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片刻的自由
“你说什么?你加入他们了?”高方问道,表情诧异。
“没错。”
“为啥啊?”高方不解,顺便看了一眼詹德利,顿时火冒三丈。
詹德利旁若无人的点燃一根烟,仿佛他这个班主任不存在一样。
没等崔楚生回答,高方便指向詹德利,愤怒地说道:“你臭小子干嘛呢。”
烟雾中,詹德利看向高方,淡淡地说道:“抽烟啊。”
闻言,高方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教训詹德利一顿,结果詹德利站起身,掏出烟走过来对他说道:“老高,你要来一根吗?”
高方气笑了:“你还敢给我烟?你小子这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你就说你抽不抽嘛。”
“哼。”高方轻哼一声,接过了詹德利手中的香烟。见状,詹德利笑了,熟练的给高方点烟。
“我告诉你,我就警告你一次,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在学校抽烟,你给我滚回家去。”高方觉得不讲两句辜负了身为老师的头衔,便警告道。
“好嘞。”詹德利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能屈能伸。
不去看詹德利的表情,高方点燃烟,朝崔楚生问道:“对了,崔老师,你为什么要加入他们。”
崔楚生盯着双手握住的贝斯,轻声说道:“看到他们唱歌的样子,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总觉得遗憾,付出了很多努力,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可是最后却发现是大梦一场。”他不停抚摸着贝斯,像是触碰尚未孵化出的孩子。
听到崔楚生的话,高方沉默了。高方知道崔楚生年轻时的事迹,因为他也是乐队的成员,是鼓手。
乐队解散,成员各奔东西,时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后,高方回到了这里,当起老师。崔楚生也是经过他的介绍,来到这所学校任职。
香烟燃了大半,高方叹气:“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是大人了。”
“是啊。但是对于那些事情,我还是执着的像个孩子。”崔楚生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我一直问自己,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应该按部就班地生活。可每当我想起为音乐努力的时刻,总是放不下。”
“从小到大,人们只会对我说,这样是不对的,那样是不对的,却从来不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他们对我说,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然后找个安稳的工作,那样是好的。”
“可我始终坚信,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哪怕付出那么多不过是场笑话,我也觉得是对的,因为我献出了我的所有。我之所以加入他们,是想告诉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即使不在,我也依然记得。”崔楚生的身体阵阵颤抖,他点燃一根烟,才慢慢镇定下来。
高方因为他的话动容,记起了那段时光。他也为了理想付出过,最终归于现实和平凡。
年轻时的高方,留着长发。每当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时,他总会得意洋洋,众人皆醉我独醒,心想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我的时尚。
他骑着摩托车,疾驰在街道上。摩托车的轰鸣席卷整个街道,高方时不时地看向街道两边,看到漂亮的姑娘会俏皮地吹口哨。
高方见过各种款式的姑娘,其中不乏眼前一亮的。一开始,他以为会对人家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后来他发现,只要遇到下一个,上一个便忘了。
不过有一个是例外。
学校里有一个姑娘,柔情似水,注视她眼睛时会看到自己清晰的身影。姑娘总是会抱着一本书看来看去,看到天昏地暗,日月颠倒。无论是谁跟她说话,姑娘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与人相处时,姑娘的脸上仿佛酝踉着一层薄雾,像是夏天早晨阳光下的水汽。朦胧的同时也让人清醒。
旁人识趣的和她保持距离,而高方却一直欺负她。每次欺负过后,高方望着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心疼的同时还洋洋自得。你看,她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还是有脾气的。
乐队第一次演出时,高方邀请了姑娘。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以为姑娘压根不会来,毕竟平时经常欺负她。
