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翌日, 雨过天晴，微黄的落叶打着卷，在空中转个圈才堪堪落在浅浅的水坑里。
早起的人忙着赶路, 几个钟头的功夫就到了楚国。
楚国地处偏南，气候湿润, 这儿的人说话都有种温柔缓慢的腔调, 像水乡里扎着长辫子的姑娘，陈茶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
她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大口呼吸着暴风雨后的新鲜空气。
“公主！这里的珍珠好漂亮！”小桃的眼睛黏在几个闪亮亮的首饰上，惊叹于色泽的艳丽。
陈茶左手举着糖人，右手将珍珠簪子拿起仔细端详。
“确实好看，本姑娘要了！”
一张扬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陈茶扭头，见到一身平常打扮也掩盖不了艳光的女子，笑着道：“原来是欣和公主。”
女子昂着下巴, 哼了一声。
“小桃, 这个簪子给你了。”陈茶笑眯眯地将珍珠簪子扔给小桃。
“你！”女子眼睛倏然睁大，伸手指着少女，气得叫道。
陈茶将女子涂着蔻丹的手握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您伸手之前还是先把欠本宫的钱还了。”
女子脸色通红，用力地将手抽出来，虚张声势道：“不……不就是七百两银子嘛, 等本小姐有钱了双倍还给你。”
“可不止七百两, ”陈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下，“你当我家镖师不要钱吗？”
女子纠结地想了会, 堵气道：“反正只要我回去，我哥肯定会给我钱。”
陈茶挑眉：“怎么，没见到你情郎？”
女子气呼呼地横了陈茶一眼：“见到了有什么用, 难不成要本小姐说自己为了他从齐国千里迢迢追过来，其间无数次遇到强盗，小偷和劫匪……差点就没了命。让他可怜我才娶我吗？”
说到这里女子眼眶红了，委屈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行了行了，不让你还钱就是了，瞧你哭的，好像我逼良为娼一样。”陈茶将女子拉到身后，挡住了来往行人打量的目光。
“本小姐没哭……”女子的眼泪断了线一样滚下脸颊，“我真的没……嗝……”
看着一边打哭嗝一边坚持说自己没哭的女子，陈茶心累道：“好好好，没哭。你现在住哪？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无家可归，”女子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哽咽说，“我不想回去，但是不回去我又能去哪？”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陈茶拍拍女子的脑袋，“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嗯？”女子抬起哭肿的眼睛，呐呐地问道。
陈茶没回答，递过去一个绣帕，“你哥不就是想看到你这副模样主动回去认错吗，你想顺他的意吗？”
女子用手抹掉眼泪，又用帕子擦干手，倔强道：“我不要！”
她将帕子还给陈茶，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我不会后悔的！就算楚公子拒绝我，我也一定要亲口和他说清楚，你会帮我吧！”
陈茶低头看了一眼沾湿的绣帕，露出甜甜的笑容，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女子一愣，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茶，半天没反应过来。
对啊，少女为什么要帮她呢？
明明是她脑袋一热离家出走，少女不仅派人在暗中保护她，还不断接济她，所以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在惹祸。
她顿时就泄了气，垂下脑袋，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今天晚上有游湖会，你想的人会到场。”
少女轻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猛地抬头，撞见少女一汪琥珀色的眼眸里，嘴角挂着狡黠的弧度，像个偷吃糖果得逞的孩子。让人明知道是她的恶作剧却不狠不下心去责怪她。
“说你是个花盆还不信，一骗就上钩。”
她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嘴硬道：“你不也是个花瓶！”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
“所以为什么你之前总是对我摆着一副臭脸？”陈茶问道。
从她们第一次见面起，女子对她就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要么无视要么挑刺，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模样。
照理说她们没见过几回又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所以陈茶一直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女子抿唇看了陈茶一眼，嗤了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陈茶更迷惑了：“本宫小时候得罪过你？”
