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姝央托腮无语望天。行叭。永夜城您是老大,您说得都对。
但护法职责所在,该禀报的她还是得及时禀报。想了想,探出头冲里面道:“只是尊上,您整天围着人家转也不行。幽夜城那帮魔最近连日冲我们叫嚣,要我们,”她顿住,咳了下,“……要我们把您那位,交出去。”
顿时大殿深处一阵寂静。
又是一声酒坛砸地脆响,忽地风声刮来,虚影一晃,伴着浓重酒气,一个高大黑影凭空出现在面前。
发丝微凌乱,覆于脸侧,幽暗阴影下眼珠发红,乍一看宛如地狱恶魔。
便是相处多年,再知晓这人德行,姝央也还是吓了一跳。
只见对方盯着她,一咧嘴角:“你说什么?”
巨大压迫在前,姝央竟有些不敢对视。她垂下眸,慢声纠正道:“尊上,不是我说什么,是他们……好吧,尊上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玉绡山找到那位,群魔围困时,有一猫妖擅自违抗命令,趁自身形小轻便,偷袭咬了仙尊一口血肉,兀自升了三重境界,羡煞旁魔。”
霍长溯轻飘飘应道:“是啊。不是叫你们扒了他根骨,赶出魔域了么。”
姝央:“属下自然遵命。历来妖界式微,妖族无序,各自流窜。可谁知,这小猫妖竟是幽夜城主纂养的,那时被赶出来不久,投奔我城,又犯了事,被断去修炼根本。”
她装模作样叹口气,“可怜的小猫妖,魔域他无处可去,妖界更无人收留,过活艰难,奄奄一息。幽夜城主得知后大怒,要来讨我们一个说法。”
听罢,霍长溯直接笑了:“论说到底,是谁最初把那妖赶出来的,他既下得了狠心,那妖在外面受了难,竟还反过来怪我?简直笑话!”
他侧身往门外一步,摆了摆袖,“你都说了是纂宠,在身边时不懂得珍惜,妖出事了才……”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顿,全身几乎僵住。
姝央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暗道不好,简直就想拔腿就溜。
诡异的沉默片刻后,对方继续问话,还好这回没有发疯,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压抑。
“事情已过许久,他们为何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为那小妖讨公道。”
姝央告诉自己要稳住:“这便是属下要和尊上禀报的。九幽之地皆知,幽夜城主身体不好,皆是靠着其父威势,方镇压群魔至今。他向来韬光养晦,此番高调行事,实属反常。属下近日也在思索,究竟是谁给其的底气。思来想去……”
她沉吟片刻,“尊上,上次您分明讲,是药王谷百枫将扶鸾真人带走的,可此番,为何只是真人独自一人回来?”
霍长溯沉沉一笑:“你的意思是,是修真界来人,和幽夜城这吃里扒外的通气了?”
姝央:“九幽之地严寒异常,人界修士不敢贸然过界,但若真的大昶和魔域利益交互,相互便利,”神色不禁忧虑,“那我城,才真的是陷入麻烦当中。”
沉默片刻,霍长溯慢慢舒展眉眼:“无妨。大昶不急,我旧族东阆,自会跟他们打去。至于这幽夜城,”
他漫不在意勾了下唇角,“有时间,我自当先去会他一会。”
姝央时常觉得,对方年纪轻轻,便能称霸为王,很大原因便是他这高山崩于眼前而不慌不乱的镇定气势。让她心中安稳不少。
随便叨扰几句,便领命退去,去找东阆商讨了。
来去无人,大殿重归原样。而霍长溯静立半晌,才翻出方才谈话间让他身心皆震的情绪。
若是换个人,他根本不会多惦念一下。可幽夜城要的是白霄尘。他不禁在想,若是真的幽夜城和修真界哪个门派联合,再次神不知鬼不觉,把人运走了怎么办?