当演出开始时,站在舞台上的高方,一眼就看到了姑娘。
姑娘站在偏僻无人光顾的角落,远远地望着舞台。她似乎不喜欢钻入热闹的人群,甚至不喜欢喧嚣的音乐,但她还是来了。
有些人,不管站在哪里,都能一眼看到她。在流转的灯光中,两人视线交汇,姑娘看着他露出明亮动人的微笑。或许是因为漆黑环境的衬托,姑娘的笑容看起来像是漫山遍野之中洁白无瑕的白莲花,狠狠地开在高方的土地上。
演出中,被音乐煽动的人挥着手臂,姑娘也学着他们,生疏地挥舞纤细的手臂,如同湖边随风微扬的芦苇。
演出后,高方走到姑娘身边。
“没想到你还真来了,出乎我意料。”
“我也没想到,你还有认真的时候。”
两人同时笑出声,也就在此刻,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高方也不再欺负她,顶多揉搓她到头,将她的头发弄乱。或者把她正在看的书拿走,说借看几天。
后来,每次演出姑娘都会来。无论人少还是人多,她从不缺席。
直到乐队解散的那天,姑娘依然在。
姑娘站在高方的摩托车旁,满脸笑容地对他说:“带我去转转吧。”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这种话。
风在耳边驶过,是风驰电掣,无法扭转的最好时刻。姑娘坐在后座,认真注视着眼前宽大的背影,眼中时不时闪出亮光,似乎在思考某个宏大的命题。
思考片刻后,她想到了命题的答案。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抱住了高方。
高方载着她来到河边时,月亮不知在何时悄悄升起,惹得河面荡漾着卷卷柔情。
两人坐在青草地上,互不言语。高方抽着烟,孤独的烟气将他的身影衬的单薄。姑娘则是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到膝盖上,然后看着河面发呆。
为了打破这奇怪的氛围,高方找了个话题聊。
“对不起啊,以后你就看不了演出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平时他那么能说会道,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说错话,这样聊不就显得悲伤了吗。
高方脑子飞速转动,想要换个话题说。可姑娘却站起身,蹲到她面前。
她是那么的安静和温柔,像是踩着月光下凡的仙子。此刻的她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合理。
如同天上洒下的月光,姑娘抬起手摸了摸高方的头,轻柔的声音宛如梦幻的仙子。
高方从她眼中看到一条小溪,正涓涓流淌进他内心的田野。
她说:“没关系的,最近我挺开心的,我看到你的努力,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希望你能开心起来。”这句话说完,姑娘的脸红了,美丽的像是晚霞,点红了整个世界。
高方笑了。
“谢谢你。”心里涌出千言万语,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后来,高方经历了许多事情,人生的磨砺像是一块磨刀石,而他是一把生锈的铁刀。有些事情,打在他身上不疼不痒,而有些事情,让他扎心窝的疼。
还好姑娘总是陪在他身边,帮助他度过了那无数个难熬的日夜。
如今,姑娘成为了他的妻子。
人生总是面临无数抉择,当某些事情坚持不下去时,便会被放弃。有些事情,放弃了无所谓,而有些事情,放弃过后成为了沉甸甸的遗憾。
高方将烟头扔掉,思绪良久后拍了拍崔楚生的肩膀说道:“我和你一起。”
自此,团队壮大到五人。
……
排练没有因为两人的加入产生问题,反而更加顺利。在多次的弹奏中,高方和崔楚生找到些曾经的感觉,聊起过往的一些事。
对此,凌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认真倾听两人聊天。詹德利则有点感同身受,想起前世迷茫的自己。沈茜傻傻的,在两人旁边捧场。
詹德利看着高方,感觉老高变回了从前,成为了乐手。他再次明目张胆地点燃一根烟,还没抽上一口,脑袋就挨上老高一巴掌。
“我之前是不是警告过你了,不要在我面前,在学校抽烟。”之前还在乐呵呵聊天的高方,看到詹德利抽烟后骤然翻脸。看来他还没忘记老师的身份。
詹德利揉了揉头,心想看来还是得小心点老高,不能太随心所欲。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演出那天。他们的节目排到倒数第二个。
崔楚生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竟感到有点紧张。看到自己的心境,崔楚生笑了笑,心想自己或许还跟以前一样,上台前总会局促不安。这份心情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而改变。
他去找其他人,当看到詹德利穿着皮夹克,戴着墨镜,顿时哭笑不得。
“你这身行头从哪搞到的?”崔楚生问道。
“在我爸屋里面翻到的,他年轻时有一个摇滚梦,有这些东西很正常。”詹德利解释道。
这些东西早就被詹豪扔到角落里了,之前詹豪想要扔掉,怕家里来人看到笑话他,但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这是年轻时的回忆。
“如果碰到你爸,我想我和他会有的聊。”
“或许吧。”
在准备期间,张惠跑了过来,看到了高方和詹德利。
她走到詹德利身边,细声问道:“你准备的怎么样?”
