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李公公声音不高不低, 几人正好都能听到。
一瞬间，王昊绷直了背, 一动不动，几乎肉眼可见的紧张，比刚才站在台上更甚。
少女秀丽的脸上只有冷漠，平静道：“你回去和齐王说，本宫正忙着江都的事情，抽不开身。如果他愿意，就让他等着。”
李公公应声答是，心里对齐王的做法很不屑。安平公主在周国人心中的地位不亚于陛下，齐王想娶公主, 也得问大周的百姓同不同意。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欣和公主还在江都, 需要请她回京吗？”
“这是她的决定，本宫自会问她。”陈茶话锋一转，讽道, “齐王作为兄长, 我想更会尊重欣和公主的想法。”
“若二位公主都不愿回京, 齐王那边, 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李公公听出少女的意思，言语间有些担心。
“李公公，你尽管传达，如果出现问题, 本宫一人承担。”
话说到这个份上, 李公公只得叹口气，行礼告退了。
车队渐行渐远，一如来时匆匆。
一行人的心情却变得些许不同。
小桃先啐了一口，道：“不要脸！谁要他的聘礼,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小桃姐说的是，”钱账房深以为然，劝道，“主子，您可千万别轻信，小人觉得，齐王来京城是别有用心。”
王昊没说话，默默点头。
“……不管怎样，先晾他几天再说。”陈茶心烦意乱地转着镯子，她其实没有表面一般平和。
自从知道齐国是亡国元凶，她与齐王就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上。
她要忙着未完的任务，根本没时间去搪塞齐国使臣，再联想到京城里聚集的齐商组织，顿觉来者不善且蓄谋已久，此时敌暗我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防范，并赶在及笄宴前，将进度条拉满，以求一线生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到了决战的时刻，她不能后退，更不能妥协。
陈茶稍微平复一下情绪，朝两人吩咐道：“你们把商会人员统计一下，提案整理出来，我们晚上再讨论。”
见少女神色认真，两人明白事情重要性，立即道：“公主您放心，我们马上去做。”
“钱账房，盯紧京城里的齐商组织，有任何异动，一定要及时反馈。”陈茶补充道。
胖墩应声道：“公主您放心，我已经传信给了陆七八，让他安排人打入内部。对了，王小兄弟，你京城的几家店要看紧了，这次齐商的目标，应该是针对百香楼和落雁居。”
王昊沉默一会，摇头道：“他们明知我的身份，只要我爹支持，即使一个百香楼倒了，还有无数个百香楼站起来，他们没有动机针对我。”
王昊抬起头，目光灼灼：“钱大哥，我觉得您更需要小心！”
钱账房蒙了：“为，为什么？”
“五虎城一战后，齐国损失惨重，而战场上的武器制造是千机阁，运输是平安镖局，都和你有直接联系，所以我想，齐王此次来，根本目标在你和公主，而我，只是明面上被攻击上的一个靶子。”
王昊的分析不禁让陈茶陷入沉思。
因为仔细想来，齐商不可能没查到王昊的身份，既然知道，还将落雁居列在名单上，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如王昊所言，落雁居只是明面上的幌子；二是知道落雁居和她的关系，借此打击报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陈茶伸出手，接住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冰冷潮湿，她彻底冷静下来。
既然齐商，或者说齐王，此行是为抓住她的把柄，那她不如推他们一把，留一道口子，让他们可做文章。
客栈里。
夫子们大多去了百家讲坛听课，二楼房间空了大半。
一间房前，陈茶停住脚步，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房里没有声音。
陈茶又敲下门，喊道：“我知道你在里面，躲有什么用？”
大约停了半晌，门被打开。
站着一个眼眶微红的艳丽女子，扭过头道：“你来做什么？”
陈茶没回答，留意到地上散落的纸团，捡起一张。
“唉，不许看！”
女子一下就急了，伸手想要抢回纸团。
“好好好，不看。”陈茶只瞥见几个字，心中却已经明了，拉张椅子坐下，问道：“说说吧，为什么写信给你哥？”
“你明明都看到了！”女子抿唇，气得拍桌子。
“扔地上的垃圾还不能捡起来吗？等会小二收拾多麻烦。”陈茶见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幽幽道。
女子说不过少女，没好气地飞个白眼，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包起来，收在架子上。
