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亥时, 城南药馆。
经常来这里的老熟人发现，药馆里多了许多新面孔。
尚不知新大夫们的医术深浅，但明显感觉到就是开心。
对, 开心。
拿着高工钱平常却没什么事情，每顿用着百香楼大厨做的饭菜, 晚上在落雁居歇息, 这哪是一个劳累奔波的大夫来干活，分明是来享受人生！
于是京城在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大夫。
人一多就会坏事。
大夫也是分资历的，资历越高越清高，剩下半斤八两的搞起拉帮结派，想留下来却不肯多做事，于是把最苦最累的活扔给落单又没什么背景的软柿子。
通过几天的观察，他们挑出来一个完美的人选。
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被选上的，样貌不算出众, 没什么背景, 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不行，整天低着眼睛走路，像根沉默的瘦竹竿。
于是——
“张三！去接待一下后面病人。”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有事，替我换个班。”
“小张，把最近的账表算一下, 别算错了！”
……
瘦竹竿只会沉默着应下, 偶尔晚上会给一起值班的同僚带一碗李大娘店里的馄饨。
值班的同僚吃着馄饨问他：“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做？”
“资历浅。”瘦竹竿规规矩矩答道。
“可我看你医术不错啊，不像是刚入门的新人。”同僚话多了些。
瘦竹竿低头比对着账本, 一手拨弄算盘，答道：“我从小学医，但长大后没能当上大夫, 实操经验太少了。”
同僚怪道：“那你怎么被选上的？”
瘦竹竿这时候才抬起头，老实道：“我说我叫张三。”
同僚张嘴吸足了来自秋夜的凉气，打了一个带着馄饨味的饱嗝。
一股说不清是花香还是草木香的味道顺着晚风飘来，远处流珠碰撞的声音在夜晚格外轻灵。
同僚的耳朵竖起来，没有来紧张起来，想到志怪小说里的传闻秘笈。
“不会……有鬼吧！”
同僚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声线飘忽。
夜深人静，偌大的医馆里空空荡荡，落针可闻，秋风撞着窗纸，飒飒作响。
“不可能，就算真有鬼，找我的一定是个倒霉鬼，不是那种很凶残的红衣女鬼……”张三碎碎念，分不清是安慰同僚还是安慰自己。
话音未落，一道窈窕身影忽然在门口出现，夜风扬起火红裙摆，勾勒出不羁的形状。
张三和同僚当场镇住，瞳孔放大。
“咳。”
陈茶咳嗽了两声。
随后一个胖子挤进来，探头问道：“就你们两个？”
果然还来迟一步，看来找人计划只能耽搁了。
目瞪口呆的张三和同僚缓过神来，同僚忽然揉揉眼睛，诧异道：“您是、上次买下医馆的老板？！”
钱账房老脸一红，指着身旁的少女介绍道：“不不不，这位才是你们的主子。”
“这位是——”张三犹豫了一瞬，心中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在少女摘掉斗笠后，直接怔愣在原地，“安、安平公主！”
陈茶随意地找个地方坐下，抬眼道：“你认得我？”
“小人在服务区买过您的画像，所以……”张三没想到能和少女搭上话，激动得满脸通红。
“哦？”陈茶听到“服务区”来了点兴致，“你是外地人？”
“小人，小人是齐国人，家里世代经营一家药馆，太爷爷曾经还给皇帝治过病，但后来没了。”张三说到这里眼眶微红。
“咋会没了呢？”钱账房忍不住多问了句。
张三低头垂眸，身形瘦削萧瑟：“前些日子齐国边城闹瘟疫，城里的药馆趁机坐地起价，小人依旧按照原价卖，抢占了他们的生意……被几家大药馆联合封住进货，很快就经营不下去了，到现在家里还有欠债未还。后来到了京城，包裹不小心在路上丢了，幸亏干点小本生意勉强糊口，再后来……就看到了医馆的招聘。””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听着很压抑。
“齐国发生了瘟疫？”钱账房惊讶问道，“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消息全被封锁住了。其实小人见过那些人，明明还有抢救的希望，但上面不肯把事情闹大，又没有找到解药方子，草草处理就埋了。”
王室正正为权势拼得水深火热，谁会管百姓死活。即使明知道会出事，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公开。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所以，你曾经开过医馆？”
少女清冷干净的声音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来。
“准确来说是开过一家失败的医馆。”张三摇头说。
“如果再重新选择一次呢？”少女的语气像是玩笑像是认真。
张三自嘲般笑了笑：“就这样吧，我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那些病人站在我面前，我恨不得把药送给他们，何况是昧着良心拿他们的钱，所以活该破产啊！再大的医馆到我手里都要折本啊！”
