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套中人
结束了和齐飞的通话后，秦晓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她无力地依靠在窗边，昂起头紧闭双眼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或许是变成了女生的缘故，秦晓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了，性格也变得更加柔和了一些，若是换成以前，想来自己根本不可能会在结束时加上那么一句无关紧要的关心，也不可能感到自责，更不可能流泪。
把耳机塞回到口袋里，秦晓稍稍擦了一下自己眼角的痕迹，接着深深地呼吸，让自己变得看起来正常一些后，她打开了房门又回到了客厅。秦晓原本以为李潇肯定不会在乎自己的警告偷听，但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主卧的房门依旧像刚才那样关着，而门前悬着的风铃也是静悄悄的，这说明了她也没有偷听之后跑回房间。
或许秦晓并不乐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了别人的姐姐，但是李潇这种对她言听计从的态度还是挺让秦晓认可的。不过尽管秦晓愿意去安抚这个可怜的女孩，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
只是秦晓觉得自己看人的水平并不算太差，虽然李潇看起来有些小任性，并且因为失恋而有些神神叨叨的，但秦晓始终觉得她并不是坏人。
在后面二人的交谈中，秦晓得知了李潇曾经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她的父亲不仅是一名颇有名气的艺术家，还是一家大型娱乐公司的股东，她的母亲则是江宁艺术学院的一名教授，在艺术上有着很高的造诣。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李潇自然有着很高的艺术天分，作为家中独女的她也自然一直便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生活在李潇高中时戛然而止。
她的父母因为情感出现裂痕而选择了离婚，并在之后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尽管他们仍然时常会对李潇给予一些关心，她那个出轨的父亲或许是出于对女儿和家庭的愧疚，于是不顾新任妻子的反对，擅自为李潇购置了这间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并且为她配置了一辆轿车，另外还留给了她一张银行卡，用于她的生活起居。但这些对于从小便生活在蜜罐中的李潇来说，父亲的行为根本无法弥补她所受的伤害。
缺爱的人总是很容易把自己交给别人，但因为父母情感失败所带来的阴影，加上从小便天赋异禀的艺术天分，心高气傲的李潇直到三个月前才开始了自己第一场恋爱。
在李潇认定那个渣男是自己可以付诸终身的人后，她很快便将自己交给了对方，这似乎也说明了，为什么她会这么快便将对自己施以善意的秦晓认作姐姐。
李潇只是想从其他人的身上去获得从家庭中缺失的关爱，但这样的动机也无疑给了那些巧言令色的好色之徒可乘之机。
不过秦晓显然并不是特别乐意成为李潇的姐姐，虽然她非常同情李潇的遭遇，但对方那种咄咄逼人的无赖感觉像极了那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唐宇凡。
只是每每看到李潇那糟糕的精神状态，因为想起那个伤害了她的前男友而嚎啕大哭时，善良的秦晓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放弃她不顾，这让她非常的纠结。
……
“事情就是这样，总之我现在很烦恼，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决定。”
徬晚。
江宁大学外的鼓楼公园里，一棵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因为李潇的事情而犹豫的秦晓，正将自己的烦恼倾诉给一旁的江霖，希望能够得到他的一些建议。
江霖看着这个对着自己滔滔不绝地倾诉着烦恼的女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高兴。今天下午他还愁着不知道该找什么由头约见秦晓，谁知刚刚锻炼完还没来得及吃晚饭，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便打来了电话，她说有些事想要听听自己的意见。
