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上的星星（一）
一个月过去。黄昏，在一片草原。斜阳把大片橘黄色的辉光照在起起伏伏的草原上，大地分成暗影中的沉绿与橘晖下的绯红两部分。
赵嫣她们租来的车在草原上随着大地的高低丘峦慢慢行驶，阳光从车窗里斜斜地照进来，薛妮摇下车窗玻璃，让晚风都灌进来，自己脑袋靠在窗上，闭着眼，感受着这傍晚的温度。
“晚上就有些冷了，把外套披上。”赵嫣开着车，伸过手去把后座的牛仔外套盖到她身上。薛妮穿着一身白蓝色的裙子，小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她双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摸着。
而薛妮只是沉沉地闭着眼轻声回她一句“嗯”，没有下文。
到了晚上，大大小小的星星渐渐从墨蓝色的天幕中闪烁起来，车停到一片平原上，后备箱打开铺上了柔软的毯子，还安了个小躺椅，薛妮就披着毛毯躺在上面。而外面，赵嫣已经支好架子在煮水，又在煎牛排，给她兑药。薛妮半睁着眼看她为自己忙来忙去，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早知道你这么负责，我就早些喊你来伺候我。”薛妮伸了个懒腰，手一直轻轻搭在肚子上。赵嫣只是转过头来冷笑地盯了她一眼，手里的活一直没停下。
“你穿这么少，冷不冷？”玩笑归玩笑，薛妮还是很关心她。
“你很冷？”赵嫣停下，拿了瓶温水过来递给她，自己坐在车沿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
“哪有这么容易发烧啊？”薛妮打开她的手，喝了口水，再吞了药，“一天要吃这么多药，活着真是受罪……”
“你又来了？”赵嫣皱紧眉头，薛妮知道她听这话不高兴，也没说下去。赵嫣看她不说话，继续说道：“话说你问了医生没有，你的这些药，会不会影响小孩儿发育？别自己在网上乱查随便吃药啊。”
“我想随便吃人家给开吗？我是真真切切问了医生的，他们给我减了些药的。”
“你……你要不要……”
“行了行了，又想提这事儿，一路上你一直旁敲侧击的，我不想去医院，不想告诉我爸妈，告诉刘昊……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没用，去了就是受罪……”薛妮提起这个话题就激动起来，之前赵嫣说起时她都没这么大的反应，现在却激动得咳了起来。赵嫣直拍她的背：“我以后不说了好吧，别激动，你这样子我有些怕。你……我去看看有没有开止咳的药。”
“别找了，药吃多了不好，也没那个药。”一阵咳嗽过后，薛妮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她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你找找……有没有止疼药。看到了说一声。”
赵嫣原本在药盒子里找，听到她这么一说，知道她病情更重了，心就好像漏了一拍，整个背影都僵住了。薛妮看见了，难受地撇了撇嘴角，又挤出个笑脸，直起身来推推她的肩：“这么严肃干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以后……别以后如果有些痛，到时候没有自己一直捱着……你放心，我没事儿。”赵嫣一直没转过身来，她包着眼泪不想让她看见。说到最后，薛妮揉着赵嫣的肩，把额头贴到她的后背上。
“那个什么……你要不要吃晚饭，有没有胃口？牛排好了。”赵嫣站起来，背着她抹了把泪，走到车旁边的小凳上坐下来，牛排正“滋滋”地蘸着油花。
“当然要吃了。我中午都没吃多少。”薛妮看着站在车的暗影下的赵嫣，提高了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有些精神气，把被子掀开裹到身上，下车来坐在小板凳上拿碟子只管赵嫣给她把牛排切好，放调料。
“你不能喝酒，冰镇饮料也别喝。”赵嫣坐到她对面，打开冰镇的果酒，两人围着小火堆吃牛排。薛妮正好对着西方残红的天空，有几点星星在那里暗暗地闪。
“这样的景致，真该配上一杯啤酒。可惜，我现在要和酒绝缘了。”薛妮看着眼前的风景，很是叹息，她不太吃得下牛排，但是不想破坏赵嫣的心情。
“我会一直监督你的。”
