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秋色浓郁,霞燕纷飞。
苏芷棠用过药膳后,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常年用药,身上是散不掉的药香,虽然味道很淡,但一闻便知她是个药罐子。
苏芷棠习惯了这味道,甚至觉得这味道让她安心,是以平日里从未遮盖过,可若是到了国公府,府里的人未必喜欢这味道。
她对着阿轻招了招手,道:“阿轻,你去库房里挑个香膏来。”
阿轻将从外面折的秋桂放下,惊讶道:“姑娘怎的想起用香膏来了,姑娘以前从不用这东西,库房里从来不存香膏。”
香膏时间长了存不住,府里只有苏芷棠一个女主子,她不喜欢用这个,库房里自然没有。
阿轻道:“姑娘若是用,我去找管家,让他下次留些好的在府里。”
苏芷棠瞧了窗外的常青树一眼,苍翠的绿叶满是生机。
她垂眸看了一瞬,便道:“阿轻,你陪我出去买吧。”
天愈发冷了,阿轻犹豫道:“姑娘,您何必亲自出去,外边这样冷,冻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苏芷棠眼睫垂了垂,轻声道:“我想出去逛逛。”
因着体弱,自打生下来,她出府的次数少之又少,后来又走丢过一回,更是甚少出门了。
眼见就要离开江南了,她想好好逛一逛。
阿轻看着苏芷棠瓷白脆弱的侧脸,没忍心再拦,转身去内室拿了件厚厚的披风给苏芷棠披上。
披风的内里是白狐毛,柔软暖和,外头隔了一层灰鼠皮,用来隔风,整个披风用妆花缎裹着,既暖和又好看,衬得苏芷棠愈发纤柔。
晚霞如火,铺满了整个天边,火烧云低的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苏芷棠出了苏府,没乘马车,慢悠悠的朝着江南有名的制香铺子雾华阁走去。
路上,路过糕点铺子,香味飘散,勾人食欲,苏芷棠的馋虫被勾了起来,进去买了一袋子藕粉桂花糕。
糕点铺子离着酒楼极近,苏芷棠出来时,听着酒楼里闹哄哄的,似是有人在闹事。
苏芷棠不欲多留,转身就走,却措不及防的听到了她二叔的声音。
“老子的大哥是富可敌国的苏行挚,你们这些穷鬼敢拦着老子喝酒,老子差这点钱吗,还不快放开老子!”
苏芷棠听见他的话心里一咯噔,连忙停下了脚步。
苏行挚行商多年,虽也积攒了许多财富,可如何能担得起富可敌国这四个字,便是担得起,也是万万不能让人知晓的。
若传到有心人的眼里,恐遭杀身之祸。
幸好苏行挚为人低调和善,那些人并未因苏勤正的话而对一同怨恨上苏行挚。
只听掌柜道:“谁不知道你们一家子被赶出来了,丧家之犬,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苏老爷,你也配提?”
“今日你要是不把酒钱还上,就用你的胳膊抵债。”掌柜威胁道。
听见这话,方才还蛮横撒泼的苏勤正顿时泄了气,跪地求饶道:“掌柜的再宽限我几天,我一定把钱换上!”
这话显然他不是第一次说了,掌柜的耐心耗尽,当即就让要拿着刀的活计动手。
苏芷棠内心天人交战,怎么说这也是她二叔,她若没瞧见还好,可如今瞧见了,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砍了胳膊。
小时候,她还挺喜欢这个二叔的,他总会变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犹豫间,苏勤正瞧见了她身旁的阿轻,认出了她,急急唤道:“棠儿,你快救救二叔,他们要砍了你二叔啊!”