江霖看出来秦晓是不仅是性格优柔寡断，心地也善良得可怕。因为这件事情在江霖的眼中，他认为那个叫李潇的女孩固然可怜，但是站在秦晓的立场来看，她是没有义务去照顾她的，更别说在秦晓的描述里，这个李潇的情绪还非常的不稳定，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了未知的精神疾病，这对秦晓的人身安全实际上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所以在思考了一会后，尽管江霖觉得自己的答案会让秦晓不满，但出于对秦晓个人的担心，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嗯……我觉得吧，你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去管她，虽然听你说她确实很可怜，但说到底，你们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且你们才刚刚认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其实也是不清楚的，毕竟她说自己被伤害了，也不过是她的一面之词，万一她撒谎了呢？万一她对你有其他的企图呢？”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冷漠，江霖看秦晓的表情发生变化后，他又急忙补充道：“秦晓你不要误会啊，我并不是说李潇她一定是坏人，如果她说的事情确实属实，那我也很同情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李潇已经22岁了，她不是未成年人，她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很多时候我们应该尊重他人的命运，而不能完全因为同情心的泛滥，去把自己置身险地，对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管她对吗？”
秦晓的心中又开始冒出一阵没有来由的难过，想到如果自己真的不管李潇的话，在这样特殊的时期里，她肯定会很难过……甚至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傻事，如果那样的话，秦晓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可话也确实像江霖说的那样，她的命运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也不是说不管她，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必要跟她住在一起，你可以继续和她做朋友啊，然后以朋友身份去关心她，开导她，替她排解烦恼，但前提是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情况下。”
“可那样的话，李潇会不会很难过呢？如果她再去找其他室友，遇到坏人怎么办呢？”
对于秦晓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江霖并没有感到厌烦，相反他愈发地喜欢。毕竟在现在这样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冷漠的时代里，任何一点来自他人的善意都是弥足珍贵的，而秦晓的善良确实震撼到了江霖。
江霖沉默了许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秦晓，你总是替别人着想，可他们有没有真正地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呢？可能我接下来的话你会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觉得无论是你之前那个朋友，还是现在的李潇，他们的本质上都是自私的。就像李潇，她认你做姐姐这样荒谬的事情，目的不就是像绑住你，然后让你成为她排解情绪的工具吗？她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们是在利用你的善良。”
秦晓转过头看着满脸担忧的江霖，她仿佛是走进了一个逻辑的死路，有些苦恼地说道：“可如果按照你这个逻辑的话，那我也是自私的啊。你看，你上了一下午的课，然后又锻炼了一个多小时，你也是很累的啊，我晚上还把你叫出来听我发牢骚，替我想事情，我这不也是把你当成了排解矛盾的工具吗？那是不是我也是很自私的人呢……这样的话，我也没有资格去嫌弃李潇啊……”
“……”
听着秦晓用这样无力的语气说出这番言论，江霖虽然心里无语，但不知为何，他却实实在在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越笑越厉害，以至于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
秦晓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江霖，她感觉自己心里难受得更厉害了，感到烦躁的她一只手拖着腮，另一只撩弄着发丝的手转动得更加迅速。
笑了好一阵，江霖才缓过来，他看着旁边正用一副幽怨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秦晓，仿佛是看穿了这个扭捏的女孩，于是非常舒畅地仰天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目光再次投向她，笑着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取‘套中人’这个网名了。”
“你什么意思啊？”
秦晓别过头，看着身旁脸上带着笑意的江霖，鼓着腮帮有些不悦地回应道：“你是说我像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一样怯懦孤僻、畏手畏脚吗？”
