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蒲公英
他已经不是那个蹲在地上把脸放到自己手心，会靠在自己肩膀上静静看窗外，会和猫抢鸡肉，会抱着自己膝盖乐此不疲看着自己工作，会害怕水的少年了。
他看起来现在是二十七八岁体格健壮的成年男人了，他眼睛不再是漆黑懵懂，天真热情。
他现在脱下了帽衫换上了深色军装，身材挺拔，神情肃穆，看着之海似乎穿越了她的身体，击碎她的灵魂，最后落到另外那个人身上，不是之海。
他瞳孔漆黑一片混沌，刹那失神：“玫瑰，我回来了。”
他突然用力把之海揽入怀里，用力得仿佛要嵌到自己身体里。
之海睁大了绿色眼睛，不知所措，只觉得呼吸困难。
“我不是玫瑰。”她呜咽着，她用力把手往外推着。
他低头寻找着她的唇：”玫瑰，我很想念你。”
”我不是！！！”之海尖叫起来，她全身僵硬。
亚当伸出机械手，用力拦住了吉光，下手很重，他的腿青紫了一大块。
空气凝滞了片刻，吉光的瞳孔恢复正常。
他松开了钳制她的双臂。
“对不起，我刚才脑子一片空白，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身体，对不起，那不是我。”
他连连后退。
之海低头不看他。之海蹲下去抱住亚当大哭起来，伤心多余恐惧。
”再一次诚恳表述，对不起。”吉光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和不知所措。
他扭头对亚当说：“请你照顾好她。”接着他快速离开了。
之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泪模糊视线，那不是她的吉光。
她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形，像个孩童丢失了她的糖果。
亚当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他在储存器里各种搜索着如何安慰伤心哭泣的人。
可是现在不能联网，他只能在政府军内网的可怜的关于伤心难过的几篇文章里搜寻台词。
“玫瑰是我偷的，
你爱的人是我杀的，
不爱你是假的，
想忘了你是真的，
我有枪的话可以保护你，
也能杀了你，
可最后我还是会偷偷扔了它，
踉踉跄跄地跑向你说我好怕。
-柏林少女-”
之海捂着脸头都没有抬。
亚当挠挠头发，又来了一首。
“我是个绝望的人，
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
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
你是最后的玫瑰。
-聂鲁达-”
“救命！”之海哭着哭着对着亚当笑场了。
“不是每个女性对着一个男性的离去感到悲伤，就是失恋了，被拒绝了。”之海推了一把亚当的笨蛋胸口。
“你快去更新一下你的智能学习模型吧。太老土了，还爱人，玫瑰！不要和我提玫瑰两个字。”
说着说着之海气笑了，对着这个呆萌的智能人，她现在哭笑不得。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从房间里找到几个能量棒，强迫自己吃了下去，又给亚当冲了一会儿电，看了一下外面的局势。
决定继续去找阿诺德和陆先生，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
这里，是她最后可以呆的地方，没有一块砖属于她，可是谁又能说，这里不算她的家。
据说以前有种野草植物，一朵小小的蒲公英，白色毛茸茸的，风一吹，飘到哪里，算哪里。
现在她这朵小蒲公英飘到了这里，那么这里就是她的家。
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和战士们并肩战斗，之海想了以下，决定还是去医务室那边，至少能端茶送水帮人简单包扎伤口，安置一下老弱妇孺。
她拉着亚当下去了。
为了省电灯光减少到之前的十分之一，暖气也供应不足。不知是哪个小姑娘低低的抽泣，惹得一片呜咽的声音，可是大家尽量都保持着整齐的排列，蹲坐或者躺在地上，在冰天雪地里耗了一天一夜，大部分人都精疲力尽。
有几个年轻的孩子哭喊着说要跟着另外一条队伍去地下通道那边，那边有他们还在排队的亲人。
手电筒的刺眼白色光时不时扫一遍低低蹲在黑暗处的抽泣的人群，大家呼出的白雾在光柱里十分醒目。
之海和亚当艰难地在人群中挪动着，终于磕磕绊绊走到了急救室附近。