他讥讽幽夜城主那病痨子不懂珍惜,而他又何尝不是……
霍长溯压制不住蓦地一慌乱,突然心高高揪起。想也不想,抬脚踹开门,迎着风便鬼魅般冲了出去。
而另一边,白霄尘在和百草偷偷咬耳朵。他们总觉得四处皆有监视监听,说话都得藏着捂着,不敢大声。
百草缩在被窝里,把自己包得只剩个脑袋,探出手,拉拉白霄尘衣角:“讲真,说是囚禁,可环境真的不算差,除了冷点,也没少吃少穿的。”他眼睛咕噜噜四下转了圈,羡道,“起码这大殿,修得比我药王谷草庐气派多了。”
白霄尘和他并排躺在一起,无言看着头顶床帏,没有说话。
百草自言自语也不嫌无聊,继续嘟囔:“还有啊,我觉得你徒弟不杀我出气,也按着不让我走,很大程度上啊,是要我给你诊治呢。”
这下好不容易,白霄尘才有了点儿反应:“此处毕竟魔域,危机四伏,你不能长留在这。”他抿了抿唇,“更何况,枫长老还正担心你。”
“啊,阿枫!”百草这才如同刚想起来似的,“对对对,好久没见阿枫了,我也挺想他的。”
念叨会儿,又觉得不对,“不行啊,我也不能抛下你独自在这里。虽然我医术还不成器,但这魔域整天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的,哪里像有个正经医修的样子。”
白霄尘慢慢侧躺,眸色软了下来:“我自己身子,自己清楚,左右时日不久,也不必空耗你精力了。”
“又来了。你又来了。”百草嗖地捂住耳朵,表示不要听,“人人都想活命,就你整天喊着死。事情一步一换间,皆有柳暗花明。你想想看,你头次自药王谷离开,分明抗不过下次恶源诅咒发作,可最后,不还是好好撑下来了。就算是双修……”
“百草!……”突然被惊声打断。
百草愕然半晌,悻悻闭嘴:“好吧,不说就不说。”
过了会儿,白霄尘也为自己失态感到歉意,他垂下眸:“对不起,我也不知为何,近来会控制不住情绪。”
百草盯着他面,仔细看了会儿:“这也不能怨你,双修道侣,是会多少沾染些对方性情。尤其对方还是暴虐著称的魔修。”
他想了想,叹口气,“魔修狡诈,你是没见过青州三桃春里,有许多被魔修拿去当炉鼎修炼,榨取完精魄甩下不管的修士,最后皆神思沦丧,下场凄惨。你没彻底失态,已经算心性极为坚韧了的。”
闻言,白霄尘表情异常复杂地沉默片刻,轻声问:“枫长老之前对我说,我这……,你能解?”
百草看着他,艰难许久,才道:“的确有一种药,专门用来洗去魔修道侣标记的,不让日后情|瘾发作。但这药有极强副作用,有一半情况下,吞下此药之人,会识海沉蒙。”
白霄尘:“何谓,识海沉蒙?”
百草回道:“就是说,人是脱离魔修掌控了,但也变成傻子了。”
又是沉默,白霄尘突然道:“还有另一半概率呢。”
“别别别!你可别!”百草吓得连连叫道,“你和他们情况不一样!他们是被拿去当炉鼎了,而你,再怎么说也是那人师尊,是他的双修道侣,你可别做傻事……”
“有区别吗?”白霄尘轻声道。
他重新规整躺好,视线望向头顶,他指尖抚向自己颈边,略略凸起的触感已与他的肌肤融为一体,“你既然说起青州三桃春,我便听说,许多奴隶峦宠,都被主人种下此等锁魂印,自此穷尽一生,难以逃脱。”
“我同他们,真的有区别吗?”
百草憋半天想说点什么,终而,还是叹了口气。
夜已深,又随便唠了会儿,百草陷入沉睡,传来浅浅呼吸声。而白霄尘毫无困意。望着帐顶,北疆魔域殿外呼啸的风雪沙砾声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笃笃地响了响。
他宛如紧绷的神经被弹动:“谁?”缓慢又全身谨慎地坐起。
沉木窗柩又继续试探般作响,却无言语。
白霄尘抿紧唇角,探足下床,回头看了眼百草,还是走向窗边。
小心缓慢打开,寒风迫不及待地涌入,带动纱帷轻晃。然后便出现,高大健硕的黑影,吹乱黑发下,一张年轻又英俊锐利的脸,在夜晚风雪中静静看着他。
白霄尘下意识就要关窗,却察觉到什么,重新抬起眼睑,皱眉:“你,喝酒了?”
夜半来袭的霍长溯胳膊撑在窗柩边,眼睛发亮地一瞬不动罩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气势低了下来,答非所问道:“师尊,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声音又低又哑,眸色发软,眼眶通红,竟瞅起来莫名有些……委屈。这个词绝不会出现在这人身上,可目前瞅着架势,当真是这个形容。
白霄尘手还捏在窗框边,沉默几瞬:“我们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晚上太冷,说着就要关窗。
而那人赶忙伸臂,囫囵挤进来抱住他腰,不让人走。白霄尘不敢吵醒百草,压抑着不敢大幅挣扎,此刻猛然间腰被箍住,他脚都险些着不了地。
“你做什么?!”他低声恨道。
霍长溯脸色泛着酒晕,脸埋着闷声道:“你就不能,对我说点好话吗。”
白霄尘略微垂眸,看着这人头顶,道:“你对囚禁你、侮辱你的人,能说出好话吗?”
