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了
烟火在空中绽放，绚烂的花朵点亮夜空。
从天而降的雪花，为这个世界染上一层洁白。
月光在雪地上转了一圈，然后悄悄溜走。
漆黑的城市里有万家灯火亮起，路上行人很少，但都带着幸福的笑容，因为马上就能回到温暖的家。
路灯灯柱上挂了通电的红灯笼，即使在寒冷的冬夜，也让人感觉温暖。
詹德利穿着刚洗干净的羽绒服，走在大街上，雪落在他的肩上，他无所谓的拍一拍，结果又有雪花落了上去。
这让他心情有些烦躁，他本能的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却发现口袋空空。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戒烟一星期。
想起和她的约定，詹德利笑了笑，让他这个老烟民戒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双手插进口袋，正准备继续向前走，身后传来车笛声。
他转过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身旁。
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女人有着冷艳的气质，即使是再浓艳的妆容，也无法遮盖她的冷。
就连她的语气也冷冷的。
“天这么冷，你怎么还往外面跑。”女人语气冰冷，表情不满。
“我就下楼转一下，马上就回去了。倒是你，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怎么，工作忙完了？”詹德利对女人的表情毫不在意，反正他早就习惯了她的脾气。
“毕竟过年了，大家都想着回家，不会有人傻乎乎的往外面跑。”
詹德利耸耸肩，像是没听懂女人话语里的嘲讽。
“回家吧。”女人说道。
詹德利上了女人的车，恰巧车里正播放电台。
往常五花八门的电台节目，在今天都统一说了相同的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
很快，詹德利就跟女人回到了家。
刚推开门，名叫咖啡的拉布拉多，摇晃着尾巴欢迎主人回家。
女人换好鞋子，捧着咖啡的脑袋，柔声说:“妈妈不在的这几天，咖啡都瘦了，也不知道某人怎么照顾的。”
詹德利在一旁说道:“是啊，这一阵我也瘦了，也不见有人照顾我。我和它都是苦命人啊。”说着，他一脸同情地看向咖啡。
女人轻哼一声，走进屋内，同时仔细闻了闻屋内的气味。
“没有烟味，看来你有认真的遵守承诺。”
詹德利笑嘻嘻:“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女人又冷冰冰的问道:“你还没有吃饭吧？”
“当然。”詹德利理所当然的回答。
“如果我今天不回来，你就准备一直饿着吗？”
“那倒不至于，我也不傻，饿了就下碗泡面呗，总不能让自己饿着。”
“那怎么行。”女人愤怒地看向詹德利。
看着詹德利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女人叹了口气。
她熟练的穿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大展身手。
詹德利一点眼色都没有，不去厨房帮忙，反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顺便把脚垫在咖啡身上，充当狗牌暖宝宝。
咖啡敢怒不敢汪，毕竟让詹德利不高兴，就会断了它的粮。
看了一个春节小品的功夫，女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从厨房走出，放在桌上。
“快趁热吃。”
“好嘞。”詹德利从沙发上腾空而起，只是看到桌上的面时，又顿感无言。
“这跟我下碗泡面有什么区别？”詹德利轻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您辛苦了。”詹德利连忙摆上谄媚的笑容。
詹德利立马端起面吃了一口，然后下意识皱起眉头。
“怎么了？”女人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
“盐放多了，很咸。”詹德利直言直语说道，接着一抬头，看到了女人那杀人般的眼神，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口重，对我来说刚刚好。”
“你说是吧咖啡？你尝尝你妈妈做的饭。”詹德利低头看向一旁的咖啡。
咖啡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饭后，女人说她有点累，便回卧室休息，而詹德利看了会春节晚会，觉得有点无聊犯困，便也去睡觉。
而咖啡则很热情的跟在詹德利屁股后，看来也想进卧室。
詹德利一脚把咖啡踹到一边。
“去去去，大人的房间小孩少进，要尊重大人的隐私，懂吗？”
说完轻轻把门关上。