“你居然还知道这是契诃夫和别里科夫？”
“江霖！你真把我当文盲啦？这不是高中课本上的课文吗？”
感觉被看扁了的秦晓非常气愤，她攥着双拳在江霖面前晃悠了两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霖连连道歉，看秦晓偃旗息鼓后，他干笑了两声，然后解释道：“倒也不是说你像别里科夫，就是觉得‘套中人’这个词对你而言简直是一个形容词，我感觉你总是被各种教条啊道德啊什么的给束缚着，我倒也不是说要你抛弃这些东西，就是你不该把自己套得那么紧，你看你现在的很多烦恼，其实就是因为你把自己套得太紧了，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
说着，江霖走到秦晓面前，然后蹲了下来看着她，接着绘声绘色地比画道：“我来好好把你心里的想法说给你听，你其实很担心李潇，因为同情你很想照顾她，对吧？”
秦晓点头。
“好。然后你内心的想法是，你其实是不想当李潇的干姐姐，也不想跟她住在一起，你犹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会出问题，然后去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我说得对不对。”
江霖剖析完秦晓后，笑眯眯地看着她。
秦晓在脑海里又重播了一遍江霖刚才的话，犹豫了一会后，发现他分析的大致正确，于是便点了点头。
“啪！”
江霖重重地拍手，然后站了起来，转身望向远处那灯红酒绿的高楼，思考了一阵后再次转身，对秦晓说道：“那我现在给你一个折中的方案，就是在当李潇姐姐，和跟她住在一起这两件事当中，你更介意哪一件？”
秦晓愣愣地仰望着江霖，然后下意识地回应道：“住在一起。”
“那好，你呢就同意当李潇的姐姐，答应她会经常去看她，然后呢经常给她打电话关心她，有空呢就陪她出去逛逛街，吃吃饭，然后听她发发牢骚，安慰安慰她，这样你既不用跟她住在一起，也不用感到良心不安。”
“可是……如果她晚上不开心的话，心里难过怎么办呢？”
面对秦晓的提问，江霖并没有感到厌烦，他非常耐心地回答道：“那你跟她说，鉴于她的这种情况呢，最好去找一个心理医生，然后呢，你作为她的姐姐，告诉她如果晚上不开心，可以给你打电话，然后你可以暂时代替心理医生安慰她，但你必须跟她说清楚，归根结底你是治不了她的心病的。”
虽然江霖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让李潇直接去找心理医生，别来缠着秦晓，但自己如果那样说的话，不仅不能打消秦晓心中的顾虑，恐怕秦晓又该钻牛角尖了。
江霖的提议明显起了作用，秦晓陷入了沉思当中，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舒展开来，那几乎要死掉的眼神终于再次浮现出了神采。
一直注视着秦晓表情变化的江霖见她似乎走出了困境，也由衷地笑了起来，然后故作姿态地调侃道：“怎么样，我的提议是不是说到你心坎里去啦，‘套中人’？”
秦晓看着他那作怪的表情，尽管心里的阴霾已经消去大半，但仍然佯装不悦地冷哼了一声，然后应道：“哼，我现在就把网名改掉，免得你总是拿这个嘲笑我。”
说着，秦晓仿佛赌气似的掏出手机，同时忿忿地瞪了江霖一眼，然后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碳水大王的豹警官”，并且将昨天她给江霖拍的那张照片设为了自己的新头像。以此来讽刺江霖像电影里的豹警官一样又胖又贪吃，只不过豹警官吃的是甜甜圈，江霖吃的是米饭面条。
改完后，她还得意扬扬地将手机屏幕在江霖面前晃悠了两下。
“我哪有那么豹警官那么胖啊。”
江霖抗议道。
“你有！”
秦晓伸出手戳了戳江霖的肚子，同时笑嘻嘻地说道：“以后你再拿我网名说事，那就是嘲笑你自己啦！”
然后江霖立刻装出受伤的模样，哀嚎一声捂着肚子重重地坐到秦晓身旁，但仍然保持着差不多一尺的距离。
“完了，碳水大王豹警官受伤了。”
说着，江霖转头看向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的秦晓，问道：“你现在情绪是不是好多了？”
随着那西垂的残阳彻底落下，弯弯的月牙在繁星的簇拥下再度浮现，公园里的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那温柔的橘黄掺杂着周围高楼的霓虹，映红了秦晓那张带着稚气的脸颊。
此时一阵晚风吹过，长椅旁的草坪和那茂密的梧桐树叶一起发出沙沙的响声，也吹得秦晓的衣衫呼呼作响。她按住了自己在风中扬起的长发，在沉默了许久后，她终于转头看向江霖，然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你，江霖。”
江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此时的他只觉得秦晓是如此的美丽动人，美得让他惊心动魄，而最令他开心的是，这一刻的笑容永远的属于了自己。
“走吧，你晚饭还没吃吧，我请你去吃饭。”
如梦初醒的江霖尴尬地别过自己的脸，然后不自然地挠了挠自己的后颈，问道：“又是‘真好吃饭店’？”
秦晓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
随后她伸出手指按在江霖面前，笑嘻嘻地说道：“是小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