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恸
警报声刺耳，式神慌张地挥着手，嚷嚷道:“你发什么呆？快走啊！”
走？沐澜看他一眼，摇头:“不用了，你快走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式神急了，飞过来拉住她的衣角往外扯:“快走！我听说他们要审判你，你老师也救不了你，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她冷笑，“离开这里，然后呢？被协会追杀，东躲西藏地过一辈子？”
她拨开他的手，冷声道:“小黑，我与你之间的契约结束了，你回家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他翅膀根上印刻着的独属于除妖师的金色印记迅速暗淡，直至完全消失。
他一愣，想说什么，却发现失去了除妖师灵力的支撑，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努力维持着化形，无法开口说话。
她真的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契约？
单方面邀请他定下契约，又单方面毁约，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把他当成什么？消遣的小玩具吗？
人类，真的太讨厌了！
他愤怒地扇动着翅膀，再也不看她，展翅从窗户飞出。
小妖怪消失在窗外的瞬间，沐澜闭眼，掩下眸中翻涌的情绪。
……
唐从容和孙梅梅赶到时，只看到女人站在走廊里，冷眼看着他们。
见到唐从容，女人阴冷的眸中涌上无尽的愧疚——她移开视线，避开了老师无奈的目光。
孙梅梅打量她两眼，问道:“救你的人呢？”
“走了。”面对孙梅梅，沐澜语气冷漠，毫无尊敬可言，“真是遗憾，你们来迟了一步。”
孙梅梅哦一声，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笑道:“来救你的是你的式神？和你合作的那个人呢？眼睁睁看着你被抓却无动于衷？”
他感知到了小妖怪的妖力，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的目标是沐澜背后那人，那只黑乌鸦妖力微弱，可以忽略不计。
沐澜冷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梅梅不和她拐弯抹角，问道:“那我直说了——教你避开封印处结界的人是谁？”
“你想多了，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误打误撞闯进去的。”
“是吗？误打误撞？看来不受点苦，你是不准备说实话了？”孙梅梅叹气，“本来看在唐老的面子上，我想对你客气点，奈何你自己不听话——”
“我的事，和老师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沐澜直挺挺站着，一字一句道，“要杀要剐随便你，别牵连无辜的人。”
面对女人决然的声音，一言不发的老人握紧手杖，唯有苦笑。
沐澜提出离开协会的时候，他心里烦闷去找陆铮喝酒，陆铮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沐澜生性软弱，多愁善感，并不适合除妖师的工作，让她离开协会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是件好事。
他知道陆铮说的是实话，思量一夜后，同意放她离开。
五年前一别，再见面，竟是如此情况。
唐从容叹气，哑声道:“澜澜，你这又是何苦？”
她在他身边长大，是他最宠爱的小徒弟，本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却偏偏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就为了一个式神？值得吗？
沐澜眼眶微红，对着唐从容鞠了个躬，恭敬地说道:“是我辜负了老师的教导，还请老师……最后成全我一次！”
话音落，有银色的光从女人身体里窜出，利箭一般冲向对面两人。
“唐老小心！”孙梅梅闪身挡在唐从容前面，挥手打落银芒，提醒道，“她在身体里种了蛊虫！”
以身养蛊，等待蛊虫成熟后又以身为鞘限制蛊虫的活动。
她在这时放出身体里的蛊虫，明显是准备拼死一搏求一条生路。
蛊虫的攻击越来越快，孙梅梅击落两只后，甩手扔出指尖的刀。
刀刃裹挟着灵力直奔沐澜而去。
他知道沐澜以前是唐老手里的吊车尾，就算凭借这些蛊虫，也没有和他一战的能力。
但为了防止女人再使出别的花招，他这次的攻击还是用上了七层力。
以她的反应速度，根本不可能躲得掉……
和他所想的不一样，女人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在刀刃扑面而来的一刻，她只是安静站着，不闪不避，看着孙梅梅，勾出一抹挑衅的笑。
糟糕！中计了！
孙梅梅立刻反应过来。
她根本没想逃。
为了不被带下去拷问，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不！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
男人正要收回射出的匕首，蛊虫们好似受了刺激，噗嗤噗嗤地朝他和老人冲过来，阻止了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千钧一发之际，有黑色的影子从窗外一闪而入，撞在孙梅梅扔出的匕首上。
受到强大灵力的反弹，小妖怪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了一团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虽然撞击的妖力很微弱，仍然成功让匕首偏了一寸，避开了女人的心脏。
匕首钉在女人的胸口，尾端有符文展开，迅速蔓延成金色的网，瞬息之间便将女人裹成了蝉蛹。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她重重摔在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然而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怔怔地抬头，看着前方。
一根黑色的羽毛在空气里飘飘荡荡，打着旋儿，落在了光洁冰冷的地板上。
她紧盯着那枚黑色的羽毛，想伸手，身上的网顿时收得更紧，锋利的线直接勒进她的皮肤，切割出细长的伤口。
动弹不得的女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仍然艰难地蠕动着身体，一点一点靠近那片羽毛。
……
签订契约后，她第一时间给他取了名字:“看你翅膀黑乎乎的，面具也黑乎乎的，就叫你小黑好了。小黑，小黑……哈哈哈哈小黑！”
他坐在她肩膀上，双手捧着脸，开心的咧嘴。
后来，知道小黑的普遍性以后，他抓着她的头发咆哮:“以后不许叫我小黑！小黑明明……明明是狗的名字！”
她憋着笑狡辩:“谁说的？小黑多可爱。”
“哪里可爱了？一点也不可爱！”
“不可爱的话，我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我哪有？！——总、总之，以后不许叫我小黑！”
“那我叫你什么呢……黑宝？黑崽？要不就黑崽吧，更可爱了。”
“……反正就是离不开黑了对吧？”
“哈哈哈哈！”
“……”
公寓房间里，她从袋子里拿出冰淇淋放在桌子上，扬声道:“黑崽，快来，给你带了冰淇淋，是你最喜欢的香草味。”
她记得，他喜欢香草味和草莓味的冰淇淋，喜欢烤鸭，喜欢橘子味的汽水……
她每周会带他去吃一次烤鸭，时不时给他带杯冰淇淋作为奖励。
得到奖励的小妖怪总会抱着她的手腕撒娇:“呜呜呜！沐澜你真好！我要一辈子陪着你！”
……
沐澜，你真好。
我要一辈子陪着你。
……
“啊……”
沙哑得不似人声的嘶吼在走廊里响起，带着深深的茫然和不解。
为什么要回来？
不是厌恶她的吗？说出那些伤人的话，离开时看她的眼神里也写满了愤怒和失望。
她已经解除了契约，他再也不用受到除妖师的束缚，可以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女人不眨眼地盯着式神存在过的最后的证明，任眼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
悲怆的、哀恸的、绝望的哭嚎比冬夜里的风还要凄凉。
“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