再大的医馆都能折本吗？
陈茶心中一动，没说话。
“兄弟你没错，医者仁心啊！”听完张三的遭遇，钱账房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咂舌道。
“但家里因此负债，终究是被我拖累了。”张三苦笑道。
“本宫可以把钱借给你。”少女忽然开口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什么？”张三舌头不由之主地打结，愣了两秒问道。
“帮本宫开这家医馆。”少女似乎在说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语气淡淡。
但张三和其余两人都怔住了。
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成分多，张三仿佛看到自己黯淡的前半生在这一瞬间透进耀眼灿烂的光，像那张丢失的画像，终于等得神灵眷顾的一眼。
同事惊掉了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张三，妄图从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而钱账房思索的是，公主这是变相给他减负吗？虽然嘴上说着要给他事做，实际上也在偷偷给他减压呢。
“公主真是人美心善！”钱账房熟稔地拍马说。
经历短暂的狂喜，张三又陷入了更大的迷茫：“小人……可以吗？”
当幸运落在一个倒霉蛋身上，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虚幻和不真实。
“你可以。”
张三听见少女的话，后退着摇头：“我不行，我会毁了这家店……”
“年轻人，失败有什么可怕！”钱账房踮着脚，拍张三的肩膀，“正好吸取经验嘛！”
张三还是犹豫。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败家天才可不能跑了，陈茶鼓励道：“你大胆做，本宫不怕亏钱！”
钱账房帮腔说：“你毕竟开过药馆，再怎么也比我这个门外汉强！”
张三拗不过两人，抿唇应下，郑重说：“公主，小人欠你的钱一定会还上！”
他最近有空就去卖镖局卷子，销量出乎意料得不错，已经小赚了一笔。想着就趁这镖局招人这段时间多印些。
他不能让安平公主为他犯下的错误买单。
陈茶颔首，同样是欠债，面前这个瘦高男人和王小富不一样。
王小富虽然也想把百香楼卖出去，但他不着急，最多先躲一躲，时间够了就有人把钱送过来。
但瘦高男人不同，他低垂的眼睑下藏有不以察觉的倔强，单薄的衣衫掩盖着本该锐利的锋芒。即使她不在意，还是选择了说“借”，而不是“给”。
张三低头打好欠条，恭敬又感激地递给少女。
陈茶本是随意一扫，看到落款的名字时眼神一滞：“你叫张三？”
张三不明所以地点头。
“你是不是经过服务区，给过我一张药方？”陈茶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试探问道。
‘“原来公主您记得。”张三惊讶地抬头，他想到什么又急忙摆手，“小人没有干过偷拿抢劫的事情，药方是小人家里传下来的。”
见男人拼命解释的模样，陈茶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难道是搜查力度太大顺带整治了京城治安吗？
心里难掩激动，她没想太多，期待地问：“张大夫，如果按照药方来，真的能治好先天不足的病吗？”
“这……”张三犹豫了下，“理论是可行的。但是……”
他无意瞥见少女纤细白皙的双手忐忑不安地攥拳，心里没有来地想，原来公主也会紧张啊！能让公主紧张的人，一定对她很重要吧。
“这些药材虽不名贵，却极为难寻，小人记得有几味草药只长在巴国，那里气候湿润，最适宜药草生长。”
“巴国……”陈茶喃喃自语，“得尽快把路修好了。”
谁想到大胡子的老家还是个药植园呢。
在少女沉思的间隙，钱账房想到了一个事情：“既然已经找到了张大夫，那最近招到的大夫还要继续留着吗？”
之前招聘单一贴出来，每天医馆里招进来的大夫源源不断，不知道到底要招多少人，钱账房索性全留着了。
但一家医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大夫，加起来都要比病人多了。
同僚听到这里默默竖起耳朵。
“全留着。”陈茶巴不得医馆里多些只拿钱不办事的混子，“把这个月月钱发了。”
同僚偷偷松了口气。
安平公主出手如此阔绰，他们可不能再辜负公主的信任。公主似乎很头疼什么药方，既然如此，他们就一起把这个方子研究出来！这么多大夫还怕研究不出一个小小的药方吗？
同僚暗自思忖。
“安平公主，比小人经验丰富的大夫还有很多，我觉得不如……”
而张三斟酌着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打断了。
“你的意思是一家医馆不够？没事，本宫正打算把城西的药馆买了，这样大夫就好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限定——茶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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