要去参加薛妮的葬礼，她也不说一个字。回来后，他还穿着黑色的西装，还没有换下，还有青草和大雨的气息，但她依然不跟他说。
没有问的，也没有要说的。
即便这段时间是他们好友的葬礼，她也像完全不知道一样，好像无所谓。
就好像，她不在乎、不关心那些人发生的事。
以前赵嫣这么细腻这么敏感，什么事儿都是可以缓缓的。
而且这段时间，这么大的事儿，她却好像把自己封闭了一样，只关心自己。
准确来说，只关心自己的婚事。
从来没有这么急迫过。
杨晓旭与她静静地对望着。曾经自己想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却想不到现在却由她来主动提起，频繁地提起。赵嫣不再像以前那样若即若离了，她现在明确跟他说她要跟他结婚，要和他在一起，但给他的感觉，又仿佛去了另一个极端。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感觉，赵嫣好像都不是真正开心的，真正期盼的。现在的她温和平静，时而恍惚，但与“开心”这些词，完全搭不上边。
但无论怎么样，她经历了薛妮的离开，这个巨大的打击。无论她想通了什么，想明白了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她都需要他。
即使，她现在可能十分不安，十分痛苦，是在寻求他的保护，寻求他的爱。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是愿意和她携手的。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以后，她有什么事，他都可以分担了。
如果她害怕，他就可以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杨晓旭眼神变得很温柔，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眉角，笑着说道，像是许诺一般：“好。”
满是温柔，满是宠溺，他们之间，定下了一生的诺言。
赵嫣眼神闪烁了一下，伸手握着杨晓旭放在她脸上的手。
“我们直接跳过求婚，下个月……最迟下下个月，就把婚结了吧。”赵嫣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你怎么这么心急呀？婚礼的布置，很繁琐啊。”杨晓旭笑道。
“我怕……到时候夜长梦多。”赵嫣垂下了眼眸，还是笑着。
刚刚，她意识到，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是——我怕，到时候我会后悔。
就结不成婚了，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毕竟，你这么好，我这么喜欢你。
赵嫣抬起眸，笑着望杨晓旭，眼睛覆着一层薄薄的眼泪。
“我怕失去你，杨晓旭。”赵嫣手环着他的脖子，说得很真挚。
这是这些天来，她感情流露最真实的一次。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杨晓旭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杨晓旭拉着赵嫣的手，坐在沙发上，给父母打了电话，说了这个好消息。他父母在电话里很高兴，杨晓旭的手一直紧紧握着赵嫣的手，他心里也很高兴。
而赵嫣，一直浅浅地笑着，在旁边望着他。
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按照赵嫣的要求，婚礼只是请家人和好友。给谢序林、邓泽宇他们结婚请柬时，他们都很惊讶，但后来都是在道祝福，说他们肯定会来吃他们的喜糖，都没有说什么伤感的话。请刘昊时，刘昊也说了一定会来的话，他也没有谈及薛妮。
大家都尊重他们，祝福他们，都没在新人的幸福泡沫里亮现实悲痛的刀子。
大家都知道他们的伤口，血淋淋的，都不去看，不去提，不去破坏。
朋友中终于有一对是能够长久的了。这也是他们所欣慰的。
只有林淮，没有说什么祝福的话，也没有说什么伤感的话，知道了消息，第一时间赶来陪在赵嫣身边，最开始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忙也没帮，只是坐在她对面，久久地看着她。
赵嫣就好像没看见一样，选婚纱，选地址，选名单，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天。
“结婚请柬，这是我看见得最敷衍的。地址没有，时间没有，只有新郎新娘。”林淮这才开口说了话，打量着手中的请柬。
“关键杨晓旭还挨个去送，他还真是负责任。”
傍晚了，杨晓旭都还没有回来。
“嫣儿，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就算你结得再快，她也不可能看得见了，你完全可以慢慢规划，别这么火急火燎的，对于你来说，人生就这么一次啊。”
“是你多想了。”