气氛凝固半晌,霍长溯咬牙:“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白霄尘静静道:“霍玦,我说了无数遍了,这是两码事。你要我的命,我随时给。”抬手,慢慢又坚定地推开他,眸中沉静得像块冰,“但是,你不能用这样的方式,逼迫我偿还。”
霍长溯站在窗外,位置低了些,他抬面望着那人,眼里的绝望都快流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现在,心口疼得要命,郁闷,难言的痛苦,慢慢化成不甘……
他倏地再次抬起眼,看得白霄尘心头一跳,这种狼盯猎物的眼神,让他下意识想退后。可霍长溯立刻扑上前,阻住他,将他从窗里连拖带拽地抱了出来。
不禁低低惊呼:“你放开!……”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带着凌空飞起。
雪碴扑面而来,白霄尘只着单衣,冷风如小刀般往他领口袖底里钻,他忍不住缩着抖了下。霍长溯大袍一展,裹住他,很快,没过几个房顶,便翻到了他的大殿。
可这里也阴寒冷涩,并没有暖和多少。白霄尘被上下裹着放在床上,牙齿都打着颤,但迎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动百草……”
霍长溯在去见他之前,对自己暗示无数遍,要对这人情绪好一些,不要发生冲突,争吵更要不得。可一听这话,却还是忍不住的郁气横生。
他只剩单衣坐在床边,倾身靠近他,恶狠狠警告:“你若好好呆着,我便不动他,你若敢去见他一面,我就立刻杀了他。总之就是,你俩没我允许,不许碰头!”
闻言,白霄尘便不说话。
霍长溯皱起眉,抬手摸摸他的脸,声音又低下来:“这点御寒都做不到,你为何会虚弱成这般……”
白霄尘果断别开脸,不让他碰。
探出的手便很尴尬地僵在半空,半晌无言。霍长溯放下床帏,出去命人搬来一排火盆,在床前围成个半圈,重新钻进帷帐,问他:“现在还冷吗?”
白霄尘蜷着身子抱着膝,不说话。
霍长溯把他抱到一边,在床上铺开十几张柔软厚实的火狐裘毛,又把他重新放上去。
“还冷?”
自然依旧不言语。
黑衣青年便怒了,他咕噜利索躺倒在他旁边,大氅一展,将人裹住,牢牢地揽在身前,“我问你冷不冷?!”
年轻的胸膛扑面热气,隔着单衣肌肉蓬勃,白霄尘立刻挣扎就要推开,就看见对方低头紧盯着他,一副得不到他答案就誓不罢休的固执样子。
“你以前在玉绡山,冬日里不是最爱拿我当暖炉的吗?”这人瞪着眼睛质问。分明前一瞬还怒气冲冲,下一刻又语调可谓委屈至极。
白霄尘眸子倏地睁大。
缓了缓,垂下眸,不去看他。“……还行。”
闻声,霍长溯这才满意。
再看向怀里这人,背后跳跃的簇簇火光映在他如玉面庞,像是冰雪覆上橘色暖意,黑密睫毛像刷子一样柔软垂着。不知道是不是酒劲未消的缘故,这睫毛一下下轻颤的,就像是直接挠到了他心底。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探指轻轻触了触。
对方立刻抬眼,满目惊恐,剔透瞳仁里却清晰映出自己样子。霍长溯心头像被什么叮地砸了下,又酥又麻,一鼓作气,飞快凑去拿唇碰了下他眼皮。
白霄尘突然脸色大变。
霍长溯抱着他,有了亲吻的开始,便不禁颇为心猿意马,年轻人初尝了□□,却被人逃了数月之久,头发丝都没碰着,那日滋味自回忆里翻出来,不由得呼吸粗重,搂紧他腰,还要去和对方继续亲近。
还未动作,却紧接着,白霄尘面上泛出一阵发白加扭曲,猛地用力挣扎开,越过他人就趴在床边,哇地一下开始大阵干呕。
他辟谷多年,腹中能有什么东西,却仍是吐了个天昏地暗,冷汗涟涟。
空气中浮出诡异的寂静。夜半无声,只有搬来的火盆荜拨。霍长溯僵坐在原处,那人还趴在他腰上,他脸却顿时比锅底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