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蓝二乘
焦阳当头，空气转暖。
塔利安纳皇家银行的门口处，一道年轻英俊的身影在接待柜员的陪送下走出大门。
——正是赶在午前接完全部任务、跑来此处办好线上交易手续的安晓。
“客人慢走！我行近期还会增加借贷业务，若您手头紧缺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暂时不必了。”
安晓连连摆手，快步离开此地。直到走出很远，才终于忍不住嘀咕道：
“办个储蓄卡都要最低充值一千币……这里可真不是普通平民能待的地方。”
此刻，他的兜里已经只剩下几百金龙币的“现金”，一会儿还要坐个通往蒙特韦德云雾森林的飞艇，在那之后估计就真正算得上是囊中羞涩了。
“唉。”
现在，他正走在赶往城南方向那高大城墙顶部的“天行驿站”的路上。
为了提高效率，他已经规划好，必须压缩往返路途上的时间，即使多花点路费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能在天黑回来，并且提交全部任务。这样就能触发“福袋奖励”，进行一次抽奖。
“虽然活动的周期只有七天，且每日抽奖上限仅为一次，不过如果我能保证每天至少搞定三个任务的话，就可以把活动奖励拉满……同时，冒险等级的进度也会爆炸提升。”
作为一名曾经的资深老玩家以及专业者，安晓对于如何“肝活动”这件事有着剖开外衣看内核般的敏锐。
只要在单位时间内将可完成的任务一轮做满，不走回头路，那么收入就必然远远大于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结合活动，再考虑到自身“幸运：99”的词条，他认为自己就算不能把把神之一抽，也不至于是个小黑手。
安晓挪动目光，再次确认了下自己的面板以及身份铭牌，并在脑中做出精确计算。
一目了然的是，在得到板桥镇那位分会长的提携以后，自己目前的冒险等级已经达到“d”级，而黄昏小队的等级是“e”。
根据协会制订的规则，个人等级从“d”升到“c”需要做完同级任务6个外加上级任务2个。
也就是说，自己手里的【实验室材料收集（d）】、【清理林中劣魔（d）】、【一瓶月华之水（d）】以及【夺回我的竖琴（c）】直接占据了其中的一半，算上双倍进度的活动奖励的话，完美符合晋级要求。
“前面三个倒还好说，只是不知熊怪首领会不会太强……”安晓心中有些没底。
好在他依然保有前世那较高的玩家素养，像是“勾兵试探”、“静默走位”、“采集前探查周围”这种该有的意识还是都有的，如果到时候发现真打不过，也必不会像萌新一样去硬莽。
“只要肯研究，魔物总会有弱点。”
这是他一贯的开荒理念。
道边风景向后退去，他将手中铭牌翻了个面，看着上面用烫金字体印绘着的“黄昏”二字，思绪回到了“小队”这一块。
米拉小姐曾经讲解过小队的升级方式，安晓得出的结论是，比之个人，小队的提升会显得更加麻烦。
不但需要队内成员全部达到对应的等级标准，还得满足“最低人数”以及官方评级的要求。
也就是说，想从e级小队升到d级，需要先凑齐三位d级以上成员，并且向协会那边提交“小队转团队”的申请，在具备了团队称号之后才能继续往前推进。
而所谓的“官方评级”，则指的是根据队内所有成员完成任务的数量和质量，综合判定是否有资格晋级。如果没有，那就要继续刷任务，直至达到某个隐藏节点才行。
“……真是繁琐。”
安晓边走边沉吟着，“不过，又有一丝丝合理。”
毕竟这么高的门槛，会直接导致高等级冒险团的含金量暴增，那些团长的身价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他已经想好，“等我等级上去了，再陪莱莎一起做几个任务，然后就差不多该考虑去寻找一位新的伙伴了。”
虽然具体的人选还没物色到，不过关于团队升级的巨大好处，在归属者协会各个分会里却是早有标明。
比如会开放更多涉及到国家之间的“内部任务”，比如解锁“公会银行账户”，享受购买物品的“折扣价”，再比如，每个月还能从银行里领取到一笔“公会扶持基金”……
可以说各项福利多到让人花眼。
安晓心中方向明确，要想最快速地变强，这种前期能够争取到的资源就一定不能放过。尤其是在他眼中被归为“保底资金”的一类。
“毕竟我实际要去完成的目标远超常人，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接下来的每次抉择都需要万分小心才行。”
他抬首看了眼天色，随后，加快了脚下步伐。
——
时间过去半刻。
当他到达城墙下方的“天行阶梯”处时，锢于指上的惜夜戒指忽然散发出一缕微光。
“这是……”
安晓心中与之相连，自然第一时间能够有所感应。在情绪一滞的激动之下，他立刻抬手将戒指置于眼前。
“奥利菲尔！是你吗？”
“嗯，主人。许久不见，我很想你。”
心心念念的甜澈声线就此抚过耳畔，安晓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我…我也是。”
想对她说的话有很多，但却能够明显听得出，戒指那边的声音，似乎比之先前更为虚弱了。
就像在兴奋喜悦之际，一盆冷水浇到头上。
安晓登时无心前行，他找到一处没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心焦地问道：
“你还好吗？我、我已经加速去寻找她们了，我一定会在……”
“嗯。主人安心。
