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晚安
虽说上一次在老黄家，他们也同床共枕过。但那天晚上宋执右醉了，余也后来被黄琼英的故事弄得心事重重，没怎么在意就躺下睡了。两人倒是一夜和平，相安无事，稀里糊涂的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不同。
不大的一室居里，本该是客人的宋执右已经大大方方地除去了外套，衬衣解开了领口两颗纽扣，袖子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剩下的躯体隐藏在衣服里，但单薄衣料也遮掩不了那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
而身为主人的余也则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目光时不时落到宋执右身上，又飞快地移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看似在撸猫。右右几次都试图蹬开他跑路，但不幸都被抓了回来，一脸生无可恋地被余也抱在怀里，不走心地顺着它的毛。
如果猫咪会说话，或者余也能听见它的心声，指不定能听到：妈的，莫挨老子。
整个房间里一时竟只有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声音甜美的播报员播报着天气，余也听着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会停的暴雨，表情早已麻木。
没什么，不就是住一晚，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余也这么想着，越发心态平和，转而豁然开朗。
就是，不就是睡一晚，就当是宿舍里跟室友同住。
“余也。”
余也猛地扭头看向宋执右，听见他问：“可以用一下浴室吗？”
刚刚才建立好的心理防线又一下子溃防，余也声音微不可察的颤抖：“哦……哦，好、好啊。”
手里撸猫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走心。右右急了，蹦起来一脚蹬在余也脸上，终于得以脱身，溜之大吉，动作敏捷地爬到猫爬架上，优雅地舔毛，如王者般睥睨下方两个勾心斗角的人类。
宋执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面前，他仰起脸看，灯光在宋执右那深邃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影。
宋执右问：“余也，可以借一套衣服吗？”
宋执右问得礼貌，但余也觉得他话里话外满是套路，偏还一副纯粹无辜的样子，看得余也心头发麻。
他决心不再纵容。
于是余也说：“你忍一忍，一晚上时间，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岂料宋执右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我洁癖。”
余也看着他那双明显含着笑意的眼睛，额角青筋一跳：“你不是说你骗我的吗？”
“是吗？”宋执右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他慢吞吞地说，“我不记得了。”
余也投降。
算了，这回勉勉强强也算事出有因。下次，下次他绝对绝对不放纵这人了。
余也认命地去翻衣柜，想着宋执右那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形，拿了套宽松点的睡衣给他，宋执右接了。
余也没忍住，说：“我这儿可没新衣服给你，洁癖你也得忍着。”
宋执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你的衣服就好，我不挑。”
余也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他已经没工夫细想了，因为宋执右又说：“有内裤吗？”
“……”
余也怎么之前没发现这人这么厚脸皮呢。
他忍着打人的冲动，翻出一条新的甩给他。余也这才感觉到自己脾气是多么好，居然没有直接甩他脸上。
宋执右这回终于没再说什么，道了声谢，转头拿着进了浴室。
浴室门一关，余也的劲一下绷不住了，重重地倒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整张脸埋在被子里。
下次！下次他再这么听话他就跟宋执右姓！
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蒙在被子里刚立下雄心壮志的余也又情不自禁地放下了刚才对宋执右的偏见，竖起耳朵开始脑补。
浴室、水声、宋执右。
他忍不住开始想象现在在浴室里的宋执右会是什么样子。水汽氤氲，给整个浴室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而身材比例完美、五官出色的男人在里面，水珠从他那本该清心寡欲的脸上滑落，滑过喉结……
余也的耳朵又红了，在空气中轻轻抖了抖，像个警觉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听得越发认真而仔细。
不知何时，浴室中的水声停了，依稀间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心想，那是他的衣服。
他的衣服穿在宋执右的身上，紧贴着皮肤。
心中更痒了，跟小猫在挠似的，余也几乎是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也不知是不是被子蒙头盖脑地盖在身上，他只觉得空气闷热，令他口干舌燥的。
“咔哒”，浴室的门开了。
余也警觉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被蹭乱的头发有几根在头顶翘着，但他全然不在意，只是呆呆地看着从浴室走出来的宋执右。
他带着浴室的水汽出来，房间里弥漫开一股特殊的味道。和余也自己用的沐浴露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但他总觉得又有什么特殊的、带着宋执右印记的味道。
那股味道登堂入室，霸道地占领了这个本该属于余也的私人空间，与原本余也的味道交融，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宋执右洗了头，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水珠从湿漉漉的头发落下来，落到宽松的领口里，落进余也的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
