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尘
出鬼门的路，狭长又漆黑。一眼望不到头，无休无止尽。慕知鸾鼻翼萦绕着一缕冷冽的梅花清香，一如万年前的江离山——那原本是一座荒山，后有神仙在山上建了洞府，种了满山常开不败的红梅花，从此以后各种珍奇鸟兽纷至沓来，天长日久，江离山便成了世人口中的仙山。
那位神仙的名字叫做清极。
三千年前将慕知鸾关进浮屠塔的人，也是清极。
个中恩怨，实难对外人道哉。
出塔的这一条路，慕知鸾足足走了三千年。站在阳光之下，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一滴眼泪顺着银白面具落下，入雪无声。
见慕知鸾走出鬼门，慕知鱼连忙围了上来，担忧的说道：“姐，你怎么才出来？可担心死我了。”
慕知鸾放眼观望，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雪山之中，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重言道：“不清楚，我们出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红叶用符役探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我们……可能是被加贺耍了。”
“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再找找吧。”慕知鸾率先往前走去。
罗红叶紧走几步跟上慕知鸾，审视着她：“你似乎与那位加贺大人很熟？”
“不熟。”并不打算与人聊这个话题，慕知鸾摊开手掌对着罗红叶道：“把你的符役给我看看。”
亲眼见识过慕知鸾的身手之后，罗红叶倒是学乖了些，依言将符役请出来——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鸟儿。符役离开罗红叶的手掌，绕着慕知鸾飞了一圈，乖巧的停在慕知鸾面前，不停的煽动着翅膀。
“这东西倒是有趣，只可惜中看不中用。”慕知鸾一句话又将罗红叶气的呕血：“有本事你倒是变一个给我看看！”
慕知鸾并未理会她，伸出食指挤出一滴血，点入鸟役的额心处。其后并拢手掌，轻挥衣袖将鸟役推了出去。那鸟役昂扬脖颈抖动着翅膀，越飞越高，越变越大，眨眼间遮天蔽日。声声鸟啸响彻天际，翅膀扇起的劲风将脚下积雪掀起，宛若下了一场暴风雪，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什么玩意儿？”罗红叶捂着嘴，惊惶不定的看着慕知鸾。
“符役，也可称之为使役。亦或者叫它，式神。”慕知鸾抬手将使役鸟召唤回来，点脚飞到使役的翅膀上：“咱们走，前面好像有人的行迹。”
李重言飞身上鸟，弯月刀直指慕知鸾咽喉：“你不是慕知鸾，你究竟是谁？”
慕知鸾不动声色的望着他：“你怎知我不是慕知鸾？”
“慕家名义上虽然属于伏魔师一族，实则不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分支，血脉稀薄，论及能力也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我初见慕家姐弟的时候，他们险些叫两只鬼役啃了，而你的能力，实在比之前高出太多。你能眨眼之间灭掉四只鬼使，就说明能力甚至在我之上。更何况你还懂得符役之术，甚至知道式神这种几千年前流传的古老称呼……你究竟是谁？”以防这席话被罗红叶和慕知鱼听见，李重言刻意将声音放的很低。慕知鸾对他这种知情知趣的行为十分满意，勾起笑容说道：“不愧是李明阳的后人，有点小聪明。”
李重言狠狠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慕知鸾：“你认识我家先祖？”
“我认识的人，还活在这世上的怕是没有几个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何况我的身份也没必要告诉你。”慕知鸾盘腿在鸟翅膀上坐下，勾勾手指召唤慕知鱼：“小鱼儿，快点上来，天黑之前咱们得找个窝蹲着，不然这大雪滔天的，你们几个非得冻死不可。”
“哎，来了姐。”慕知鱼手长脚长，吭哧吭哧顺着鸟尾巴爬了上去，抚摸着柔软的羽毛夸赞道：“这东西可真厉害。”
罗红叶绕着大鸟观看了一圈，见众人都已经坐到了鸟上，便也飞身站了上去。这次她算是彻底见识过慕知鸾的厉害，向来傲气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不愿与慕知鸾凑得太近，只远远的在鸟尾巴上站着。
“走吧。”慕知鸾一声令下，大鸟又展翅飞到半空。延绵不绝的雪山纳入众人眼帘，追逐落日的余晖，众人行入一座山坳里。使役鸟又在林间穿行了一会，最后停到一座木屋前，收了翅膀，重新变成一道黄符。
罗红叶重新将黄符收到龟甲包里，打量着周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重言摇头：“不晓得，应该是猎户进山打猎居住的地方。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先将就着住一宿。”
