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抱抱你
回忆里,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快递员说:“孟周,对吧?”
那会儿孟周不舒服睡了会刚醒,紧接着手边电话嗡嗡震动不停,她的嗓音还保留着沙哑:“是的。”
快递员“哦”了声,说:“你的快递,一个灯,下来拿一下。”
快递员嗓门很大,叫人无法漏听。
同时,也叫孟周一颗被海水淹没的心脏复活。
仅仅一个字眼,就足以让她激动到浑身发抖。
她几乎是冲出去的,同事都看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向冷静淡然的孟周竟然也有如此慌张的时刻。
电梯太慢,孟周推开安全门,改走楼梯,跑得太急,跌了好多次,磕在坚硬的台阶上,皮肤被一处尖锐划伤,出了血痕。
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她一路狂奔,手心沾满了扶手的灰尘,纷纷扬扬,被她的动作带起,又落下。
快递员看她牛仔裤上划拉开的口子还有灰尘,笑道:“不是多贵重的快递,别着急。”
快递员把东西递给她,孟周指尖刚触及,便紧急缩回。
“怎么了?”快递员一脸懵。
孟周笑了笑,露出久违的笑。
在快递员的注视中,她双手背后,擦掉了掌心的黑灰。
白生生的手指再接过那个快递,四方立体纸盒子,因为长途运输颠簸,经历风吹雨打,跌跌撞撞,几经辗转,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远寄而来。
快递员没见过拿个简单货物还要有仪式感的人,面前的女人实在过分漂亮,就算几分苍白,也遮不住的漂亮。
便多嘴说了几句:“你还是我干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瞧见拿快递这样郑重的,基本上其他人都随手接过或者让我放在一个快递点代收,多贵重的都有,见你这样还曾所未有,今天算开了首例了。”
快递员目光落在她手中木盒上又离开,好奇问道:“这个东西对你很贵重吗?我看只是个普通的灯。”
有棱有角的木盒子抱在怀里,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孟周有了踏实感。
太阳照在她后背,映出一个影子。
影子的主人站得笔直,风轻飘飘的,霎时间吹断她艰难筑起的伪装。
简单又突然。
孟周低头,盯着快递单上的“灯”字良久,而后冲快递员笑了笑。
“是啊,很贵重,是我的一盏灯。”
有且仅有。
唯一的一盏灯。
冥冥之中,为她指路。
从那以后,每晚孟周回家只要一看到那盏灯,所有的劳累都化成了泡沫,构成了思念。
也正是这盏灯,陪孟周走过了最难的那段孤独日子。
翻开崭新日记本扉页,淡淡木香扑面而来,不及少年身上味道的澄澈,纸面夹杂着油墨味。
孟周写下一行小字。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像在种一朵玫瑰。】
生根发芽,浇灌等待。
遇见靳九洲第一眼,种子牢牢种下。
在相守朋友间蹉跎了几年,关系不近不远,算不上男女朋友,也不能说是铁哥们,只能说她节节后退,怯懦躲避,他却步步紧逼,步步为营。
玫瑰初开之际,她嗅着芳香,私心采摘这朵烈焰玫瑰,而当玫瑰因外部因素扎伤她,剖开她的一切后,她退却,犹豫,挣扎后还是把玫瑰归于本该属于它的地方。
万物两极,凡是美到一定程度的,拥有时欢喜万分,必定会在失去时,刻骨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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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孟周靠在白色房门板后,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回头,并吻了他。
可当看到他眼中的失落和惆怅,她无法抑制,连回身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大脑中的第一信息在驱使她的肢体。
最真实的反应和感情都在这一夜原形毕露。
藏匿许久。
他来时,无所遁形。
无论是他疯狂绵长的吻,令人发烧的体温,还是他替她握冰凉车门把手,为她拂去小腿雨水污垢。
你得相信,这世界上,就是存在这么一个人,扰你心神,乱你思绪,忆苦思甜。
她坐起,打开那盏无形之中予她新生的灯,借灯光一束,在日记本扉页那行笔墨消淡的字迹下举笔。
【玫瑰花的荆棘并不刺痛,当鲜花盛开的时候,芳香早已盖过旧时的酸楚。】
夜很温柔。
这一年的冬天快要来临,孟周穿了件加绒睡衣,全身暖融融的,听着音乐抒情,她把明天上班要穿的职业套装拿好折叠放在移动衣架上,随机抽了本书,躺在布艺沙发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提供照明,少年少女的身影晕染在光圈里,奶白色墙纸忽然焕发朝气生机,复苏破碎的过去,悄然在时光里游走。
