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云端(一)
天玄界,北州,焚天剑门。
旭日初升,霞光四射,仙鹤在渺渺白云间飞舞回旋,悠远且富有韵律的尖鸣在各处响起。
焚天剑门是北州,乃至整个天玄界最大的修真门派之一,内门管理得极严,金丹以下低阶弟子每日须得前往演武场练习剑术。不过能够拜入内门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好苗子,在修炼一途上无需师长提醒也多能做到刻苦自省。
故此时辰时未至,已有三三两两的弟子在攀登石阶,低阶弟子宗门内不得御剑或使用法宝代步,只能使用身法法术。
这年头就算是练气初阶弟子都会轻身术和疾行术,演武峰几万级台阶在半只脚已踏入仙途的修真者足下实在算不得什么。
已看得到书着“演武场”三个大字的石壁了,上方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一个身形健壮样貌憨厚的少年放声大笑。
“徐斌老弟,王卓老弟,看来今日是咱们哥几个最早到。”
“张虎你这话没意思了,不是向来都是我们最早吗?”
一个身形瘦弱,看上去有些猥琐的少年反驳道,语气里满是自得。
两人中间的少年轻咳一声,就止住了二人的话头。细看时会发现那少年年纪比另两人看着稚嫩一些,但却是他领先半步,显然三人中隐隐以他为尊。
“王兄徐兄还是莫费时间争辩了,我等只需知晓,修行一道,勤为上。”
少年人声音清朗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味道,说罢他就加快了速度,另两人连忙跟上,三个呼吸后几人登上峰顶,却见到有一人正缓缓步出演武场。
与他们三人身上暗红的弟子服不同,来人一身黑色劲装,紧紧包裹着少年人略有些瘦削的身躯,但其背负着一柄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玄色重剑。
“燕师兄好。”
三人微愣,片刻后齐刷刷行礼问好。
他们都识得他,燕和光,当代内门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天才,甚至私下里有人称其为焚天剑门自开山立宗以来最出色的弟子。
燕和光自拜入焚天剑门后便一直深居简出苦修,与他人极少往来,此时对眼前三位同门师兄弟也没有什么印象,回礼后便越过三人走下石阶。
但没走几步他就被叫住了。
“难得见燕师兄来演武峰,今日是要去参加弟子试炼吗?”
即便问题问得突兀甚至称得上是无礼,但燕和光并没有表现出不虞,回身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那人纯黑色的眼眸依旧古井无波,像是被问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王卓攥紧拳头,强压住胸口翻涌着的异样情绪,口不称心地恭维道:
“那先祝燕师兄旗开得胜,拜入焚天峰。”
“多谢。”
燕和光直觉这话语气似乎不太对劲,但他向来不善此道,再兼之讷言,最后还是为着对方表现出的善意道谢。
望着燕和光离去的背影,徐斌酸溜溜地说道:“人与人之间的天赋那就是天差地别,十八岁便筑基大圆满,年纪比我们小,修为却足足高出一个大境界,还即将拜入焚天峰,当真是叫人羡慕啊。”
“嗨,说这话做什么,咱们能修行就已比寻常人运气好上千万倍了。”
张虎便是普通人家出身,祖上从未出现过修真者,他却意外地拥有着不错的天赋。
他憨厚地笑笑,大手重重拍了拍两个同伴的肩头说道:“王卓老弟刚刚的话说得对啊,修行一道勤为上,我等还是进去练剑吧。”
徐斌眼神状似无意地从王卓面上飞速扫过,就见他眸光阴晴不定,嘴唇抿得死紧,咬牙切齿到整个面部肌肉都在用力。
这小子明明就在意得要命,偏偏这般装相,徐斌转身步入演武场,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我滴无量天尊啊,燕师兄看着身板挺小,耍剑这也太猛了吧。”
张虎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将王卓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飞身掠入演武场,看清场中情景后瞳孔骤缩,愣在当场。
整个演武场是一个大型法器,处处镌刻着阵法,寻常低阶弟子的攻击在演武场内根本留不下多少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但此时三人眼前,偌大的演武场内,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剑痕上残留着火焰灼烧过的痕迹,处处是重剑狠狠砸下所造成的深坑,密密麻麻蛛网状的裂纹向四面八方辐射,整个演武场没一块完好的下脚地。
“燕师兄性情内敛,竟能将刚烈霸道的烈阳剑法使得炉火纯青,招式大开大合却游刃有余,委实不凡。”
徐斌眼尖思路也活泛,本是随口之言,但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这在场三人,除了他其余二人都身具火灵根,烈阳剑法也是必练的,听了这话张虎那傻大个还好,只会当是夸赞,但王卓可不是什么心胸旷达之辈。
好在阵法此时缓缓运转,演武场内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鬼使神差地,王卓练起了他平素不喜的烈阳剑法,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没法使剑痕在地面上留存的时间超过三息。
泄愤似的狠劈几剑后,王卓收起重剑,悄然离开演武场寻了块山石盘膝坐下,正巧面对的是焚天峰的方向。
在焚天剑门,焚天峰独立于各大主峰之外,不管任何庶务,也不执掌宗门权柄,但在门内有着至高的话语权,是所有弟子心中最想拜入的一峰。
一切只因为,焚天峰有着宗门最顶级的功法剑法,是初代掌门——焚天剑仙的传承所在。
回想起那会在石阶处燕和光那双漆黑的双眸,平静淡然,不泛一丝波澜,将拜入焚天峰这事看得极为寻常,王卓便觉心中怒火升腾,眼神越发阴鹜。
演武场内,徐斌身法诡谲,极为专注地练习身法剑招。
他看得出王卓的偏执,他也同样羡慕燕和光的天资,但自古以来天玄界修真者不计其数,天资出众者也不知凡几。修行一道,天赋并不是最紧要的,执着于此只会迷失本心。
道阻且长,唯有道心坚定者可成仙。
“……这第三关,考验的便是你的道心。”
炎阳真人身宽体胖,面相极为和善,他捋了捋胡子,正色问道:“只是你当真准备好要进行试炼了?”
