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总有一些回忆挥之不去
听到手机铃声响起,躺在沙发上的沙华不情愿的翻了个身。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导致随身翻动的衣摆碰倒了放在茶几上的一堆空啤酒瓶。
酒瓶从桌面滚落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沙华听到那声音后,顿时惊坐而起。他赶紧抓起身边的手机查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不禁咒骂了一句,“真该死!”然后他又看到未接来电显示有12个未通话。
沙华瞬间明白,一夜的宿醉又让他睡过头了,光是这个月就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他已经来不及洗脸,抓起掉落在地上的钥匙就准备出门。
冲到玄关时,他一边系着鞋带,一边匆匆的瞥了眼挂在电视墙上的全家福照片。虽然他觉得照片里的人都在鄙视着自己,但沙华已经顾不上许多,系好鞋带就开门跑了出去。而那个掉落在全家福下面,与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空酒瓶混在一起的“优秀个人”奖杯,则像垃圾一样被他不管不顾的无视在原地。
沙华沿着楼梯,一边急匆匆的从六层楼跑到一层,一边回拨电话上的未接来电。在电话拨通之前,他已经坐进了脏兮兮的灰色捷达车里。
“你他妈在哪儿呢?这都第几次了?”电话刚一接通,电话里的人就劈头盖脸的把他臭骂一顿。
沙华听着那训斥的声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心里十分不爽,但嘴上却像委屈似的回答道:“头儿!我当然是在调查办案啊!”
“办案?你他妈在这骗谁呢?你一天天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有案子可办吗?”
“当然有啊!”沙华对着电话理直气壮的分辩道,“你忘啦?我一直在跟进的那个雷击案。”
“那也叫办案?”电话里传来无奈的叹气声,“你要不说我还真就快忘了,让你去询问个案件经过,你一连消失了好几天。就是个凶杀案,这么多天也能把凶手缉拿归案了吧?可你呢?到现在连个屁都没有!还说你在办案?我看你明明就是喝多了没起来,所以没来参加例会!还在这撒谎!”
沙华的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谎言被头儿识破了。但他还是决定顽抗到底,拒不承认。因为如果再让头儿发现自己因为喝酒翘班,恐怕真的就得卷铺盖回家了。
“头儿,你要说我之前撒谎,我承认。但这次你可冤枉我了。”他撒谎道。
“真的?”对方将信将疑的问。
“当然是真的!”
“那你说说我听听,一个雷击致人昏迷的经过,为什么问了三天还没结果?”
沙华心一横说:“头儿,你以为他是雷击案,其实不是。”
“哦?那是什么?”
“是袭击案!那个叫白令海的家伙是被人袭击之后才陷入昏迷的!”沙华一边撒谎,一边快速地将昨天在破碎湾看到脚印所产生的疑惑在脑袋里胡编了一通,然后接着说:“昨天我又重新到案发现场看了一圈儿,不仅发现了嫌疑人留下的脚印,还发现那个叫白令海的家伙可能有仇家!”
“脚印?仇家?”电话里沉默了数秒。
沙华听着无声的电话,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有把握和证据吗?”