转过身，詹德利轻轻爬上床，看向睡在一旁的女人。
他贴近她的脸，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些许疲惫，他明白她的工作，也明白她的辛苦。
听着女人有序的呼吸声，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为她盖好被子。
他翻过身，准备关灯，女人却从身后抱住了他。
詹德利以为是他把女人吵醒了，刚想道歉，却感受到了身后轻柔的呼吸声。
女人并没有醒，只是下意识抱住了她。
感受身后传来的温度，詹德利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刚认识她的时候，他以为她是冰冷的，冷漠的，直到慢慢了解后，才发现女人的炽热。
不止是心，还有身体。就像此刻，女人的身体正在温暖着他。
年少时，他想追逐风，追逐自由，现在他明白，内心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是归属，一个能让他安心休憩的港湾。
想起去年，他开着越野，载着女人前往遥远的西藏，车轮驶过的地方带起一片烟尘，车里播放着摇滚音乐。
阳光穿过车窗，照在女人的发丝上，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窗外的草地和牦牛。
天上白云如斑点，詹德利牵着女人的手走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那一刻他找到了自由。
吹自由的风，追自由的理想，跟爱的人在一起。
有时，詹德利觉得自己很幸运，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颓废，总感觉生活没有任何希望和意义。
而上天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柔。
现在的他，格外珍惜如今的一切，珍惜爱他的人，他爱的人。
爱一个人，是无论多远，都要走到她身边。
詹德利关上灯，抱着心爱的人进入了梦乡。
……
黑暗中，火光照亮了詹德利的脸，他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吸上一口，将烟气吸入肺中。
詹德利看着手中的烟，突然想起初中时的自己。那时他曾跟朋友说过，长大后一定不会抽烟，抽烟有害健康，他怕死，想多活几年。
而现在的他，不抽烟反而会死。进入社会的这几年，每天都离不开香烟。对他来说，抽上一根烟，能让他忘记很多烦恼，变得轻松多。
即便是女友劝他少抽点烟，他也改不掉。
詹德利说:“你这不是要我命吗？”
在如同沼泽的社会里，人总得抓住些什么，才不会深陷其中。
于是人们便会幻想。
年轻时，想着去追求理想，志在四方，虽然身在泥泞，心中却装着宽阔的天空。
过了几年，认清现实后，便想得实际。要找一个稳定的工作，要买房子，攒钱娶媳妇。
陪伴詹德利十年的女友，如今也离他而去。
人生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指望的了，詹德利心想。
他坐在沙发上，置身在黑暗的房间里，脚边堆满了喝完的酒瓶。
一个月前，他丢到了工作，在城市中辗转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工作。最终，他在高楼大厦之间迷失了自己。
詹德利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久，眼见事业有些许起色，却转眼间失去，一切都是因为董事长的儿子要来公司工作，而他恰巧是被顶掉的那个倒霉蛋。
换成别人，早就拼命投诉反抗了，可是他不敢。
多年的职场生活磨炼了他的脾气，他学会了控制情绪，笑脸迎人。
女同事都说他温柔，詹德利深知自己不是。
临走前，部门经理还不忘嘲讽他:“真以为你自己很有本事吗？你就是个屁！”
詹德利瞅着经理的秃头大脑门，直接喊道:“就算我没有本事，但是我有头发，而你头上一辈子都长不出一根毛。”
平时上班的时候，詹德利对他一度忍让，安排给他脏活累活，甚至还让他跑腿买烟拿外卖，詹德利都不曾抱怨。
而现在，没有工作一身轻，也不再忍让，直接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
经理气得满脸通红，想破口大骂，但最后只是不屑一笑，心里安慰道:“他这就是被逼急，狗急跳墙，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虽然这样想，但詹德利的话的确戳到了经理的痛处，秃头这么多年，诸多办法都试过，根本不见效，该不会真的要一辈子秃头吧？经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詹德利最终离开了公司，回到了小小的出租屋，而等待他的，是女友提出的分手。
陈娴静，这个陪伴了詹德利十年的女人，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他。