一行四人进了木屋里，发觉这地方虽然人迹罕至，但屋里却打扫的十分整洁，门口堆着木柴，各种起居家具也是一应俱全。李重言走过去摸了摸锦被，咋舌道：“也不知哪家的有钱人住过这里，真是奢侈。”
慕知鱼饿了好几天，一进门就开始寻觅吃食，好在这地方大雪封天，食物也能存放的住，他很快便在后窗户外的雪地里挖出一只麻袋，袋子里装的都是鹿肉和鱼肉，看起来十分新鲜。
罗红叶架起火，木屋里很快温暖起来，一行人围着火堆而坐，时不时有人翻动正在烤火的鹿腿。李重言闻着香味说道：“这些食物看起来这么新鲜，想必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才离开不久。”
慕知鱼异想天开，忽然问了一句：“重言哥，你说这里会有鬼族吗？”
李重言摇头道：“这里没有生灵，即便有鬼族也应该只是路过。放心吧，咱们应该很安全。”
慕知鸾屈膝坐在离火堆较远的地方，单掌托腮似乎是在走神。听见李重言说起鬼族，这才收回目光，问道：“你们一直口口声声说黑鬼王霸占人间八百多年，他一个小小的鬼王，哪来的这么大能力？”
对于慕知鸾的提问，李重言感到十分意外：“你不知道？”
慕知鸾十分费解：“我为什么会知道？”
“你与蓝爵加贺看起来十分相熟，我以为……”李重言话说一半就被慕知鸾挥手打断：“一码归一码，我只想知道黑鬼王的事。”
李重言收了说到一半的话，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到：“其实许多事，我也是从长辈那里听说来的。传闻三千年前冥川主与天界水官相恋……”
“你、你等一等。”慕知鸾抬手打断李重言的话，颇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冥川主喜欢天界的水官？这事谁告诉你的？”
“是野史上写的。”李重言三番两次被打断话题，一时也有些无语。
慕知鱼津津有味的啃着鹿肉，闻言使劲的点了点头，附和道：“重言哥说的不错，神仙野史上确实有写过，就在阿爸阿妈的房间里藏着，我见过的。”
“哦……竟是我孤陋寡闻了。”慕知鸾看了李重言一眼，示意道：“你接着说吧，我姑且听一听。”
李重言只得继续说道：“传闻冥川主觊觎天上一样宝物，所以故意接近水官，用美□□惑了他。后来水官发现真相，与冥川主反目成仇，两人交恶多年，最终由私人恩怨演变成冥府与天界的争斗。终有一日，冥川主激怒之下下令鬼族在人间散播瘟疫，造成无数生灵涂炭，引得天界大怒，派地官带兵围剿。那一场仗足足打了三个多月，冥界塌陷，轮回井被毁。三万天兵合力绞杀了四大鬼王，地官拼尽全力将冥川主关进浮屠塔里……”见慕知鸾神情有些怔仲，李重言小心翼翼的问：“慕姑娘，你还在听吗？”
慕知鸾收回目光，点头道：“在听。”
李重言继续说道：“其实那场大战中，黑鬼王也受了重伤，大概是他运气比较好吧，最终还是躲过了一劫。地官带着天兵走后，黑鬼王率领剩下的鬼族躲到九幽黄泉地藏了起来，直到两千多年后，鬼族逐渐壮大，他才敢率领鬼族重新回到冥界。”
“黑鬼王卷土重来，天界的人怎么没管？”慕知鸾十分纳罕。
“想管，怕也管不了。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冥川主觊觎天界一样宝物么？就在她被关之后，那样宝物就不见了。”
“是什么？”
“天神簿，是天神簿不见了。传说那上面收录着所有神仙的生辰八字和功德事迹，若落入旁人手中，恐会遭到利用。故而在发现天神簿不见之后，天界大乱，众仙一时忙于寻找此物，故而才会疏忽了黑鬼王的动静。等他们注意到的时候，鬼族已经霸占了人界很多年，水官带兵下界围剿了几次，熟料黑鬼王狡兔三窟，最后都叫他逃了。”
“天界的人抓不住黑鬼王，所以就听之任之，不管了吗？”慕知鸾语气讥讽。
李重言摇头，神色凝重下来：“并非。是因为黑鬼王挟持了以水官为首的其中一部分神仙的后代亲人。天界众仙投鼠忌器，不得不放手了。”
“黑鬼王挟持了神仙的亲人？”慕知鸾疑惑的眯了眯眼睛，恍然道：“所以天神薄在黑鬼王手里？”
李重言点头：“没错。虽然不知道黑鬼王是如何取得的天神薄，但那东西确实在他的手里。就凭借这一本天神薄，黑鬼王掣肘住天界众仙，利用旗下鬼族在人间不停的戕害生灵，那些死人的魂魄无法投胎，在人间停留的久了，慢慢又会变成新的鬼族，如此循环往复，鬼族越来越壮大，他们不停的占据人间的地盘，若再不出手管制，怕是用不了多少年，这人间会彻底沦为炼狱。”
持续了几百年的生灵涂炭，多少人魂飞魄散，又有多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变成嗜血啖肉的鬼族。这些悲惨与绝望一轮又一轮的上演，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与成千上万的鬼族相比，伏魔师真的太少了。我们……真的太难了……”李重言脸上透着难以描述的绝望。
篝火熊熊燃烧，小屋一时静寂。慕知鱼手里抱着骨头，懵懂的望着其他人。
慕知鸾垂眸，似是在沉思什么。许久之后说道：“天色不早了，都去睡……”话未说完，却忽然感觉脚下土地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是鬼族！”荒山野林，人迹罕至之地。鬼族能来这里做什么？李重言心里没底，下意识看向慕知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