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霜星说你还在那里等我吗
……
(博士视角。)
“阿米娅,ptrs显示舰桥那里有异常源石活动反应,麻烦通知干员做好防护措施来处……”
我在望向窗外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通讯终端还保持着通话的状态,小兔子那边信号不大好,声音带着电子机械流的噪点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明白了。博士,博士?……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我的错觉?
“……阿米娅?我今天有喝理智液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您今天没有啊?”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被雪崩一样的回忆埋住了。
移动的舰船外,罗德岛这个移动世界的外面,下雪了。……是我的错觉吗,阿米娅,只有寒冷而没有冬天的泰拉……下雪了。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雪的国,太安静,太安静,安静得仿佛要把我的生命和声音全都吞吃干净。
一声不响地,什么时候落了这么大的雪?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雪絮,白色的光让我的眼睛有些发酸。好像……只要不眨眼地凝望着这样的白色,那个人就会穿过那片雪白的国度,握住我的手。
这风雪太大,颜色太单薄,静静地落在龙门,落在许多未寒的尸骨上,也落在■■的睫毛上,好像要把那个人无声地带走,然后吞没一般。
……
他则笑起来,像在崩塌的岩层底下那时候……一样笑了。
“指挥得挺不错啊,罗德岛的博士。”
“你的名字……就是博士吗?”
“我的名字?我曾经是■■■■……现在是■■。”
在和他相处的短短几个昼夜里,他丢开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静静地注视着我。
像我刚刚从石棺里苏醒,在切城第一次相见时,他的一双银色的眼睛,和身后的雪怪小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战火飘摇,烧焦的煤油和四散的源石粉尘,而是冰点,直达冰点的源石技艺封冻了一切……切城的高楼,钢铁丛林,街道,房屋。
“……塔露拉带队东南方先行。尽量减少伤亡,把能带走的人带走。”
“你们,去和游击队汇合。”
随他而行的生灵有序地散开了。“竟然不是塔露拉带队来切城吗……整合的暴君到底是怎么想的?……无法理解。”
之后耀骑士赶到,阿米娅释放的法术,医疗干员举起的法杖……但他仅仅是击退了我们而已,用他的冰和雪。
实验室里诞生的雪怪……真真正正地作为敌人和我们战斗。
整合运动,又是什么样的组织,他和他口中的塔露拉,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在现在的泰拉,所有人自顾不暇,闲散势力纠结成团,杀人如麻,整合运动不免也牵扯其中。
之后过了很久,罗德岛又和他的分队有了几次战斗。
“罗德岛……你们真当你能救得了所有人?”
“你们真的有这么强大的决心?”
“小兔子……你不是会读心吗,那就来吧,来读读我心中尚未消逝的酸苦,读读看……读读我的兄弟姊妹为什么而死,我的父亲为什么而死……”
“要恨这个世界吗,恨给我们带来这一切痛苦的土地吗?还是,乌萨斯该死的皇/帝陛下?”
“到头来……我连应该恨谁都不知道,攻击吧,小兔子……别让我认为,你们是空有理想的无用的人。”
阿米娅在他强压怒火的声音里开启了奇美拉。我看到,一直不愿哭泣的女孩落下了眼泪。阿米娅颤抖着声音,■■,你明明很难过,很痛苦的,为什么?那种感情太冷了,像是从头到尾都在结冰,……冰下全都是沸腾的血水。
……你在生气,你在悲伤。
拥有这样情感的人,是敌是友?