陈娴静说:“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詹德利沉默不语，他很想说我爱你，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还爱她吗？
他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女人，她身上穿的衣服是件老衣服，颜色暗沉，已经穿了很多年。
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不像以前明亮动人，詹德利只能透过回忆回望曾经的她。
如贫瘠土壤上绽放的花朵，平静海面倒映着的明月，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看到她，看到她开心的笑容会触动心弦莫名感动。世上没有永恒美丽的事物，可是当看到她眼睛里清澈见底的湖水，会觉得那就是永恒。再靓丽的事物也有柔弱的一刻，所以欣赏她的坚持，心疼她坚持背后的付出。
她独立，拥有自己的思想，知性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可她也是一个会发脾气，有小情绪的女孩。
想起以前，詹德利经常说要给陈娴静买新衣服，因为身边朋友的女人都打扮的光鲜亮丽，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活得比别人差。
可陈娴静总是拒绝，她说:“相比于给我买衣服，我更希望你能活得健康一点，少抽烟喝酒，行不行？”
灯红酒绿的城市，每一个单身的男人都渴望着女人，找到灵魂伴侣，像陈娴静这样的好女人，已经不多了。
但詹德利总是让她失望。
所以当陈娴静提出分手时，詹德利没有挽留，而是选择放她走。
她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而现在的詹德利什么都给不了她。与其如此，还不如早点放开她，让她去追寻更好的生活。
至于爱不爱她，詹德利也找不到答案。或许在曾经，他深爱过她，可是在时间的洗礼后，那深厚的爱意早就被磨去，更多时候，变成了愧疚。
愧疚这个女人将青春交给他，而他却没有好好珍惜。
到了此时，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詹德利保持沉默，不挽留。
陈娴静压抑多年的失望，在他的沉默中全部宣泄而出，耳边模糊响起多年前两人的誓言。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的。”
只是再真挚的誓言，也抵挡不住时间的冲刷，在欲望横流的都市，想要保持初心就是一件难事，更别说虚无缥缈的誓言。
陈娴静临走前说:“我只把我的衣服拿走，至于其它东西，我都留下了，如果你能用得上就用吧。”
“记得少抽烟，少喝酒。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说完，陈娴静拉着行李，关上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詹德利苦苦一笑，深深叹了口气。
在事业、爱情里，他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深夜，他下意识走到阳台点燃烟。陈娴静讨厌烟味，不让他在屋里面抽烟，所以每次烟瘾犯了，他就会来到阳台。
当烟草点燃，詹德利才意识到，她早就不在了。
平时，他讨厌灯光，觉得光太耀眼，太炽热，一点都不温柔。
而现在，他看着远处楼栋亮起的微光，遥远，触摸不到，但是却让人心安。
掉落的烟屑，往高处飞去，像无家可归的雪花。
……
詹德利跟好哥们小胖打了个电话。
小胖是詹德利在高中认识的朋友，名字叫张一凡，因为小时候有些胖，大家都叫他小胖，即使后来减了肥，大家都叫习惯了，依然这么喊他，本人也不介意。
这么多年过去，詹德利的身边人来来去去，而小胖始终陪在他身边，在詹德利心里，他早就成了亲人。
小胖挂掉了电话，没有接。过了五分钟后，小胖打了过来。
“怎么了兄弟，我刚才在忙，没接电话。”
“小胖，我分手了。”
“啥？分手？啥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陈娴静刚拉着行李箱走。”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出声，詹德利以为小胖又去忙了，正准备挂掉电话，小胖又说话了。
“晚上咱俩找个地方喝一会吧，聊聊天，我今天晚上正好有时间。”
“好，我找地方，一会把地址发给你，晚上聊。”
晚上，夜市烧烤大排档。
夜市摊挨着河边，时不时有潮湿的风吹来。
桌子上摆满了烧烤，詹德利跟小胖举起酒瓶，轻轻一碰，喝上一口冰镇啤酒。
