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神像
时间过得很快。
在与奥利菲尔达成某种协议后，安晓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身份——
从零开始的「创世者」。
此刻，他正跟随在她的身后，在漫长的、幽不见底的回廊中缓步前行。
根据奥利菲尔的说法，身为宫主，于外出闯荡前熟悉一下这里，很有必要。
当然，安晓自己也对这座亲手创造出的宫殿颇感兴趣。
美中不足的是，他现在的心绪有些复杂。
因为在刚刚的“交易”中，奥利菲尔透露出了几个重要的信息点。
首先，这片名为“维恩”的大陆，并不安全。
在这里，无论是人类也好、妖族也罢，甚至连亚人、矮人都算上，似乎各类生灵都面临着同一个会涉及到存亡的问题——
即“灾降”。
所谓“灾降”，指的是某种邪祟物种带着源于域外的不知名能量穿透位面，以无可抵挡之势降临在地表的邪象。
这些物种，被称作“灾兽”。
它们形貌狰狞，丑如恐魔。大多没有个体意识，仅凭本能便可开启永无止尽的杀戮。
它们不知疲倦，邪力无穷。所有直面过它们的人族骑士、贤者、魔导师等，几乎全军覆没，少有生还。
它们还散播瘟疫，难以祓除。其所到之处，草木枯萎、溪流染灰。
被腐化的森林不断产出邪物，甚至惊动了隐居千年的精灵一族。
按理说，世间若有勇者可以铲除此邪，那么这些威胁倒也还能控制。
然而出乎安晓意料的是，在大陆各族内，尚无“晋升”资格的存在几乎完全不能与之抗衡！
这就问题很大了。
据维恩历记载，上次的“灾降日”，发生在五百九十多年前的冬末。
名为“桑多斯”的异种灾兽甫一落地，便使得当初规模最大的“塔利安纳魔导国”惨遭重创。
大量的魔法使和魔导师葬于其口，无数高阶元素魔法竟对其不能产生丝毫作用！
而皇家护卫队中衔位最高的剑客们，也是难逃厄运，在以命探敌的过程中死伤无数。
情急之下，魔导皇后——霜晶女王，向隔壁原本敌对的军事国家“帕格罗德帝国”的国王、以及距离不远的“贾斯庭神圣王国”的大主教求援。
面对非人道天灾，两国首领当然很是重视此事，即刻派遣国内顶流战将驰援塔利安纳。
当是时，“天空骑士团”、“辉光圣教军”等大批精锐部队先后赶往现场，各首领纷纷使出看家本领，武技尽出、法术狂鸣，在众志成城的力量下，属实对灾兽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可就在人们对此希望重燃之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场者骇然看到，那灾兽竟在重重围攻之下，开启了第二形态，直接进行了注能异变！
不知名的灰色流体在它体内爆绽而出，所有接触到它的人无不眨眼间溶为枯骨！
如此毒性带来的结局可想而知。
灾兽就像一座杀戮机器，从被命名为“终末战场”的冥殇山谷一路屠宰至塔利安皇城，将城内来不及逃走的无辜子民们践踏屠宰，血洗王都。
阴霾笼罩人间。
就在各国陷入绝望、束手无策之时，终于，邪恶引起了其他种族的注意——
高等精灵们受大德鲁伊的旨意从森林中走出；
远古海妖们听从妖神的命令从深海登上大陆；
冰雪矮人王扛着上古兵器踏出雪山重返战场；
兽人统帅携手哥布林等部族共同迈入人类境内决定支援。
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将此灾厄抹除。
战争持续数日，灾兽仿似有着用不完的邪能，且不知疲倦。精灵和妖族、亚人们轮番上阵，皆有损伤。
眼见人间血流成河，平衡即将被打破，这时候，天空降下圣裁。
——那是一位背生六翼、手持耀目长枪的人形圣杰。
他从天而降，以人类前所未见之神法，将“灾兽”当场斩杀于城内。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也没有胜利后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片寂静中，大家对于新物种的畏惧和不安。
处理掉桑多斯的尸体，圣杰对各族首领做出警示：
“灾兽现世，说明维恩大陆已经处在崩溃边缘。若尔等再为私利肆意妄为、置自然法则于不顾，那么未来不久，这片土地必将被更多外来物种占据、毁灭。”
众人听罢，心下骇然。
却见那圣杰冷笑一声，无意多留，转身便走。
在他的身影消散前，留下了一句重要预言，权当是对下等位面提供的恩赐——
即“更大规模的‘灾降’将于六百年后再临”。
……
——
思绪戛然而止。
这些内容当然不是奥利菲尔口述给安晓的，当时她只是用纤纤玉指在他的额头上轻盈一点，关于《维恩史诗》的部分段落便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庞大的信息量让安晓晕眩了好久，待他终于消化完这些内容时，天色已是临近黄昏。