当初那个懵懂纯真的少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那个任由人欺负束手无策的小姑娘,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但从未有人明确告诉你,爱也可消去。
和朋友聊话题时,总躲不开回忆,时常说着说着就说起靳九洲这号人物,说到一半朋友戛然而止,连忙换话题。
孟周看似云淡风轻,心里却每每风起云涌。
她心里永远有一块空缺,铸刻着爱人的名字。
睡前,她调了半个小时的阅读倒计时,安宁许久,白纸黑字的文字铺满书籍内页,封面有点褶皱,一看就有些年岁,里面纸张松软,边角存在压折的痕迹。
已然不知颠来倒去翻阅过多少遍。
夜深人静,重温书籍。
有些答案,在不确定和徘徊难定之时,文字会给你指明一条路。
孟周葱白指尖捻起右下角后翻一页,那是这本书的第一部的最后一页。
第一百三十八页。
阿蒂克斯和杰姆的对话。
合上书本,孟周收到一则消息。
来自靳九洲。
忽略掉那些周敏令人不舒服的质问信息,孟周盯着一处,手指余温尽褪,冰凉指梢迟迟未落下。
有多久了?有多久她没见过这张照片。
太久了吧,她都记不清了。
分手后为了麻痹自己,她整日沉浸在忙碌中,只要稍微一停下来,脑子里就被他占满。分离两地,微信没删,联系方式也没删。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缄默。
孟周那一阵关掉朋友圈,不看任何动态,图书馆泡着或者打工,两边跑,有时候一天看不上两眼手机,为了省钱付学费和生活费她拒绝了几乎所有的聚会和邀约。
她长了一张漂亮到过分的皮囊,到了南江大从不缺追求者,但孟周清楚,她这颗心啊,也只有一人能够焐热。
峭壁悬崖,他是她的后路。
断桥残雪,他是她的归途。
谈恋爱那会儿流行把另一半情侣的微信设置为置顶,他们也是。
孟周情绪敏感,分手后日夜流泪,宋烟安慰不住,于是提议要不要试着隔绝有关他的所有有关的一切。
孟周哭着摇头,她红肿着眼,不愿。
隔天宋烟急忙买票去看她,孟周已经恢复如初,但眸中光灭。
没人知道,那个空寂冰冷的晚上,孟周渡过了怎样痛苦的一夜。
是如何一遍一遍将爱意和不舍埋葬。
第二天清晨,她擦干眼泪,出去买了个外观精美的储物箱,将有关他的思念全放了进去,封盖后,最后一步,她取消了微信置顶。
从此以后,他的消息石沉大海,从未亮过。
六年后,第一次重新亮起是在现在。
此时此刻,孟周指尖颤抖着去点,眸光一并落下。
一个很简单的微信头像。
背景纯黑,边缘像是沉默深海般陷入泥沼,攀爬不上,而位于深黑的正中央,长白山蔚为壮观,冰山棱角,积雪覆盖,高耸入云,山顶递归山脚,由白至灰层次渐变,一点点再度融入黑夜。
宛若黑暗里的一湾银河。
那是孟周高中做梦都想去的雪国童话,他认真问,她随口答的,他却记下了,并把它用来作为头像,一用就是好多年。
也许从未变过。
聊天背景是最原始的白色。
【九:睡了没?】
半个小时前发来的,当时孟周在看书,手机又关了静音,现在才看到。
靳九洲没收到回复,以为她睡了,他又敲下两个字。
【九:晚安。】
一分钟后。
【zz:你也是。】
风吹起,白桦树枝摇摆,灯下高瘦人影摇晃,一步步迈出灯火阑珊,车缓缓驶离。
守门的王大爷听完一曲黄梅,正精神,瞧见驾驶座上的人,眯眯眼,眼熟,不免打了声招呼。
“小伙子,又送小周啊!”
“嗯,大爷您还不回家休息?”
大爷摆摆手,探出窗户,“还有一个月过年,小偷都冒了出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不安生,我年纪大了,闲着也闲着,索性看着点,防止小区进贼。”
“别看我老了,眼睛可好啦,以前上战场两百米外的敌人就属我看得清楚,一打一个准。”
靳九洲好像不急着回去,聊着也不生分,倒像是见过好多次的忘年之交。
“小子,追到小周姑娘了吗?人多漂亮,又热心,你啊你,这几年隔三差五往这跑,怎么还没点水花,我一个老头子都替你急。”
“还在努力中。”靳九洲说。
“加快速度啊,我看你们配得很,日后娶到小周是你的福气。”
“她是上天给我的礼物,”他轻轻说道。
孟周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十八岁,一次模拟考后,成绩下滑,老师通知了家长,回到家后她被周敏贬低地一无是处,说养女儿还不如养儿子,女儿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没几分回馈报酬。
正赶上经期第二天,孟周痛得直不起腰,周敏觉得这个女儿要教训教训才听话学乖,把她关在家门外,非要她跪满了五个小时才准进家门。
铁门之外,春寒料峭。
小姑娘嘴唇发白,身子发抖,就要倒下。
窄小巷楼如走不完的迷途隧道,白墙梭裂挂满灰尘,几张泛黄广告纸仅靠着一点胶体固住,摇摇欲坠好似如她一般即将晕倒。
意识消失之前,她想起放学前靳九洲跟她说的话。
“不开心的时候,来找我,我抱抱你。”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孟周弯着腰捂住肚子慢吞吞蹒跚到巷子里的一家小卖部,老板娘还没关门,津津有味看着港剧,孟周跟老板娘说打个电话,老板娘挥挥手。
孟周把全身上下搜刮下来的唯一一个硬币放到玻璃柜台上,她拿起拉线的座机电话,拨通了早就烂熟于心的一串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