“我多想什么？你现在，还在跟她置气……她看见你这个样子了，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骂你。”
“我说了是你多想了。”赵嫣一直看着桌上的图册，桌子、沙发，都摆满了。
“我喜欢杨晓旭，想和他在一起，不可以吗？结婚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不也是盼望着我们能修成正果吗？”赵嫣语气很平淡。
“难道说，因为她离开了，我就不可以和杨晓旭结婚了？你也觉得我不应该、不配？是我从头到尾对不起她，对不起他们？”赵嫣抬起头来，说得很生硬。
“你有必要这么想我的吗？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林淮也是第一次用这么严厉、失望的语气跟她说话。
赵嫣没再说话，林淮气得站了起来，又舒了口气，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快结婚，而且不应该在现在这个时间结婚。”
“小妮子走了，你应该……不，没有‘应不应该’的，你肯定能想到其他朋友、一些同学是怎么说你的吧，你至少也应该等一等啊，等个几个月，你们又不是等不起，干嘛平白无故给别人当闲话？”
“大家心里，还没有从这个事情走出来，杨晓旭去送请柬，恐怕心里也不是很好受吧。你就这么对他？这些，你应该都能想到啊……”
“他们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愿意来就来，不来就算了。”
“你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简单点，不好吗？为别人想那么多，结果苦了自己。她不就是这样的吗？”赵嫣脸上有些苦涩。
“说你置气，你还说没有……”林淮坐到她旁边，看了看她选的地址，也打算帮她。
“选好了吗？在哪儿办？”口上说着不支持的话，心里还是软的。
“这几个。”
“伴娘选好了吗？”
“我不要伴娘。参加婚礼的也没多少人。”
她的伴娘，只能是薛妮。
林淮知道。
“不要伴娘也没什么，伴郎就要选好。”林淮清了清嗓子，很明显地暗示她。
“杨晓旭说，莫森会从国外回来给他当伴郎。”
“我也要当伴郎！小妮子的婚礼我也当了，你的婚礼怎么能少得了我？这个杨晓旭，真不懂事……”
余音未落，门开了，杨晓旭进来了，他还没进来，就听见了林淮的声音。
“林淮也来了。”杨晓旭在门口换鞋，笑着招呼道。
“快喝些水吧。”赵嫣望着他，发现他额上有些汗水。
“杨晓旭回来了……哎，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还有些事儿没做完呢，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林淮知道刚刚吐槽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有些心虚。明明自己来过这儿很多次，现在倒是像自己来杨晓旭家里作客来了……
关键，这还是嫣儿的家。
他面对杨晓旭气场不知不觉就会弱一些，之前杨晓旭还没和赵嫣交往时还好，现在，林淮再也不能回到以前那个时候的样子了——
“趾高气昂”地看着他，打量他。
杨晓旭喝完水转过身来，门就已经关上了，林淮动作很是迅速。
“选得怎么样？”杨晓旭走过来，半俯下身，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撑着桌子，把赵嫣半包围着。
“地址是这几个，你看想选哪一个。婚纱我还没看好。”赵嫣拿着其他画册给他扇风。
“你喜欢就好，你来选，我都可以。”杨晓旭看见赵嫣保留的地址中，有一个是薛妮刘昊他们举办婚礼的地方。
赵嫣来来回回，视线落在了那个图片上好几次，但最终选了另一个图片。这期间，杨晓旭放在沙发上的手也慢慢握紧，随着她选了后，手再下意识松开。
他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过，赵嫣的婚礼，选择的风格很像薛妮的婚礼风格，甚至还要简洁些。纱、捧花、气球、灯光……到处都有那个婚礼的影子。但看着赵嫣低头认真选来选去的样子，杨晓旭什么也没说。
或许，薛妮的婚礼是赵嫣主要设计的，这也是她的习惯吧。
他只能这样解释，这样宽慰自己。
毕竟，赵嫣都要嫁给他了，这么点细节，自己为什么还要纠结来纠结去呢？说不定她是真的喜欢呢？
“我去洗澡。”杨晓旭摸了摸她的脑袋，进了浴室。随着门关上了，赵嫣转过头来看着那道门，手里的活儿也停了下来，脸上也没了刚刚认真的神情。
她垂下了头，她心虚。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晓旭。
这不仅是她的婚礼，也是杨晓旭的婚礼。
而他，是这么相信她，爱她，毫无保留，无条件支持。
她知道自己在刻意模仿薛妮的婚礼，就好像，一两个月后，嫁给他的，不是叫赵嫣的这个人，而是她。
那是他们的婚礼，那是薛妮喜欢的风格，那是她本该拥有的。
赵嫣抓紧了相册的一角。
可惜，一切都徒劳无功，一切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