听到头儿这样问,沙华的脸上才浮现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却毫无变化的回答道:“当然有啊!我现在就在往白令海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赶呢,准备调查一下他的人际关系之后,有了更确凿的证据再向你汇报,谁知道你先把电话给打过来了。”
电话里又沉默了半晌,头儿似乎还在对他的话进行评估,“行!我再信你一次。有消息马上报告!听到没有?”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还有!”电话里的人停顿了一下,语气稍稍缓和的说,“以后少喝酒,伤身。”
沙华无言的听到对方挂断了电话,耳边只留下饱含深意的忙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扔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抬头注视了一会儿挂在倒车镜上的母女二人的照片。然后他发动汽车,真的朝白令海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赶去。
白令海曾经就职于北路工厂,是一名普通职员。工厂的位置就位于中央公园的对面。这些信息早在白令海还昏迷的时候,警方就已经通过红色北斗星里驾驶证上的信息全部掌握了。
但是已经中午,工厂里没有人,全部都在午休。必须要等到午休过后才会有人接待。
为了消磨这段时间,沙华拖着宿醉的身体,先到附近的超市买了面包、香烟和醒酒饮料,然后便走到马路对面的中央公园,准备一边吃午餐,一边打发时间。
他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一只手拿着啃了两口的面包,另一只手上还夹着正在抽的香烟。看着在广场上肆意奔跑的小女孩,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如果沙夏还在身边的话,应该已经有十八岁了吧。他想。
也许是这十年间摄入了过多酒精的缘故,沙华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唯独关于妻子和女儿的记忆,却总是在他清醒的时候出现在那快要遗忘的意识边缘。
无论沙华用何种办法回避,也总是挥之不去。就像总有人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他:“后悔的时间到了。”
而每当沙华听到那声音在心间响起时,一种无法名状的悔意便会涌上心头,久久都消散不去。紧接着,他便忍不住开始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重新揭开沉重的伤疤。
这种不断将自我撕裂、似乎已经成为习惯的精神性折磨,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之久。
然而,十年的岁月弹指一挥间,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沙华不禁感叹时光的飞逝。同时,也将过往的经历犹如自动播放的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还记得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为工作烦恼、为投放出去的简历四处奔走。沙华却不顾家人的反对,在这个时候向交往了四年的同学求了婚。
由于学生时期的沙华就展现出超过同龄人的优秀。婚后不久,他就顺利的成为了一名警察。
小两口在旁人的眼里,仿佛就是幸运的化身。不但收获了爱情,同时也受到了事业的眷顾。
然而,这种好运气还没有持续到婚后的第二年,两个人的女儿沙夏就出生了。与女儿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女儿由于基因缺陷,患上了一种罕见的先天性疾病——衰老症。还在襁褓里的幼小婴儿,看上去就像一位耄耋老人般苍老。
为此,夫妻俩带着女儿几乎跑遍了全国的所有医院,但换来的一直都是无法医治的结果。
渐渐地,渴望治愈女儿的希望破灭了。沙华虽然在工作中依然展现着出色的一面,但回到家里,面对日渐憔悴的妻子和异于常人的女儿,他却怎么也优秀不起来。
由于沙华在工作中表现突出,很快他就从一名普通警察变成了刑警。同时,也从体贴入微的丈夫变成了不顾家庭的男人。他与妻子的感情也越来越淡,甚至到了见面都无话可说的地步。
直到女儿五岁的那年,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一天,妻子告诉沙华。他们的女儿似乎有救了。曾经给女儿治疗过的x医院打来电话说,医院的总公司,也就是x生物科技集团。已经生产出了一种最新型的制剂——x基因抑制剂。
这种基因抑制剂不仅能够使普通人延缓衰老,同时还能治疗因基因突变引发的各种病症。女儿沙夏的“衰老症”就在治疗范围之内。因此,x医院特地打来电话通知,希望能够邀请他们的女儿成为第一批使用者。
妻子在电话里激动的说着。
沙华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心中又顿时燃起了希望。他知道x生物科技集团公司,那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占有一席之地的“帝国级”企业。不仅拥有庞大的经济实力,还在本市投资建设了x医院、x药厂,以及x生物实验室。综合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沙华多么希望女儿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与那些同龄的小孩一同奔跑在校园的操场上啊。他只想满口同意。可是,当他听到女儿接下来所需要的治疗费用时,他又犹豫了。
那是惊人的天文数字,沙华觉得。就算是倾家荡产,似乎也无法企及一针抑制剂的价格。
然而,一想到女儿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夫妻俩虽然踌躇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决定四处筹钱,给女儿治病。
注射x基因抑制剂的当天,沙华因为有任务在身,没能陪伴在母女二人的身边。但庆幸的是,女儿的注射很成功。沙华得到妻子传来的喜讯后,简直都要喜极而泣。
他以为备受煎熬的女儿终于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快乐的生活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老天似乎还不想放过这个不想认输、企图逆天改命的家庭。
在女儿注射x基因抑制剂的半年后,妻子惊奇的发现,虽然药物进入女儿的体内之后,女儿的衰老症状不再加剧。但衰老的脸庞也没有恢复到五岁孩童应有的状态。
女儿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似乎完全停止了生长,一直都停留在了注射抑制剂前的状态。
难道抑制基因继续衰老的针剂,同时也抑制住了其他细胞,导致女儿所有的生理机能也全面停止了发育?