苏芷棠朝他看了过去,他如今离开了苏府,身上穿的衣裳从锦缎换成了粗布麻衣,整个人蓬头垢面,酒气熏天,没个人样。
苏芷棠到底是心有不忍,吩咐阿轻去还了银子。
不过也没有要同他叙旧的打算,让阿轻送完银子,苏芷棠便转身而去。
天色渐晚,苏芷棠径直地朝着雾华阁而去。
雾华阁临江而建,因为卖的香膏贵,不是寻常人能消费的起的,是以周遭没什么人。
寒风阵阵,苏芷棠莫名地觉得脖子发冷,抬手将披风裹紧了些。
整理披风的手还未放下,身后忽然传来了一股极大的推力。
苏芷棠身子不受控制的朝着江里摔去,眼见整个人要跌落进水里,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惊魂未定,苏芷棠发觉自己的背部同一道坚硬而温热的胸膛贴合在一起。
腰肢被一双大手紧紧的箍着。
是一双男人的手。
苏芷棠心神俱乱,不知该作何反应时,耳边传来了噗通的一声。
苏芷棠心里猛地一紧,快速地朝着江水看了过去,捕捉到了阿轻的一抹裙摆。
她挣开男人的怀抱,六神无主的跌坐在江边,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她把方才拉住她的男人当成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朝着身后之人求助:“求你,救救我的侍女!”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面色如附上了一层雪色,苍白怜人。
抬眼间,对上了祁勝那张冷峻的面庞。
竟然是他。
祁勝唤了句肃有后,朝着苏芷棠伸出了手。
那双手常年握刀,指腹粗粝匀长,莫名的让人心安。
苏芷棠见过的外男本就少,更何曾与男子这般亲密接触过,刚才被他抱在怀里是意外,眼下……苏芷棠眼睫垂了一下,微微别开眸子,掠过他那双手,自己挣扎着起身。
刚站直身子,眼睛便被男人的大掌遮盖住了,惟帽方才落进了江水里,他的手轻而易举的覆在她的眼皮上。
二人挨得极近,他身上冷冽刚硬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侵占着她的呼吸,令她下意识的想要逃脱。
那双烫人的手却不容许她挣扎。
耳边传来肃有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寂静的寒风中格外清晰,尤其是苏芷棠被捂着眼睛,耳朵便格外敏感,听到这声音,忽的一下明白了祁勝为什么捂她眼睛。
苏芷棠的面颊蓦的发烫起来,原本惨白的脸色也渐渐的染上了一层霞色,一双如细羽般浓密的长睫轻抖了两下。
细微的痒意如羽毛扫过手心,祁勝喉头上下滚动,薄唇轻启:“别动。”
苏芷棠忍不住抗辩,小声道:“我没动呀。”声音低软柔糯,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意。
男人不说话了,苏芷棠只觉得捂着她眼睛的手更热了些,干燥的粗粝的指腹磨得她眼皮痒,所有的感官集中到了眼皮上,让苏芷棠的精神倏地紧绷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祁勝道:“你的侍女救上来了,无碍。”
伴随着他低沉磁朗的声音,苏芷棠眼前的手挪开了。
苏芷棠不适应的眨了两下眼,目光急切的搜寻阿轻的身影。
阿轻浑身湿漉漉的侧趴在江边吐着水,肃有在她身后给她拍背。
苏芷棠看着阿轻湿透的衣裳,抬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快步过去给她披上,急声道:“阿轻,你没事吧,我这就去找辆马车带你回府。”
阿轻虚弱道:“我没事,姑娘不用担心。”她气息微弱,说话很是艰难。
苏芷棠一听便落了泪,急切的想要去找个马车,可一想她走了,阿轻没人照顾,只好抿了抿唇,对祁勝道:“可否劳烦大人帮我找一辆马车?”
祁勝同雾华阁的掌柜说了一声,那掌柜的忙去找了一辆马车,还带来了几件干松的衣裳,让阿轻换上。
苏芷棠朝着祁勝盈盈一拜,真情实意地道了声谢。
祁勝负手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姿威严刚毅,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了一句:“无需客气。”
苏芷棠颔首,又道:“今日多亏了大人,若不是大人我们主仆二人大抵就要命丧于此了。”
似是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祁勝的眉眼沉了沉,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覆了一层寒霜。
苏芷棠的身子轻颤了一下,问道:“不知大人可有看见是谁推的我们?”
祁勝立在江风中,面目冷峻,朝着暗处道:“青羽,把人带过来。”他的声音比这江夜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苏芷棠明显愣了一下,眼睛瞪大了些,嘴唇微张,惊讶的怀疑自己眼花了。
她不可置信地唤道:“二……二叔?”
苏勤正见到她犹如见到了救命神,慌忙喊道:“棠儿,你跟这人认识对不对?你快让他把我放了!”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扭着身子想要逃脱青羽的桎梏,青羽不耐的加大了手中的力道,苏勤正一个不查,竟生生扭断了自己的手腕,他之前在苏府娇养着的,哪受过这种痛楚,当即哀嚎了起来。
好半响,苏芷棠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落在了祁勝身上,她呐呐道:“推我下水的是他?”
未等祁勝回道,苏勤正便大声叫嚷了起来,“棠儿,你别听他的,我是你二叔啊,怎么可能推你下水,你要相信二叔啊!”
“他是什么人,我可是你二叔,你不能信一个外人都不信你二叔啊!”
苏勤正嘶喊着,却在苏芷棠看向他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同她对视。
见状,苏芷棠的心彻底凉了。
祁勝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语调冷硬,“信你二叔还是信我这个外人?”
外人二字他声音极重,像是磨着苏芷棠的耳朵说的。
苏芷棠抬眸看他,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有还未收起来的其他情绪,苏芷棠的心跳莫名空了一拍。
从他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澄澈眸子里,苏芷棠瞧见自己开口道:“信你。”
话落,她瞧见祁勝勾起了唇角,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对她道:“你想如何处置你二叔。”
苏勤正大声道:“棠儿,我是你二叔啊!你二叔!”
苏芷棠看了他一眼,便挪开了眸子,低声道:“想来大人比我更懂得本朝法令,随大人处置吧。”
她没有去问苏勤正为何要推她下水,这个问题不用问她也知道,无非是想着她若是不在了,苏府的财产日后便都是他女儿的。
苏芷棠垂着眼眸,眸光暗淡了几分,夜风袭来,寒意侵袭,她打了个寒颤,不再看苏勤正一眼,闷声对祁勝道:“大人不是说要送我回府吗,走吧。”
祁勝嗯了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江风中飘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