他低着头,背挺得很直。
“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我的生命,我的兄弟姊妹的生命……太渺小了,死亡甚至无法改变什么。”
“……罗德岛的阿米娅,你不应该在敌人面前流泪。”
……
我问他,不是要加入罗德岛吗。
被称作心脏的地方,很痛。
“那样塔露拉会生气吧,被挖墙脚什么的。但你和他应该会聊得来……罗德岛的…博士。“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我很慢很慢地叫他的名字。我说,■■,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他虚虚地望着天空,手指和脸都是冰凉的,声音好像在天边,好像在雪里,在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捕捉不到的远方,煌握着锯滚烫的手抓不住,阿米娅黑色的奇美拉抓不住,我也抓不住,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向死亡更近一步。
“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是为了感染者而战的…。这一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我的兄弟姊妹,他的战友们……他延误治疗太久了,战士,该在战场上睡去。”
“雪太大了,就算是不愿冬眠的小熊,也得挤在一起入睡。……这就是整合运动,一个感染者围抱取暖的地方。”
“和罗德岛的立场相悖让整合运动深陷对峙中……其余势力就只等坐收渔翁利,现在的整合……太无力了,很多人,都在利用我们。”
■■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好像一场雪,在最后的时间里越落越大。
“……我讨厌战争。”
他和我说了很多人/体实验的事,矿石病的事,他说他三岁的时候就抽中了被送去乌萨斯人/体实验室的黑签,源石刺穿皮肤的时候还是比较疼的,细长锋利的一块,像针一样,连着骨骼皮肤全都刺穿,掉在地上的是乌萨斯永远不会开的红色的花。
“我和你队伍里那个仅凭铃铛就能呼唤风雪庇佑的女孩不一样……但我们的的确确都行走在冰里。你看啊,博士。”
■■的手指指着灰白色的天空,显得那么辽远那么空旷,什么声音都死在半路,离我那么远,离他那么远,他没了笑容的脸那么平淡,好像要死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陌路人。
“你看……我们会回家的。每一个乌萨斯人的灵魂都要回到家里,穿过大雪封冻的湖面,雪山,白桦林,鲸的骨架……。”
“去乌萨斯看看吧,让塔露拉和阿丽娜带你去看看,看看我们饱经沧桑的故土……看看在流血的土地,看看疯狂的士兵,他们在统治者的政策压榨下漠视生命,这就是乌萨斯的,泰拉的,所有人的悲哀。”
“你们要结束它。”
“……为什么不是你带我去看?”我尽量冷静,语气却在打颤,甚至用了非常任性的词语。“乌萨斯明明也是你的家。”
“我的时间到了,博士……原谅我吧。”
他一针见血,这是事实,可我好难过。彻头彻尾的难过,像块捂不热的经久不化的冰,在我尚不清醒的头脑里森森地冒着冷气。
“我已经和塔露拉谈过了……只凭整合的力量是改变不了什么的。我们是平地而起的反/抗组织,期盼着摔碎大地再重新塑起,但这样只会让疼痛更甚。”
“而塔露拉……他被教导他的老人施了诅咒,他担心他会变得不像他自己,怕自己走弯路,在阿丽娜差点被搜查队杀死那天他就开始被影响了。……我们所有人都力不从心,乌萨斯统治者对于感染者的仇恨是有目共睹的,博士。”
他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的结晶。“恨意让人越陷越深,恨别人太痛苦了。”
“我只是希望。能把这份希望托付于你…我不想让塔露拉失去自我,他是很坚定的领袖……,不应该被黑色的蛇勒住脖子。”
“阿米娅,我相信她,我也相信你……你们都是从方舟上飞出来的白鸽子,知道洋流磁场和方向……是不会迷路的。”
“……你不许睡,干员的增援马上就来了……你不是说塔露拉会生气的吗?就这么轻易地死掉……”我无意义地,慌乱地说着这样支离破碎的话,看着他白蝴蝶一样缓慢地翕动着的睫毛,越来越慢。
■■,你后不后悔?
他不后悔,寒冬的孩子永远不会后悔。他笑着,眼睛弯起来,显得毫无棱角,雪花一样柔软极了。
“博士啊,我现在甚至觉得……这个世界,要一点一点好起来了。……真好笑啊。”
“啊啊……塔露拉,阿丽娜,亚历克斯……米莎…父亲…萨沙,伊诺……还是浮士德和梅菲斯特?”
“…你的脸,…有点冷呢,博士。”
他的手指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在最后的一刻拥有了温度,那是热的,温暖的,我的眼眶干涩,连眼泪都没有落下。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唇边,听见他轻轻地,气若游丝地喃喃道。“如果泰拉下雪……那可能就是我回来看你们了吧?”