凭借不错的理解力，他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第一，远古时代，人类无法处理“灾兽”、其它族类即使合力对抗也不能稳稳地击败灾兽。
第二，那位圣杰很可能是一名“天使”，来自神域。但奥利菲尔对此不愿多谈，说明某些神族会触及她的雷区。
第三，下次灾降将会在三年后的冬末如期而至，这意味着自己仅有三年的时间提升实力，且要在那之前将“源能”带回丽宫。
至于源能具体是什么，他正打算在参观结束后再向她仔细询问。
因为，同时问出的问题太多，安晓会觉得自己像个没经验的毛头小子，有失主人身份。（即使现在只是浮于纸面上的主人）。
在他眼里，奥利菲尔对自己的好感度至关重要。
毕竟现实和游戏不同，若是按照常规设定来分析，“交易”应当属于承诺级别的主线。主线完成，好感会暴增，这是一定的。
但在平时，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多多少少将会影响到身为主人的形象，如果错误的话语或者举止导致她的好感度慢慢掉到负值，说不定会引发什么恶性事件……
反之，如果能将好感刷满、甚至做到超标……那么等待着自己的或许会是超出“履行承诺”的幸福美好。
脑中忽然闪过了某些脸红心跳的画面，安晓收起心神，尽量做好表情管理。
——
嗒、嗒、嗒……
制服鞋踩在光滑理石上发出的清脆悦耳之音从前方传来，奥利菲尔平静而又慵懒的声线涤荡着耳膜：
“主人，穿过廊道，前面就是‘回转大厅’了。由于我目前能量有限，所以只开放了宫内的部分区域。至于其它场所，则需等您带回足够的源能后才可陆续解禁。”
“嗯，了解。”
安晓微微点头。
用脑中的术语来讲，意思大概就是“更多功能有待解锁”。
可以看出，目前她的状态非常不稳定，且时间极其有限。
她说过，这片宫殿是她召唤而出的产物。当她的能量耗尽时，宫殿就会随之消失。
所以，自己到底何时可以把第一批“源能”带回，将直接决定她身体的健康状态。
不知不觉间，安晓已经把奥利菲尔的事看得比即将开启的异界旅途还要重要了。
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缘于堕天使身躯那极致的诱惑，还是单纯的、心中对她衍生的某种奇特好感。
无论怎样，二者的命运已由“契约”连接在一起，缘分既已相结，那就要认真到底。
此刻，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他集中精神，尽可能将注意力从奥利菲尔的身影上转移到周遭各处。
可见廊道左右，每隔十余步便会经过一对儿烛灯。
它们被斜嵌在两侧墙上，无声散发出阴冷而昏黄的光。
地面上铺着长长的、不见终点的暗色红毯，其下的大理石砖偶有皲裂，似是代表着这里历史悠远，年久无修。
除却她和他的脚步声外，回廊内部寂静得有些瘆人。就像根本没有其它生命存在般，孤独，而又恒久。
四下传来潮湿和腐朽的气味。当然，与之格格不入的，还有正前方余绕着的、那易使人沉沦的馨甜幽香。
这就是天使的体香吗？
安晓脑中思索着，但却不能给到自己一个明确答案。
他只觉得，仅仅是待在她的身边就已经很令人身心愉悦了，如果能一直有她陪伴，那该会是怎样幸福的光景啊……
“要是能享受没有外界压力的平静日常就好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
……
盏茶时间一闪而过。
恍惚间，前方的她终于停下脚步：“主人，我们到了。”
“……哦，好。”
安晓精神一振，从凌乱的猜想中回过神来。
抬眼望去，只见那幽深的廊道终于不再阴暗。正前方几十米处，出现了一个拱形出口，给人的感觉豁然开朗。
奥利菲尔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回转大厅’，是本馆的一层枢纽，位置处于会客厅正前方。它衔接着丽宫主门、茶歇室、主餐厅、厨间、盥洗室，以及回转楼梯等重要场所。
至于二楼的女仆休息室、三楼的主人卧房、四楼的大传送阵，包括地下一层的铁牢房、刑具室、主题密室等处，暂时还不能带您前往参观……”
“停一下，刚刚是不是混进去了什么不得了的屋子？”安晓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奥利菲尔却非常镇定：
“没有哦，丽宫共有十层，上七、下三，这是不会错的。我们目前正从一楼的临时休憩室穿行而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不过，刚刚这条廊道，位于墙后。”
“诶？”
就在安晓迈出阴影的最后一霎，奥利菲尔轻盈抬起右臂，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打了个响指。