“是的真人,弟子已准备好。”
燕和光恭谨垂首立在殿内,嗓音低沉,但异常坚定。
“好好好,有自信就是好事,老夫也期待日后你能唤我一声师叔啊。现下师兄虽闭关不得出,但试炼之地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一块玉牌凭空出现在燕和光身前,也不知是如何炼制的,整块玉牌流光溢彩,燕和光握在手里时甚至还有丝丝灼烧感。
炎阳真人一挥袖袍,须臾间,燕和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送入试炼之地。
触目所及是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巨树,仅有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倾洒而下,空气中浮尘清晰可见。
四周寂静无声,些微虫鸣鸟叫都听不到,沉寂得像是一潭死水。
如此反常,燕和光提高了警惕,此处必定是某个实力强横的妖兽的地盘。
他神识悄然外放,左手抚上腰间储物袋,飞速往身上拍了张敛息符,右手则紧握住重剑剑柄,身体略微伏低,全身肌肉紧绷,像一只豹子一般蓄势待发。
此时焚天峰主殿内凭空悬浮着一面水镜,清晰地映照着燕和光的一举一动。
“少年人却能做到这般小心谨慎,确实合师兄你的性子。”炎阳真人看向板正端坐于身旁的炎苍真君,“若今日这小子福大,得了慕晴师妹手下留情,不若就将人留在我们焚天峰?”
“不会。”
炎苍真君看上去与炎阳真人完全相反,身形瘦高,面色阴沉,似乎极不好相处。此时他坐得端直,低眉敛眸,并不将视线分给镜面中的燕和光半分。
虽然只回答了两个字,但炎阳真人与炎苍真君师兄弟千百年,自然懂他的意思,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水镜中正在与妖兽对峙的燕和光,没再说话。
燕和光冷静地盯着前方不远处乖巧坐着的黄褐色幼兽,毛绒绒一团,眼神湿漉漉的,看着人畜无害,但他知道,这妖兽自出生就开了灵智,狡诈无比。
“嗷呜~”
小妖兽甩了甩尾巴,突如其来的稚嫩叫声瞬间得到了回应。
“嗷!”
来了!
右侧一阵劲风袭来,燕和光自小妖虎张口时就身形急退,成功躲过了这致命一扑。在后退之时,他就将重剑收回了储物袋,并换了一柄剑身极细的短剑。
“小孩子还是经验不足啊,”炎阳真人捋着胡子摇了摇头,“这境况下怎能用短剑呢?”
“炎阳你这么些年还是不长进啊。”
大殿内最上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炎苍真君和炎阳真人急忙起身行礼道:“参见师尊。”
这老者便是当下焚天峰的峰主,大乘期修士,烨玄真君。
他随意挥了挥手,就将两人按回了座位上。
“这剑是个低阶法宝,倒是有巧思。”
听得自家师尊语气里的欣赏,炎阳真人将视线转向水镜,正巧看到虎型妖兽轰然倒下的场景,短剑已经消失不见,但妖兽背部留存了一个被火焰灼烧过的巨大伤口,内里的肺腑已经燃烧殆尽。
“用法器承载法术,直接击伤内腑,确实不错,只是这剑等阶太低,只能用一次。”
炎阳真人此时也看明白了,煞有介事地点评一番,然后飞速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这慕晴师妹怎么还没到啊?”
话音未落,就收到了师兄递来的无奈眼神。
炎阳真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对面座位上一个黑衣女子现了身形,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声音清冷矜傲。
“本尊,这不是早就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