“还好吧,应该不会出丑。”詹德利心情轻松,对于他来说,这只是场演出而已。
“哦,那你好好加油。”张惠握起小拳头,为他加油打气。
詹德利对他一笑,然后去忙了。张惠望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她以为詹德利会一直停留在原地。会和以前一样,懒懒散散无所事事。瞌睡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无聊的时候跟她打闹,而她一眼就能望穿他的想法。但是如今一切都变了,詹德利仿佛变了一个人,走上了和她不同的道路,她无法从詹德利眼中看穿情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管詹德利变成什么样,走的多远,她都会为他加油。只要他需要她,她就会出现。
詹德利突然转身,脸上扬起懒散气息,对她说道:“你要是真没事,就来帮帮忙。”
看着詹德利,张惠笑了。
“我不。”张惠撅起嘴,表现出顽皮的一面。
张惠走后,还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朋友张哲远拄着拐杖走过来,羡慕地摸了摸詹德利的皮夹克,大声说道:“我靠,你这是从哪搞到的,能不能给我弄一套。”
“弄不了,滚滚滚,哪都有你。”
“哎,真小气。”张哲远摇晃着脑袋,失望地说道。
看着他那装模装样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他受伤,詹德利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之后,时佳美和陈娴静也过来了。时佳美给他带了一瓶凉茶,让他上台前喝一点。
时佳美坐在一旁,捧着膝盖笑脸盈盈地盯着詹德利。周围杂语纷纷,丝毫不影响她的视线,眼睛一度弯成月亮和星星。
“你别这样看我,我怪不好意思。”詹德利想忽视她,可是她的样子太吸引人。好像只要他不开口,时佳美就会一直盯着他,就好像他的脸上藏着宝藏。
闻言,时佳美不再看他,也不说话,起身离开。
陈娴静以主持人的身份过来,询问道具准备如何,她的视线在詹德利身上停留了许久。詹德利知道她在看自己,刻意避开她的眼神。
了解完情况,陈娴静轻轻点头,给众人说了声加油后转身离去。
……
台上一个个节目落幕,台下的学生们吵吵闹闹。
当主持人上台,告诉大家,只剩下两个节目时,台下响起阵阵哀嚎。
身临时间中的人们经常抱怨快乐太短暂,烦恼太多。
快乐的时候,时间是加速键,一转眼一天就已过去。烦恼的时候,时间变成减速健,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漫长且难熬。
接下来,轮到詹德利上台了。
詹德利嘴上说得轻松,但当他上台后,灯光照在他脸上时,心境发生了改变。
并不是紧张,而是感到某种沉重,一股久远的力量降临到他身上。詹德利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登上灯光璀璨的舞台,面对着台下乌黑的人群演唱。
这时,凌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主动站到他身边。她冰冷的气息让詹德利轻松了一点。
詹德利想到了即将演唱的歌曲,轻轻吸气。
往事匆匆过,有些话很难讲出口。无人知晓的心境,复杂如麻斩不断的困境,都成为了过去,被深厚的尘埃淹没。
这首歌的歌词,有他想讲的话。詹德利抬头看向天空,他感觉整个世界的风都在朝他袭来。灰色的天空像是温柔的海洋,黑暗之中似乎藏有无尽曙光,总让人忍不住沉陷其中。
詹德利选择这首歌,就是想给这个世界讲一个故事。
自重生以来,詹德利从未提及孤单,但他始终陷入孤独中。经历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早不到人诉说。
既然不能告诉别人,那么,就让他大声呐喊,让这个世界听到吧。詹德利走上前,握起了麦克风。
冰凉的麦克风,如同这个世界,被詹德利紧握在手中。
灯光熄灭又亮起,戴着墨镜的詹德利,面对人群呐喊。
……
舞台上的人,体验各不相同。
重新举起贝斯的崔楚生,站在舞台上怔怔无言。熟悉的感觉再次附身宛如重生。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人生或许就像是一首歌。曾经他觉得人生已经达到了高潮,找到了人生目标,接来下就是一路高歌猛进。后来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弯道,自己转了一大圈后还停留在原地。
他以为前方是金光大道,当他走上这条路后,发现是普通寻常泥土路,走过一遭后鞋上沾满了泥。
高方走到崔楚生身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道:“你不会紧张了吧?”
“没有,就是心情有点复杂。”崔楚生深吸一口去,然后释然一笑。只要站到舞台上,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
按照事前排练,崔楚生站到规定的位置。当音乐响起时,过去的他和如今的他重合。年轻时看起来荒唐无知的事,如今已经融入他的血液,再也离不开。
在音乐的轰鸣声中,自由的气息占满了全身。曾经他享受过无羁的自由,此刻,自由再次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颅,亲切的与他共为一体。
很多时候,崔楚生在做一件事之前,总会想好理由,没有理由的话就没有办事的动力。而以前的他,却很少做有理由的事,全是发自本心。
毕竟有些热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当音乐结束后,崔楚生张开双臂,风贯穿了他的身体,与激昂的心融为一体,向漆黑的夜空高声呐喊。时间在身体留下的痕迹,成为了纪念过去的勋章。
热泪夺眶而出,崔楚生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之中,他隐约看到过去的自己站在面前。曾经那颗充满激情的心,经过岁月摧残后所剩无几,可他始终坚守着。
那段曾被人不理解,唾弃的时光,在崔楚生的心里却是弥足珍贵的宝藏。他要向所有人证明,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回望过去,当初为理想抛洒热血的青年变成了大叔,唯有那颗不甘的心在跳动。
崔楚生看向天空。他记得有谁曾对他说过:如果迷茫,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在那一刻,你第一秒产生的想法,就是答案。
所以他看向灰蓝色的天空,第一秒想到了久违的自由。心中似乎有十万支金色号角响起,十万支蜡烛点燃。指挥着他向黑暗处发起冲锋。
深陷泥泞之中,到最后是谁把我解救。
是拥抱理想过后,那片刻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