您的留言我已经认真听过了哦，说实话，真的有些令我感到意外呢。”
奥利菲尔语音柔和，“咒属源能姬天性桀骜，万分难驯。我知道，您已经很努力了。”
“我……”
高墙阴影之下，安晓立在某个暗角，视线没有焦点地望向远处那些人来人往，心里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由于已经结下契约，他能感受到戒指另一端的气若浮丝，也能从这每一句话里体会到她的能量枯败。
这种被灵魂牵系着的，想要做些什么、却又心知自己不能立刻帮她解决问题、哪怕是想让她好转一点都无法实现的痛苦，使得他恍惚间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进掌纹。
“主人，别难过。我还在你身边。”
似是能够在遥远天边感受到他的煎熬，奥利菲尔轻声抚慰着他：
“或许，我接下来的话，会让您感到一些焦虑，也或许会让您在未来的时日里偶尔低落，无助。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够打起精神来去面对。”
“奥利菲尔……”
安晓并未做好太多心理准备。
如果失去她的指引，他就无法确定，自己做出的一些重大抉择是否真正能对她的恢复有所帮助。
就像是失去了唯一灯塔的小船，在黑暗的大海中随波漂行。
可惜——
“我啊，很快就要在漫长的沉睡当中，无声地注视着您了哦。”
……
时间仿佛于此停驻。
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安晓睁大了双眼，声音颤抖着问道。
戒指中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说起来，似乎比预想当中来得要更早、更严重了些呢。”
她尽可能地将之轻描淡写，“虽然我依旧会像先前答应您的那样，尽可能与您保持定期联络，回应您的疑惑。不过，思维意识尚且属于我的时间，也不可逆转的变得越来越少了。”
“……”
“我已经预感到那种撕裂灵魂带来的腐化之痛，我不想让您也与我一同体验这份煎熬。”
话落。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之感，顺着一望无际的蓝天，无声降下，砸入六腑。
安晓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声。
原来，她是在为了我着想，不想让我体验和她一样的切身之痛吗。
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仅仅冰山一角，就已经让我能够想象到，那大概会是世界崩塌般的闷堵和绝望呢？
她竟要独自去面对这些吗？
“主人，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记得，我都记得。只要在来年冬季，成功为你带回一名源能姬，你就可以获得最低限度的苏醒能量。”
安晓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我，我想让你清醒更久。”
他想要大声呼喊出这句话，他想寻求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但理智却是在尽量控制着不稳定的情绪，咬牙问道：
“怎样做才能让你彻底恢复？两个会好一些吗？或者，三个吗？”
受到灵魂联结的影响，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紊乱，思维也逐渐趋于混沌，两侧的太阳穴隐隐传来鼓痛的感觉。
他知道，如果自己失败了，那么她的声音，将会永远变成记忆当中幻美的回响。
他不想这样。
完全不想。
“主人，我明白您的急切。但遗憾的是，三个，或许也并不能完全填补我体内的那道孔洞。”
“什么……”安晓凝眸微滞。
“单次的源能数量有限，单一的源能种类也会让我的汲取变得缓慢。唯有持续的、多样的高质量源能不断输入到我体内，才能真正实现您希望当中的画面。”
戒指里，她的声音渐渐弱去：“这也是我不久前摸索出的唯一一条解决途径。”
感受到他的沉默颓然，她转言道，“不过没关系的，主人。我知道，您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温柔的笑着、安慰着他。
似乎比起自身将要面对的一切，他的心绪更加值得她去在意。
“奥利菲尔，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会尽我所能、尽我所能去把这本女仆图鉴收集完全。奥利菲尔，你等着我。我会拼尽一切，我一定会的。”
情绪跟随着从遥远彼方传达到的某种熟悉的虚无感，波动得更加剧烈。
现在，他终于能大约体会到，她平日里遭受着的，到底是怎样非人的痛楚了。
为了让他能够放松心态，奥利菲尔决定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为他讲述一段故事。
“主人，您听过乌鸦之神的传说吗？”
安晓摇了摇头。
似能看清他的动作，奥利菲尔微微笑了下，
“那我说给你听哦。”
“好。”安晓屏息凝神。
只听她娓娓讲道：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由于遭人抛弃，所以从小就不相信任何美好的童话，以及一切神圣洁白的颂歌。