妻子将这样的疑惑告诉了沙华。但沙华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觉得妻子当初只顾高兴,完全忽略了会有副作用的可能。而现在出现这种状况,完全都是妻子的责任。
妻子听到后,觉得万分委屈。她痛斥沙华没有用心照顾这个家庭,也根本没有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却只知道没完没了的抱怨。
两个人吵得天翻地覆,从责任吵到借来的外债,又从女儿的出生,吵到即将要面对的未来。
沙华说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警察,因此无法顾及家庭在所难免。但妻子却说,那只是他企图当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借口。他只是不想面对现状,不想面对自己和女儿,因此才会这样说。
女儿在两个人的争吵中哭泣。家具和碗筷也碎了一地。
沙华在争吵中摔门而出。对他而言,与其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似乎不如当一个好警察来的容易。
他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除了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外,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然而,经过长期的冷战过后,夫妻二人还是决定以女儿为中心,继续维持婚姻的状态一起生活。虽然婚姻的本质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他们还是决定以夫妻的名义,将x生物科技集团告上了法庭。希望能以医疗事故的标准获得赔偿。
但不幸的是,作为被告的一方——x生物科技集团岂是随便就会认输的角色。
x集团利用自身的影响力,不断制造舆论的压力。运用庞大的经济实力,不断的不服上诉,将庭审的过程一拖再拖。
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夫妻二人的女儿沙夏被登上了报纸,被踢进了网络,以丑陋的姿态进入了人们的视野里。
法律过程持续了三年之久,但仍没有结果。这期间,每当妻子进入网络世界时,就会看到恶意满满的留言。
“丑八怪,去死吧!活着只会浪费空气!”
“只是想碰瓷给那个丑八怪找到长期饭票吧?”
“作为人民公仆怎么还这样小气?”
“居然会有这样无德的父母。那为什么会长成那个样子就不奇怪了。”
沙华的警察身份成为人们攻击的焦点,妻子看到后几乎崩溃。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看到沙华的职业身份,而忘了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呢?
渐渐地,妻子得了抑郁症。她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大意造成的。如果不是当初她提议给女儿注射x基因抑制剂的话,就不会出现这些令人无法面对的讯息。
一天,她将躺在床上熟睡的女儿抱在怀中,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她看着女儿那张犹如耄耋老人的脸,以及只有五岁孩童的短小身体,觉得一切都没有未来。
那为何不在此刻就将它终结?既然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那就应该由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她抱着女儿来到窗边,看着窗外如平日里一样的景色,一边想着应该给沙华打最后一通电话,一边却已经抱着女儿从六层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母女二人当场殒命。只留下几张仅有的照片,证明她们曾经存在过沙华的生活之中。
沙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每天都用酒精麻痹着自己。他变得一蹶不振,工作中也总是出错。头儿委派给他的重大任务,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因此,头儿便只能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简单工作,以至于他不会被饿死。
他无时无刻不在痛恨着自己,但是已经晚了。他痛恨资本的强大,但职业却要求他保持公平公正,一视同仁。
也许,受到惠泽便会发出赞美,反之就会滋生出仇恨。沙华显然是后者。
因此,他活在扭曲之中,每天都得过且过。虽然总有一些回忆永远都挥之不去,但那也只能让他更加的浑浑噩噩。
沙华掐灭手中的香烟,扔掉了啃了一半的面包。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该去敷衍一下了,他想。
然后他不情愿的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身,从欢乐的孩童身旁经过。表情冷漠的朝着白令海曾经工作过的街对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