詹德利递给小胖一根烟，小胖接过去，男人之间很简单，一瓶酒，一根烟，就能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尽管两人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真没想到，你们俩会分手。”小胖先开口说道。
詹德利仰起头，看着头顶的灯光说:“其实怪我，怪我没有本事，这么久了都没有给她一个家，给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们都已经在一起十年了，十年的感情说散就散吗？”
詹德利想了想说:“可能就是因为在一起十年，所以才说散就散。”
小胖听完沉默了许久，詹德利也不说话，最后两人默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说我了，聊聊你跟小惠最近怎么样，你俩最近不是正商量着结婚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谈起这个，小胖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准备举行婚礼了。”
“挺好的。”
“到时候记得过来当哥们的伴郎，老陈他们也会过来，我们这些老朋友正好可以聚一聚。”
“好啊，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
老陈跟小胖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詹德利也认识他，当初年轻那会，老陈失恋，他和小胖陪老陈度过低谷，也成了好兄弟。
两人聊的正好，小胖的手机响了，是他未婚妻打来的电话。
“喂，老婆怎么了？”小胖对着电话说道。
由于小胖开的是免提，詹德利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跟詹德利喝酒？你把电话给他，我有话跟他说。”
詹德利略微诧异，想不明白要跟他聊什么。
小胖不敢违抗老婆的旨意，将电话递给他。
电话还没放到耳边，就听到电话传来的声音。
“詹德利，你真是一个混蛋。”
詹德利听到张惠的话，大概明白了原因。
“张惠，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说你怎么混蛋？说你怎么跟陈娴静分手？你但凡有点良心，你就不会这么做。”
詹德利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保持沉默不语。说再多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挽回不了。
张惠跟陈娴静是好闺蜜，两人无话不说，詹德利跟陈娴静分手的事，自然也瞒不了她。
詹德利呆呆听着电话那头的训斥，保持沉默。
张惠是詹德利的青梅竹马，从小两家人就住在一起。
想当初在学校，同学没少拿他俩开玩笑，起哄两人在一起。
张惠往往红着脸也不辩解，而詹德利则咂嘴说:“我要是跟她在一起，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话语很伤人，女孩也很生气，捏着他的耳朵不松手。
话题也转变了，变成同学们取笑詹德利真活该。
詹德利心想，总要有人来当恶人，那就让他来当吧。
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腼腆会害羞的小姑娘。
张惠在一家有名的企业工作，仅仅两年就升职到部门经理，詹德利见过她工作的样子，穿着黑色制服，一副干练成熟的样子。
现在也要结婚了。
詹德利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让有的人变得优秀，比如张惠，也有人活得像条狗，就比如他。
然后他又看向小胖，这个好哥们。
小胖家境优越，从小就不缺钱，人也善良，高中便和张惠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感情自然不用说，两人一起努力，从无到有，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天地。
说真的，见到两人即将修成正果，詹德利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
电话那头，张惠依然在说话，直到小胖抢走电话，对张惠说:“你少说几句吧。”
小胖挂掉了电话，脸上带有歉意。
詹德利看见了小胖的神色，笑了笑:“不用这么看我，她说的都对。”
两个男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举杯喝起酒。
千言万语，都在酒里。
临走前，小胖问起詹德利有没有找到工作，说是他们公司有一个位置缺人，可以让他去。
詹德利拒绝的很果断，说能找到工作，不用操心。
詹德利相信自己能够找到工作，另外就是他强烈的自尊心，不想依靠着兄弟。
但是到了最后，詹德利依然没有找到工作，也不开口让小胖帮他安排。
……
詹德利经常在深夜里想起老爸。