她艰难存活在社会当中的最底层，每一天都在因饥饿和病痛饱受折磨。
终于有一次，一位路过的神明见她可怜，来到她的身边，问道，
‘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但相应的，你或许也得付出数倍于这个愿望的代价才行。’
小女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说，‘我想没有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但我怕疼，也怕死。请问神明大人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这似乎是个相当矛盾的问题。
神明沉思了很久，最后终于想到，倒是有一条路，可以解决小女孩现有的苦恼。
于是他说，‘我可以送你去往另外的世界。在那里，你就能够忘却这边的一切，不再继续忍受眼下糟糕不公的生活。’
小女孩听完之后双眼发亮，似乎重新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去，我要去。’她说。
神明欣然答应，并且在进行传送前对她做出嘱咐，‘你要明白，万事万物总有规则。
在过去以后，你需要做好莫大的心理准备去面对任何威胁。毕竟，并不是换个世界就一定能迎来崭新美好的人生的。前方等待着你的，也可能是灾厄和不祥。’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神明再三确认。
小女孩犹豫过后，还是点了点头，‘无论是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我不想继续再过这样令人绝望的生活了。’
‘好。’
神明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在进行传送时，小女孩开口问了句，‘神明大人，你真的很善良。我过去以后，还会在那里见到你吗？’
神明没有回答，只是温和笑着完成了先前的诺言。
小女孩来到新的世界，重新开启了她的人生。
似乎是缘于某种命运上的补偿，不知为何，她的新生活顺利得令她不敢想象。
不但拥有着远超世人的天赋，还能轻易解决一切面临着的阻碍，直到最后，她自己也成为了神界当中的一员。
随着实力的变强，她开始产生一个巨大疑问——
当初，那位拯救了我的神明去了哪里呢？
为了寻求这个答案，她辗转各界，花费千年、万年。
她问询过最强大的寰星术使，也拜访过无人敢近的巫蛊咒医，她逼迫过天命官者开启通天之眼，也盗看过渊狱魂主那不为外人道的生死灵簿。
她的足迹遍布整个世界的东南西北，
她走过天涯海角，踏过四季春夏，掠过片片花草。
——她还是没能找到那位专属于她的神明。
问路无门下，她来到‘乌鸦之神’的面前。
没人愿意接近乌鸦之神。
因为在这里，乌鸦之神是最为特殊的存在，需要承载下整片星空的灾厄与不祥。
只要靠近她，那便相当于靠近了灾厄。
——但相应的，她无所不知。
曾经的小女孩问出心中的疑惑，想请求乌鸦之神给她答案。
乌鸦之神说，‘我确实能够通过星空读到他的去向。但你要想知道，就必须得接受我的条件。’
小女孩自然点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真的吗？那我要你接替我，成为乌鸦之神。’
……
于是，已是天使的小女孩，继承了乌鸦之神的位置。
所有的诅咒、灾厄，所有的苦难、不祥，像是天边无尽的鸦群般，朝着她滚滚袭来。
她承载着这份苦痛，却未曾想到，比这痛苦万倍的，竟是那位解放的上代乌鸦对她诉说的真相。
‘他对你说过吧？万事万物总有规则。’
乌鸦透露道，
‘他把你送到这里，自然必须也得送走一位生者。’
小女孩似乎猜到了什么，满脸震骇。
是啊，难怪自己这么多年，无论在哪里，无论通过谁，都没办法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你的神明替代你，留在了那片世界。’
乌鸦遗憾地说出这个事实。
当然，即使这样，小女孩也不可能仅仅满足于知晓。
她下定决心，‘我要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我一定要想办法带他回来。’
乌鸦欲言又止，似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
直到小女孩一边扛着咒魇、一边承载着噩运和不幸，一点点爬到神界的顶端。
才恍然发现，那位神明，
早已消逝在了自己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
“……”
故事戛然而止。
“主人，我的时间要到了。这是维恩史诗里没有记载的一则小故事哦，剩下的，只好下次再说给你听了。”
奥利菲尔的声音趋于黯淡。
安晓试图回应，却陷入一种巨大的复杂情绪当中，发不出声。
“主人，我相信你。”
奥利菲尔轻轻笑着，“就像曾对你说过的那样——”
“我会一直在天边注视着你的。”
……
——
令人感到窒息的安静里，
戴着惜夜戒指的手臂无力垂落下去。
安晓仰起头来，透过一层水幕望向蓝天。
蓝天蔚蓝。
可不知为何，
视线中的阻碍，却有二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