“…大家,都…原谅我的任性吧。”
他胸腔里艰难的回音停止了。因为身体和源石结晶的融合度太高,■■的尸体也没能留下,最后留给我们的,是源石粉尘和梅菲斯特唱的安魂曲的共振下,龙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梅菲斯特说,那是霜星教给他的歌,每战斗过一次,就要唱给死去的同胞听。他执拗地没有流眼泪,像是失去了什么的小兽一样死死地盯着我看。
“你答应他的。”
我在那场雪里见到了塔露拉,和■■口里的一些整合运动成员,像他说的一样……我们很聊得来,除了那个叫w的雇佣兵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炸/弹见面礼之外。……塔露拉并不是什么暴君,相反,他很理智很冷静,看法老到。
佩着长剑的领袖孤单地站在雪絮里,好像在和谁说话一样,微微地仰着头。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落泪,谁也不知道他在雪里的那五分钟,是不是听见了哪个人稍纵即逝的歌,在和谁告别。然后他把一块糖塞进了嘴里……是■■衣兜里的那一种。
那糖应该是辣的,而塔露拉却笑了,他说,我那时候的手艺真是很差劲。
…他和他父亲一起回乌萨斯了。
塔露拉又说,只有我们记得他了,对吧?
他轻轻地抹了一下眼睛,那里的皮肤微微地发红。
“……为了家人流泪不是什么可耻的事。”针对这个问句我只能点了点头,因为实在无话可说。在这个时代,死亡会毫不吝啬地抹去任何一个人的身影,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时刻擦亮记忆的墓碑罢了。
会一直记得的吧?
毕竟每一次下雪,我们就会想起你。
“……带着他的遗愿走下去吧,罗德岛的博士,我在你这里见到了不少熟人。”
“别问火炬该不该燃烧……先问问饥饿和寒冷还在不在。你我,都是为了感染者的命运而行的。”
塔露拉离开了,整合运动成员的臂章在风里红的像篝火。那也是■■除了白色之外,身上唯一活着的颜色。……我意识到了,那是一起走过冻原的同伴……在飘满大雪的土地上,他们异体同生。
……
我的回忆戛然而止。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风吹过帽子,冰冷的雪落在我的手套上,在仅存的温度里融化了。映入我眼里的……是一个熟悉的……
我喊出了声,那个姓名那么寒冷,那么坚硬又柔软。他手臂上的臂章在风里摇摆……那个基因序列扭曲成的符号,在鲜红的布料上,有些刺眼。
霜——
声音刺破了风,穿透了雪的围墙,白斗篷的边缘被我的喊声抓住……我大声喊,他能听见吗?名字上的屏障被猛地撕开,暴露在冷冷的空气里,所有的,所有我以为已经被离散覆盖的过去,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三千个冰冷的秘密,没人知道——
“霜星!!!!!”
快回头,让我知道你最后没有说谎,下雪的时候,就是你回来了。
我还记得你的名字,你的眼睛,你的——
他回过头来了。
……
“所以……我现在就是这幅十几岁的样子了。”
他捧着阿米娅小跑着端来的热可可,一口都没有喝,只是为了暖暖手。阿米娅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我才发现,原本和我身高差不多的少年,变得比之前矮了不少,甚至可以说……缩水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可能是一种时空间的错乱导致的……让他在耗尽生命之后,神秘地去到了,所谓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地方,那里有不同的力量体系,在泰拉称之为东国独有的语言。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黑手党干部。”
我被这一充满叙拉古色彩的词语给震得半天没讲话,阿米娅在旁边抱着放马克杯的托盘,也愣住了,小声提问,“黑手党干部?是古老家族内/斗厮杀的那一种吗……?”
“……不是想当才去当的,只是为了活下来。”
“这个世界…虽说是平行世界…似乎和泰拉有一部分是相通的。在那里,梅菲斯特和浮士德,还有一部分雪怪小队的成员都在。我觉得应该是时空错位的缘故。”
“甚至有人在我面前拿出了源石,还提到了乌萨斯和整合运动,但在那个地方,离开源石活性范围,就连矿石病也不会复发。所以……”霜星的手指摩挲着杯子上罗德岛的标志。
“你的意思是……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干涉这两个世界?”