老爸是个老实人，笑起来满脸褶子，像土地干裂后的纹路，看起来就土里土气。
老爸爱笑，见谁都是笑容，除了面对詹德利。
每次看到詹德利，老爸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而小时候的他也一直以为老爸很讨厌他。
有一次，詹德利考试考了高分，学校发了奖状，詹德利小心翼翼的将奖状放到背包里。一回家，就掏出奖状，递给老爸。
詹德利觉得老爸见到奖状会开心，说不定还会给点奖励。
但詹德利失望了，老爸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还说了他一顿。
“拿了一个奖状，考了一次好成绩，你就得意忘形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尾巴都翘到了天上，我倒是挺希望你以后成绩一直保持住。”
詹德利闷闷不乐，想把奖状拿走，结果老爸并不还给他。
那一刻詹德利感觉自己不是老爸亲生的，别的孩子只要考个好成绩，父母都会喜笑颜开，会给孩子奖励，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玩的，为啥老爸这么小气呢？
詹德利看着屋子里有裂纹的墙壁，心想，我知道家里穷，我也不奢求要什么，但至少也要有口头奖励吧？
詹德利越想越气，索性一扭头转身离开，拉开书包写作业，留给老爸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第二天，詹德利睡醒，跟往常一样吃着早饭，只是眼尖的他看到了贴在墙壁上的奖状。上学前，老爸还例外的塞给他钱，说让他买点好吃的。
上学路上，詹德利得意洋洋，原来老爸也是爱他的。
虽然他的爱藏的很深。
……
老爸善良了一辈子，看错了很多人。
老爸临走前，将詹德利托付给姑姑，姑姑答应的很爽快，可当老爸走后，转脸就换了副嘴脸，把老爸的房子卖掉，让詹德利住在她家。
当詹德利上了大学，一开始姑姑还会给他打钱，到后来是一分也不给了。
当詹德利放假回家后，发现姑姑已经搬了家，其它的亲戚也不帮他。
从那时起，詹德利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人。
就这样，詹德利边上学边兼职，毕业后到处投简历找工作。
他没有什么可依靠的，没有钱，他就得露宿街头，就得饿肚子。
有时他走在大街上，会突然感慨，好像除了这具身体和这身衣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
他想点根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打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詹德利突然想哭。
好像过了这么久，生活也没有变得更好 反而变得越来越操蛋。
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灵魂早就累死在出发点的沙滩上。
生活就这样过，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就算讲了道理，生活也不会听。
……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让詹德利猝不及防。
睡梦中，他被楼外的嘈杂声吵醒，醒来便闻到浓烟味。
他推开房门，发现他这一层楼着火了。火势蔓延的很快，詹德利来不及多想，匆匆下楼。
深夜里，楼下灯光不停闪烁，楼上火光冲天。詹德利站在楼下，隐隐约约能听到旁人的哭泣声。
“我刚装修过的房子啊，连家具都是新买的，就这么没了。”痛彻的悲伤，让听到的人都感到心疼。
灾难说来就来，它从来不跟你打招呼，也不在意你的现状，潇洒的来，带走所有，然后潇洒的去。
詹德利呆呆的看着他的房间，却只能看到滚滚浓烟冒出。
猛然间，他意识到，有关他的一切，开始慢慢消失了，就像流逝的时间，慢慢磨去人存在过的痕迹。
当初，他曾和陈娴静在这里留下美好的回忆。他们在房间里拥吻，打闹，做饭，窗台摆放着她最喜欢的六倍利，还有他们一起看过的碟片。
而这些回忆，随着燃烧的火焰，消失殆尽。
生活就像穷人借高利贷，到手的很少，最后还要交出自己的全部。
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了，詹德利心里这样想。
……
大年三十的夜晚，詹德利醉酒走在大街上。
街道在他的眼中摇晃，就连路灯也变得迷离起来。
很多时候，他并不觉得是自己醉了，而是这个世界喝醉了，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他眼前。
你看，街边的情侣就喝醉了，摇摇晃晃的亲嘴调情，多浪漫啊，完全不顾旁人的看法，估计也就喝多了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再看，路旁喝醉的打工人，大口吃着盒饭，正跟远方的家人打着视频电话，聊着家常，估计也就喝多了才有勇气跟家里人打电话，要是换做他，他可不想让家里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