女子摇头，她不情不愿道：“是楚公子——他喜欢你。”
“你每次总能给我带来点惊喜。”
半晌，陈茶用力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
“我没骗你，”女子认真道，“我曾经问过他，他说自己有心仪的人了。”
“那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我，”陈茶莫名背锅，无语道，“我和他才见过几面。”
“三年前有次宴席，他偷偷看你了，眼神不会骗人。”女子坚持道。
陈茶看着女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被巨大的荒谬感填满。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眼神，居然针对她这么多年，陈茶为自己感到不服：“说不定他看的是我脸上粘到的饭粒。”
此时，楚国皇宫。
桌案上摆着如山高的奏折，男子的目光落在手中一卷上，细看却发现没有聚焦。
“陛下，墨滴上了。”站在一旁的小太监见男子盯着那卷折子看了半个时辰却只字不提，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男子像是刚回神，低头见折子上暗色的墨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什么时辰了？”男子的声音温醇磁性，像一瓶藏于地下酿了多年的老酒。
“回陛下，申时三刻。”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
男子闻言起身，望向窗外一树盛开的海棠，语气平静地问道：“今天有游湖会？”
“是，”小太监试探着问道：“陛下今日要出宫？”
男子站在窗前，长身玉立，清冷又矜贵，已经完全看不出做质子时矮小怯懦的模样。
小太监感慨着世事无常，谁想到当年皇宫里最不起眼的一颗弃子，最终成了朝廷里最大的赢家。
他能做到太监总管的位置，多亏了在男子无人问津的一段时间里，没和其他太监一样欺辱过男子的跛腿。
小太监时常为男子感到可惜。
在他看来男子权势，才貌，性格都挑不出毛病来，唯一的缺点是被人生生打断的左腿。他记得男子原先骑马射箭是几个皇子中最好的。但也多亏身患残疾，成了他最好的一道屏障，当皇子们为了皇位互相残杀时，男子坐收渔翁之利，多年蛰伏的力量一朝爆发，皇子们才恍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堂里早已不是他们的战场，所有的声音都在支持他们眼中的废人。
男子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取得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小太监却觉得他并不高兴。
直到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小太监觉得男子经常走神，却隐隐有些藏不住的期待。
他听见男子的声音沉静且缓慢：“要出宫，去见一个人。”
戌时，楚国，都城。
晚风温柔，湖边一盏盏宫灯亮起，年轻的男女结伴而行，湖面上闪烁着点点灯光，顺着水波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怎么这么多人，我……我真的能见到他吗？”艳丽女子紧张地握紧少女的手，惴惴不安道。
“看缘分咯，”陈茶怀里抱着一袋板栗，边走边剥，“真遇不到还有明天的宫宴，反正总能见到。”
艳丽女子抢过刚剥好的金黄色的栗子肉扔进嘴里：“你到底是来陪本小姐见人还是来吃东西的。”
到现在为止，少女已经吃了一盒栗子糕，三个糖葫芦还有半袋子的板栗。
女子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是身为一个公主该吃的食量吗？
她从小被教育要控制饮食来维持身材，否则连累整个母家都会被人嘲笑。
少女却满不在乎道：“你不是也吃了我一半的糖葫芦。”
女子被噎住，想要说教的话咽回去。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你。”
她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俊朗的男子远远地朝她走来。
宽肩长腿，眉目如画，衣带飘扬，如水墨画里的神仙活过来一样。
女子心跳慢了几拍，屏住了呼吸。
“羡慕怎么？”女子忽然不说话，陈茶奇怪地问道。
似有所感，她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到那个朗月清风般的男人。
男子慢慢走近，伸出骨节分明，白皙颀长的手，摊在掌心里是一个磨得光亮的钥匙，因为年代已久而微微泛黄。
“安平公主，在下姓楚，名子遇。”
陈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男子手心里的马厩钥匙，封存已久记忆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她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小矮子？你长这么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补上，今天是爆肝的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