“你看这片天，像不像我们高中那天放烟花的样子。没有晚霞，星星也少，就是这个时辰，快上晚自习了，烟花放上天空，很好看，一群人站到教学楼的阳台上大呼小叫。你还记得吗？”薛妮谈起曾经的中学时光，眼眶有些泪花在闪，她觉得自己离火堆有些近，被火烤得眼睛有些湿也没什么，赵嫣不会多想。
“我记忆比你好些，当然记得。那时候你拉着我站到了第一排，后面好多同学都挤着看，都压着第一排的，我们站的地儿还很好，没那么挤，可以高高兴兴看烟花。”赵嫣记得，学校买了好几大桶烟花，就是放给同学们看的。那样子，比过年放炮还热闹，同学们全在欢呼、拍照。
她记得，很多学生情侣那时候都站到了一起看烟花，即使没公开的，也在人群里偷偷相互看。周围一浪一浪的欢呼声，烟花放到一半，赵嫣也在回头寻觅杨晓旭的身影。那时候杨晓旭和他的朋友们站在楼梯间的过道，楼梯间上半部全是玻璃窗，倒映着烟花的颜色，他就站在那里，也在和他们欢呼，但后来他停下来，也望向她那边，他看到赵嫣在看他，也回了一个微笑。这个笑很纯粹，有些少年时期的不好意思，但绝无暧昧之意，赵嫣那时候就明白，只是那时候把这段记忆当成是少年时期浪漫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原来，杨晓旭那时候在望薛妮。
原来，生命中有很多细节，可以预见未来，预见他人的选择和取舍，只是，大多数人错过了发现它们的机会，赵嫣现在回忆起来，才知道那时的她，是输得彻彻底底，那个男孩儿，比她想象的长情，他们原来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是她望着他，而他，却是望着她。赵嫣现在才想通，她自以为敏感，却原来这么迟钝，老天之前就给了她很多很多暗示。
很多东西，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人们仅仅只是看到结局，看到最明显的落幕，却忘了一切都有迹可循，所有的结局都由无数条暗线编织而成。连古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无数前世的擦肩和回眸，才换得了今世的相遇相识，都是一个道理。
那时候赵嫣回过头来，望着薛妮，薛妮揽着她的肩，也在和其他人一样站到玻璃栏杆的小坎儿上一脸兴奋地看着烟花大喊，现在她看着炉火边的薛妮，炉火一闪一闪映红了她的脸，岁月不败美人，无论是她的面骨，还是皮囊，和以前一样好看，只不过现在只化淡妆的她，没了以前中学时代的意气，也没了之前几个月的精致，淡妆，依然难掩她的憔悴。赵嫣很少让她照镜子，甚至是照玻璃，她都当做寻常一样，不跟她说她面容的变化。
现在炉火照着她，赵嫣觉得，光芒该撒向她，温暖也应该围着她，这么美好的人儿，怎么能受命运的捉弄？
“你在看什么？”薛妮凑到她眼前挥了挥手。
“我觉得你和杨晓旭还挺像的，还挺般配的。”赵嫣说的很淡，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真诚的笑意，她收回视线，又加了点小木棍。
“你说的这么真心，不会真这么觉得吧？那杨晓旭知道了不该伤心死？都这个时候了，自己的女朋友还想着自己男朋友跟别的女的般配……拜托，我都结婚了，还有孩子了，一天天的胡思乱想，我劝你早点结婚，把他栓到身边，那时候你就会安心了。这么没安全感，你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
赵嫣低头吃着饭，只是笑笑不说话。
简单洗漱后，薛妮躺在车里，赵嫣睡在她旁边。后备厢打开，她们对着草原和天空，盖得厚厚的很严实。灯都关了，地上的小火堆也只剩红色的火炭，天完全黑了，远处还是有些亮，那边是太阳西沉的方向。
她们很久都没说话，薛妮却是一直醒着。
“你睡着了吗？”薛妮轻轻抵抵赵嫣的胳膊。赵嫣有些疲惫，但也回了一句“还没”。
“那就睡吧。你只听我讲就好。白天昏昏沉沉的，现在我精神好像上来了。”
“那很好。你说吧。”赵嫣眼睛沉沉地闭着，声音带着重重的倦意。她翻过身来伸手打开手机，要录音。清醒的时候，她都偷偷录音，就是想用音频的方式把她的声音记录下来，但都是偷偷的，怕她发现了伤心，但薛妮早就发现了，并没有当面点出来。现在赵嫣脑子不清醒，直接下意识地就去录音，还把手机直接抱在怀里。薛妮看见了，也只是笑，知道如果她清醒了，肯定会懊恼，但她不介意，还拿过来按下了开始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