在这团圆的日子，家家灯火通明，看着温暖的灯光，詹德利想象到屋子里的人，应该都开开心心的吧。
但他没有家人了，也没有家。
詹德利捂住眼睛，不想看这个醉醺醺的世界。
眼睛里有湖面在翻涌，有湖水从其中溢出来。
不知不觉间，詹德利走到桥边，他一跃而上。
詹德利站在高桥上，桥下是滚滚流淌的大河。
前几天，医生告诉他，他有精神有些问题，要好好休息，少喝酒。
那一阵，他经常出现幻觉，经常在深夜里看到老爸叼根烟，对他说，别怕寂寞，老爸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白天走在路上，他会看到姑姑朝他走来，对他说，当初丢掉你是正确的，你看你现在活成了什么样子，真没出息。
路人甲从旁边路边，看着詹德利对着面前的空气大喊大叫，一脸诧异，心想这是新出的行为艺术吗？
医生说他这是幻觉，而詹德利却觉得这不是幻觉。
如果老爸还活着，站在他面前，会那样说。
如果姑姑能碰到他，站在他面前，也会那样说。
……
詹德利站在高桥上，吹着凉爽的风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然后爬上石护栏，站在栏上。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飘荡。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意识模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想死。
这个死的想法随着心里乱腾的情绪越发强烈。
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死呢？
看着桥下的河流，詹德利想起以前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他说:“人生就该像奔流的大河一样，从高山而来，往宽阔的大海赶去，永不回头，一直往前。”
他向往着永恒的河流，想在永恒的河流里找到快乐，找到属于他的生活。
可是这条河太大了，他游了这么久，马上就快要淹死了，也没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所以就让他死在这里吧，也省的麻烦朋友安置他的后事，这年头买块墓地也要花不少钱，而他平庸的人生也不值当住进花团锦簇的墓地。
他看向脚下的河流，恍惚间，他看到了老爸，看到了许多人。
詹德利揉了揉眼睛，那些人也没有消失。
他们面带温柔的笑，张开怀抱。
他们说，别害怕，如果累了，就躺在怀里休息一会。
他们说，明天会更好。
詹德利笑了笑，点燃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叼在嘴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打开微信朋友圈，对着漆黑的大河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编辑起文案。
“对不起了朋友们，生活真的没有一点意思，人间不值得，所以我选择去死，大家看完这条朋友圈后就忘掉我吧，希望大家能够过上自己想好的生活。”
点击发送后，他关掉了手机。
下个月小胖的婚礼，他是到不了场了，不过詹德利将自己卡里的钱全部取了出来，尽管不多，但也是心意，反正也要死了，不如让兄弟过得好一点。
香烟已经燃尽，生命中最后的一根稻草最终化为灰烬。
詹德利闭上眼，感受晚风穿过身体，带走他干涸的灵魂，留下虚无的肉体。
就在他准备跳下时，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詹德利并没有选择接，在死亡的前一刻，任何拖延对他来说都是痛苦。
他一跃而下，消失在黑暗中。
冰凉的河水包裹着他，身体一步步下沉。
冰凉让他清醒。
自杀的念头一直都有，但也只是想想，而这次喝完酒，让他冲动起来，现在坠入河里，他才清醒，如果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太亏了？
如果找不到好一点的工作，他可以去洗碗，可以去发传单，可以送外卖，这也算一个活法。
简单想了想，还是死吧，已经太累了，找这样的工作，会让他更痛苦。
詹德利心里祈祷着:希望下辈子能让我投胎到有钱人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人世间烦恼太多，快乐太少，还是别再来了。
……
詹德利意识慢慢消失，感官也变得模糊。
失去意识前，詹德利感觉到一丝温暖，像是钻进了谁的怀里。
突然，黑暗中，一束光照亮他。
很刺眼。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