“……它想要将二者合并,而且已经开始了。横滨的时间线,根据我所经历的事换算成泰拉时间,只到整合运动【因故离开】乌萨斯后的五年,也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梅菲斯特和浮士德,在那里都是小孩子,我们都突然出现在了横滨的平民窟里,此后跳过了一段时间。”
“所以你现在才保持着十几岁的模样……?没想到……平行世界可以相互来往。”
“我能确认,在泰拉,以及现在,我是作为霜星而存在了二十年的个体。而去到横滨之前,那股力量甚至为我捏造了一段记忆……没有源石存在的和平世界生活的记忆,在这段虚构的记忆里,横滨对于我而言是一本熟读了的漫画,所有剧情都了然于心的漫画,人物,设定,角色……”
“那股力量,被称作【书】,只要写些什么在上面就都可以成真的书。也是漫画结局部分,各势力争夺的对象。”
“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信息量太大了。
“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触及的东西。”
“只知道,【书】在试图融合这两个世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次的突然造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这场雪的缘故。”
他望向了舰桥外还在下的雪。
“如果两个世界融合的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天灾会不会因此消失,还是让血雨腥风蔓延到横滨,我们都被牵扯进另一股斗争中……到那时,罗德岛和整合运动还能单纯地作为一个医药公司和平民组织而立足吗,身处黑手党里的我又该以哪一种立场面对?我不明白。……我知道你也不明白,博士。”
“……但我们只能向前走了,不是吗。”我说。
现在也只能向前,不能后退,身后就是泰拉阴沉沉的天。“我们和整合运动……现在暗地里在进行合作……我会试着转告塔露拉。所以,做你想做的事,霜星。”
“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我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啊。总会有好事的。”
“所以要在舰上转转吗……你还没来过。”
……
煌的锯子很重,她还叫我白兔子,阿米娅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听,那位种花的小姐……叫莱娜是吗?她的香薰很棒。还有罗德岛的一切,所有干员……都和整合运动的大家一样,是朋友,是家人。
我看到了父亲的战友,那位老将军端详了我半晌,只是点了点头。捧着铃铛的圣女与我在战场上相见过,她的长发像是柔软的雪瀑,寄宿着神明的灵魂,总让我想起乌萨斯……她阖起双目,双手合十向我微微地致礼,她说,“喀兰的圣山护佑你。”还有银发的,红色眼眸的猎人……我还记得她。
乌萨斯的孩子……她们的名字很好听,我都知道,凛冬,早露,烈夏,古米…,真理…和我一样,流着乌萨斯血液的孩子们。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吗?那就好……能有走下去的执念,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看到了很多生面孔,那是在切城之后招募的…?背着巨剑的红发少女,浑身闪着电弧的……还有塔露拉信里提到的“晖洁”,龙门的陈警司……什么?现在已经不是了?那么……你好,陈小姐。从舰桥走廊的墙壁里走出来的那位……等等,她是怎么出来的?画了一扇门?
……啊,这就是罗德岛啊。
果然,罗德岛的博士……他没有说谎。
这种充盈着心脏的,温暖的感觉……好像能融化一切冰雪。每个人都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包括整合运动的大家?从苦难里暂时逃离出来了的人们?
那……真的是,…太好了。
大家都很努力地向着新世界奔跑着。
阿米娅,握剑的手还可以演奏吗?如果可以的话……请继续走下去吧。在和平的大地上……再演奏一次你的曲子。我在你们的身上,听见了雪融化的声音。雪化掉了就是春天,就算是泰拉,也是这样。
……
雪停了,只剩宁静的白茫茫一片。
我看着霜星的身影一点点地变得透明,又向我露出了那样冰雪融化一样的笑容。
“每一次下雪……都是我在你们身边。”
……还能见到的吧。
在未来,…还能见到的。
在那之前……拼命向前奔跑吧。为了这孕/育希望的温床,我们不能停下,我们永远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