“你就嘴硬吧，现在谁不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可听说，我哥这回下了血本，带了十五辆马车的聘礼，声势浩大，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
女子消息很灵通，这当然与她身份有关。她打开茶壶瞅了一眼，问道：“白水，喝吗？”
陈茶立刻把杯子推过去：“正好刚嗑了瓜子，嘴里咸得很。”
“事到临头嗑瓜子？”女子没忍住眼角一抽，“你不担心？以我对我哥的了解，他一旦把事情做在明面上，那必然有了赢的把握。”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输？”陈茶低头喝了口水，不急不缓道。
“你！”女子皱眉道，“你信不信，只要你现在回京，他能想出一百种方法，让你收下这聘礼。而聘礼只要一收下，事情就难以反悔了。”
“所以本宫不回去。”
“不是自欺欺人吗？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及笄宴你总要回去吧！”
“既然知道是自欺欺人，还给你哥写求助信？”
见女子急得剁脚，陈茶噗嗤一声笑了。
“谁，谁说我要求他！”话题被少女一记激将法扭回来，女子马上反驳道，“我是告诉他，我不会屈服！哪怕，和他脱离关系！反正……我爹娘都走了，宫里那些人都不是个东西，表面恭维，背地里嫌我给皇家丢人，巴不得我死了……”
女子说着说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哥哥爱护你，有老师教导你，有朋友帮助你……世人只说我不知廉耻，可谁教过我‘廉耻’两字怎么写？从离家出走以来，我从未收到过一封书信，没人关心我……不，我哥刚寄来一封，呵，我找楼下识字的夫子读了……满篇都是威胁，责问，逼迫！可我做错了什么！”
女子从梳妆台里拿起一封家书，泪水滑下脸庞。
“我没上过学堂，不识字，可难道天下的女子都不该上学，都不识字吗？这是哪门子道理！帮忙办百家讲坛就是吃里扒外，就是不孝女？”
女子又气又急，哭的没力气，哽咽着反问道。
“他是强盗逻辑，你没做错。”
陈茶走到女子面前，一手搭在女子肩膀上，直视她的眼睛，认真且严肃道：“一定要相信，你正在做的事情，是一项有价值且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要理会闲言碎语，我们只往前看。”
不知道是因为少女郑重的神情，还是她话语中坚定的力量，女子渐渐止住眼泪，她用手背抹一把未干的泪痕，点点头：“我不会放弃。”
她似乎想到什么，露出柔和清丽的笑容：“是，我看到了，台下有好多女孩呢。我想，不仅是在江都，在周国，以后的齐国，楚国，任何一个地方，她们都能上学，能识字。”
少女握住她的手，温暖的热度从掌心传来。她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去，紧紧握住。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少女。
陈茶没有隐瞒，直言道：“先把百家讲坛做好，京城的事情，回去再说。”
“很难保证，他不会逼你回去，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雨天的屋里有些暗，女子拿起灯罩，挑断蜡烛的灯芯，然后打开信封，抖落下信纸，在油灯下点燃。
望着燃烧着跳跃的火苗，陈茶感到一阵恍惚，好像梦中也曾有过漫天血色，火苗烧毁宫殿每一寸角落，人们哭喊着求饶，挣扎着逃脱，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扭曲变形。
心跳莫名加速，太阳穴涨得难受。陈茶坐直了身体，一手捏着败家镯子，抑制住从脚底冒出的寒气。
女子的话提醒了陈茶，正常人很难和疯子讲道理。如果齐王真做出什么事来……
“纸笔借我。”
她道。
女子不明所以，看少女额头有汗，问道：“很热吗？要不开个窗。”
陈茶硬生生挤出一抹微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的事，得给我哥说一声。”
“要不叫个识字的先生写吧，你的字……确定你哥能认出来吗？”
女子端来了纸笔，摇头道。
“这叫加密文件。”
“行吧，你愿意写就写。倒是还有一事，我听说京城最近来了许多外地人，虽然有侍卫检查，但总有遗漏，你不觉得，他们行动在城中，更令人担心吗？”
陈茶抬头，笔顿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对齐王真的好热情，哪怕这个人已经很久没出现，一提到就准备去吃席？真是太过分了……这种事情怎么不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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