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我谁怜谢家郎（3）
从化三年，天下大旱。清水县的大老爷心善，每天傍晚派人于府前布施。
可灾民太多，粮食太少，根本难以维系。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当布施渐渐少了，但灾难还没过去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谴责谢民。
清水县商贾徐家有一女徐青，与那谢家谢安然青梅竹马，自幼便有婚约。
徐老爷听闻传言，连夜拜访谢家，称自己虽没什么粮食，却有黄金白银，不若从别县高价购入，也好支撑一段时日。
谢民却问：“你就算散尽家财，又可以多支撑几日呢？”
徐老爷沉默了，因为今年粮食大涨，即便是他，现在购粮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谢民说：“我已陷入不义之境，不能再将徐兄拖下水了……”
徐老爷知道，这事若是没解决，便会惹来一身腥。左右徐青还未嫁入谢家，他确实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即使徐青求他，他也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又过了一段时日，已是流言四起。
一开始是说谢民“为人贪利，不肯开仓放粮”，慢慢的，演化为“谢民私吞民利，令百姓于水火之中”。
许多百姓信了，毕竟天灾解决不了，但若是人祸，却还是有办法的。
天刚蒙蒙亮，谢府外便围了几圈百姓。他们骨瘦如柴，已经喊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在有人进出的时候，颤巍巍地说一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可是有人利用了他们，让他们在注定得不到粮食的地方无望等待，然后自己再扬臂高呼，声讨谢县长。
只是为了能接着买那高价粮。那人家中有屯粮，可却趁着灾年大敛钱财。就算粮食烂在自家粮仓，也不肯让外人占半分便宜。
谢民劝说数次无果，最终提刀立于府前，言：“我谢民从未做过不忠不义之事，如今却愧对家国，愧对百姓啊——”
接着，便自裁亡于府前。
无数灾民涌入谢府，却一粒米都未曾找到。
谢安然猜到此事的结果，但他无力阻止，就好似他注定文无天赋，终不过是小小的秀才罢了。
谢夫人晕倒了，醒来便抱着谢安然，喃喃道，幸好当初没让安然上战场。弃武从文，也不像他兄长一般，生死未卜。
若是这偌大的谢家，只余谢夫人一人，她是支撑不下去的。
守灵堂，修家书。
谢安然几年后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兄长，谢安民。
谢安民在边关，随大将军在边关打仗，最近几年很不太平，没办法。
再次见面不是衣锦还乡，谢安民却是断了条腿，成了个瘸子。面对父亲的牌位时，甚至没法跪下磕个头。
曾经向好的谢家，仿佛一夜见便垮了，重担压在谢安然肩上，压得他快吸不上气来。
但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谢安民本来是上街的，只是一天在米铺前和人吵了嘴。那人说谢民搜刮民脂，死不足惜。
他瞬间想到了家中挨饿的母亲，怒气直冲心头，和人打了起来。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谢安民，如今不过一个瘸子，被人打倒在地，还要上来吐口唾沫。
从此谢安民就不再出门了。
边关的仗打败了，那些土匪似的兵，打到哪儿就抢到哪儿。清水县的百姓已经饿死不少了，再也耗不起了。
婚期到时，谢安然亲自上了徐府。
徐老爷说：“如今你父亲已死、母亲病重、长兄身残，实在不是我捧高踩低，只是徐青是我唯一的宝贵女儿，我怎么能忍心将她嫁与你？”
其实徐青是愿意的，她闹着绝食也要见谢安然一面，徐老爷不愿意，她跪在地上说：“如今谢郎家中惨遭变故，若没有我，谁还能怜惜他呢？”
徐老爷沉默了，把她关在房间里。
“我并非为此而来。” 谢安然拱手一拜，说：“边关有难，迟早烧到清水县。”
“我此去闯荡一番，一为救国救民；二为建功立业。若我回时有份事业，徐老爷可放心将徐小姐托付于我？”
徐老爷点头，说：“三年，若你三年内回来。”
谢安然跪地：“某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在离家期间，望徐老爷看在两家世交的情面上，照拂谢家一二。”
徐老爷爽快答应，这本是他应该做的，就算没人提出，他也会去做。
谢安然走后，徐青知道了他的承诺，只盼着三年之期快些到来。
她时常去谢家照顾谢夫人，徐老爷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倒有几分默许。
谢安然每月会给徐青写信，告诉她自己又立了功，回来必定能迎娶她过门，到时必定会护她一世。
可是，意外总是在一切向好的时候到来。
许多谢安然一样的人上了战场，战事屡屡告捷。但仍有许多兵在负隅顽抗，四处逃窜。直到有一天，他们逃到了清水县。
这把火，也终于烧到了徐家。
徐老爷本想带着女儿逃，可徐青要去找谢安民和谢夫人。找到的时候，谢夫人被人拿刀抵着脖子，土匪似的兵还在一旁调笑。
谢安民看不过眼，要上去反抗，最终死在了刀下。
至此，谢夫人已经精神恍惚了，任由人动手动脚。徐青答应谢安然的，面对此情此景，她没法无动于衷。
于是她冲到了那官兵面前。徐青无双的美貌，是老天赐下的福报，也是悲剧的开始。
那官兵头头竟一时看痴了，直道要将徐青送到上头人面前。清水县不过先来了些小兵，听说过两天大角色就来了。
徐青被囚禁了起来，但她用死亡威胁，要求见徐老爷一面。考虑到她的价值，那些人还是同意了。
徐老爷原是个富贵商人，遇人一副弥勒佛的样子，笑眯眯的，喜气得很。
现在却头发花白，一夜之间就老了。
徐青以为徐老爷见她是要骂她的，但是徐老爷没有，只是摸着她的脸，说：“娃儿，你瘦了啊……”
一个大男人，竟当着女儿的面，掉下眼泪来。
徐老爷说：“爹想办法，爹就是死了也要救你出去……”
徐青不想父亲为此奔波，甚至丢掉性命，她有办法。
徐青最近打听过那来人，听说是个正义之士。徐老爷说死了也要救她，她也在心里想，无论如何她父亲都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