下一息。
轰隆隆——
石门滑行的机括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安晓回首望去，却见身后的景象已然变成了实打实的墙壁，哪里还有方才那幽深廊道的影子？
此刻墙壁正前方的凹槽部分已经变成了壁炉，其内正灼燃着温暖火焰，那恰到好处的温度代表着它是真实而非虚幻。
“这……？”他张了张嘴，只觉如此精妙的设计实在有些对味。
便毫不吝啬地赞了句：“真是艺术啊。”
闻言，奥利菲尔只是笑了笑，继续为他领路：
“主人，请随我来。”
“嗯。”他跟着她步入大厅。
丽宫 （未来） 概念图
视野几乎是在几个呼吸间变得开阔。
他微微仰起头，见这处“枢纽”的正上方是回旋形的楼梯，楼梯各口通往不知名的上锁房间。
而在最顶层中央，则能见到半透明的华丽穹顶。
此刻正值傍晚。
黯淡的星光从外部辉射而来，穿过穹顶，洒落在宫殿内部的各个角落。美仑美奂的神秘色彩登时让安晓误以为这是神明的杰作。
他睁大了眼睛，认真打量着如此奢华而又庄严、肃穆的造物。
可以看到，整个大厅以深沉的“暗金”及漂亮的“花绿”色为主色调，底部空间呈规整的方形，四边出口通往奥利菲尔刚刚所说的各个房间。
所谓“暗金”，来源于穹顶边沿及回转楼梯底部的鎏金色装潢；而“花绿”，则指大厅内部四角被半围起来的几个花坛。
乍一看去，极具美感。
鼻间能够捕捉到花草伴着泥土的混合芬芳，它们充斥着整个空间。
四周花坛内似乎种着大量的不知名作物，除却草本外，甚至还有细高枝绿的树木。
它们向上延展，生机无限。
但最高的一棵，却也不敢高过厅内左前方那唯一一座雕像。
那似乎是一座“女神像”。
安晓眉毛一挑，立刻绕到“她”的正前。
只见神像约有三层楼高，以类似玉石的未知材质雕刻而成，第一眼望去便觉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她容貌无瑕，披散着顺滑长发，丰团纤腰，凹凸有致，比例完美而协调。
她气质神秘，不可侵犯，即使无言，也能将明显的上位之姿传达到观者心里。
她环抱双臂，未着片缕。动作微微前倾，目光凝视着斜下方，背部六对儿巨大的翅膀正全面张开、展向天际。
安晓定睛一看，骇然发现，那并非“天使的翅膀”，而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
乌鸦的黑翼。
“这是……”
皱眉恍神间，奥利菲尔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主人，这片宫殿之所以被称作‘丽宫’，皆是因您心里一直对某位‘神祇’存有执念。”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神祇？执念？”
安晓不解。
他只知道，眼前的神像，亦应是自己前世非常在意之物，否则断不可能会出现在丽宫最显眼的位置。
只听奥利菲尔继续解释道：
“嗯，‘神祇’并非单指来自天上的神明。在这片地域里，一切超脱自然认知的存在，皆可被供奉为‘神’。”
“啊？”
安晓讶然。
若按照这个说法，那么邪神、古神、妖神等，就也皆可受人供奉、成为某些生灵族类的精神支柱了。
这样的话，世间的秩序真的能够步入到良性的状态中去吗？
若是将愿力贡献给灾厄的化身，会得到好的结果吗？
安晓想不通。
不过，既然这是自己的造物，那就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
他端详着神像那完美的面孔，脑中忽然萌生出一个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和奥利菲尔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毕竟这种熟悉感是如此清晰，就好像是最近发生的事。
可问题在于，女神像的面孔，与奥利菲尔那倾世仙颜，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却完全不能划上等号。这就导致他的猜想不能成立了。
“真是奇怪，我到底为何会对这般邪异形象铭记于心？”
对于前世身为世界架构者的自己，安晓也是更加的看不透了。
二者之间似乎阻隔着一道厚重而又透明的墙，越想去靠近，就越是遥远。
“主人不必迷茫。”
正疑惑中，奥利菲尔无声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纤长葱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认真说道：
“或许，您幻想当中的‘美好’，也并不一定要‘十全十美’，不是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