急救室外面也躺满了受伤人员。
门口多了数十名士兵，他们认识之海，给她开了权限，让她进入。
急救室里也躺了几十个重伤的士兵包括几个服装是平民的伤员。
魏蓝天满头大汗从仪器里伸出头来，要之海过去。
猫的尸体刚已经被吉光送了过来，它安安静静躺在一个小小的银灰色金属平台上。半睁着眼睛，嘴微微露出牙齿，后腿不自然地僵硬耷拉在身侧。
之海本来就身体很虚脱，刚晕倒过，现在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抬了抬胳膊，亚当连忙扶住她。
魏蓝天手指顶了顶鼻梁上永远会滑下去的眼镜，他拿出一张诊断书用纸，后面是用笔手写的满满一张纸。
“这是吉光刚才交代我转交给你的。之海女士，你看看。”魏蓝天的眼镜泛着急救室冰凉的蓝光。
“吉光他……还有他应该完成的事，他现在没办法陪伴在你身旁，之前他的原身的事情，你多少应该也了解一点了。请你不要太难过。”魏蓝天话里话外确实有几分担心。
之海呆呆愣住，没有动。
亚当接过纸张，送到之海眼前。
“之海女士：
从哪里讲起呢这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我第一眼见到玫瑰就喜欢她了。
可是她身体很差，早早就坐在了轮椅上，她说医生说以后做了手术就可以好。
我和阿诺德是最好的哥们，我们都梦想着以后毕业了，为了人类做出自己的贡献。
阿诺德当时坚信身体是上帝的宝贵的神之手，不应该随意更改，人类不应该妄图做神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他和陆之行长官致力于研发外骨骼和机甲类战争武器。
而我，我觉得人类的基因本来就是一串代码。
这代码稳定高效使用了千万年，比人类这几十年以硅基的好用无数倍，稳定无数倍，不需要巨大的运算，不需要稳定的电力，它自然得有它的一套系统。
更妙的是，它自己会进化，会完善自己，把不需要的扔掉表达，需要的加强。
短期看起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可是长颈鹿的脖子那么长，鲸鱼是哺乳动物是流线型。
这些，都是外在使用和内在渴望的双重效力才能达到的。
而这里有个问题是，除了身体能改造，我当时在先能否大脑也能改造呢？
人类学习新东西实在太慢太慢了。
后来我就把自己的身体投入到了实验里。希望我们后代一出生就可以有更强大的生存能力和智慧。
在这个期间，玫瑰的身体却日渐衰弱下去。
她说她要去做手术了。
同期我发现阿诺德好像谈恋爱了。我也没多想，毕竟年轻人需要有她的秘密。
玫瑰很迅速地恢复了健康，我也很开心，准备我和她的订婚仪式。
可是，阿诺德身心憔悴地出现在我眼前，递给我一个项链坠，那个项链坠十分美丽，是的就是你现在胸前挂的那条。
阿诺德坚信,玫瑰用了珍妮的心脏，珍妮就像废弃品一样被扔掉。
可是，阿诺德觉得自己是军人，要服从，他没有带珍妮离开。
我现在也记得他日日彻夜不眠，肌肉消瘦。
直到他通红的双眼，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一切都是有罪的，玫瑰，我，阿诺德。
我之前的逃避，自责压抑，希望成为吉光，
成为一只猫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静静度过余生，
或者在一个温柔的人家静静趴在地毯等待春风秋日，夏雨冬雪就可以。
如果有命运的话，大概率是有的。
我选择的那只猫，双腿无法动弹，我就想，大概这是属于我的惩罚。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把自己封印在储存卡里，封印在一只瘫痪的猫身体里。
那只猫，和曾经送给玫瑰的那只很像很像，呆在它具残缺的身体里，我会觉得我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好死不死，自己没有逃脱，还是被你救了。
谢谢你，给我一段平静的生活，虽然很短，但是确实我希望的度过余生的日子，
不是在虚拟世界，而是在现实生活里。
但是神又让我遇见你，我还是无法逃脱和玫瑰牵扯在一起的命运。
你像她，可你不是她。
之海女士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再次表示我的歉意。
积光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