余也的呼吸一窒。
他几乎是弥补般地没话找话：“你、你洗完了……”
宋执右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像是没看到余也那潮红的面庞和氤氲着水雾的眼睛。
宋执右回答：“嗯，衣服有点小。”
余也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往他身上看，平时一起相处余也倒是没怎么察觉，现在才发现，宋执右的身形确实比他大上了一号。那套对余也而言略显宽松的睡衣在宋执右身上，裤腿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衣也有些紧，余也能隐隐看到衣服下的腹肌。
余也已经算是男性里偏高的了，只是他骨架偏小，看上去也显小。
余也胡乱地附和：“是有点小。”
宋执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内裤也有点……”
他这么说，余也的视线自然也跟着往那里看。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又“轰”的一下炸了。
“我去洗澡了！”
都没等宋执右把话说完，余也就逃也似的逃进了浴室，猛地关上门，靠在门背上直喘气。
等喘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多错误。
浴室比外面的空间更小，宋执右的味道在这里更为浓郁，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层层包裹起来。水汽未散，浴室里闷热异常，余也只觉得头晕目眩的，那股雪松清冷的味道环绕着他，掠夺着他的神经。就仿佛宋执右此时此刻就在他身边，正抱着他。
从小到大，余也惯常独来独往，从不与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
他没经历过任何亲密关系，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让他感到陌生而害怕的同时，又令他欲罢不能。
一股热意从小腹窜上来，袭击大脑。
他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余也背靠着浴室门，不知所措。谁知这时门的另一边却响起了罪魁祸首的声音。那人的声音如往日般平静而清冷，却反而在余也本就岌岌可危的意志力上点了一把火。
宋执右问：“余也，你没事吧？”
浴室门上的毛玻璃依稀透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余也不禁闭上眼睛，想象现在的宋执右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想象中他的视线贪婪地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滑落，落到高挺的鼻梁和有些薄的嘴唇。
好想咬一口，他想。
余也挣扎着，但那股雪松的味道自始至终包裹着他，最终余也决定顺应本心。
他咬牙切齿，低声暗骂：
“混蛋。”
然后他将手伸了下去。
两人隔着一道不算厚的门板，余也努力压抑着喉间的声音，回答：
“……没事。”
他红着脸，打开了水龙头，水声淅淅沥沥，遮掩了一切异样的声音。
……
等洗完之后余也才发现，自己刚刚慌慌张张地进来，衣服都忘了拿。
他只能胡乱套了件衣服，打开门探头探脑地观察了半天，见房间里的宋执右正背对着他坐着，像是在看电视。
右右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在他脚边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余也刚做完那事，看着猫咪那双大而纯粹的眼睛有些羞愧，小声把它赶走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试图从衣柜里扯一套衣服就回去。
谁知他刚迈出一步，宋执右就转过头来了，上下扫视了一遍，看得余也头皮发麻。
宋执右的眼神意味深长，说：“完事了？”
余也咬牙，不理他，快速地拿了换洗衣服溜回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了。
再出来的时候余也已经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显得高贵而又冷淡。只是仍然泛红的耳朵出卖了他，被热水泡得微粉的皮肤让此刻的他更是显得唇红齿白。
但余也对此一无所知，自认十分高贵冷艳。他装作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走到床前坐下，倒了一杯水，仰头就连喝了好几口。
玻璃杯的底部砸在小几上，余也豪迈地冲宋执右挑挑眉。
宋执右沉默地看着他，还是没揭穿他。他点点头，接过余也放下的水杯，也跟着喝了一口，喝得矜持而又优雅。
余也愣了，装出来的豪迈一下子全没了，他看着宋执右的嘴唇贴着他刚喝过的地方，颤声道：“谁、谁让你喝了……”
宋执右疑惑地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无辜，像是听不懂余也的意思。
他说：“不是你邀请我的吗？”
余也：“……谁邀请了！”
余也气极，不理他了。一翻身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背冲着他，气鼓鼓地说：
“我睡了。”
宋执右觉得可爱又有趣，面上带着笑意，但声音听上去依然一本正经：
“那我也睡吧。”
说着，起身也往床边走去。
余也警觉地回头瞪他：“你干什么？”
像只被侵犯了领地，但却只能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的小动物，实际上对于侵略者而言却又没有任何威胁力。
宋执右无辜地摊摊手，说得理所当然：“睡觉啊。”
余也看了看一眼就能望到边的小房间，确实只有这么一张床。他想心狠手辣地把宋执右赶到地上睡，但一看地上的小茶几、猫爬架和一堆零散物件，一时之间竟也腾不出地方给宋执右。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懒惰的自己，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收拾房间，起码腾出一块能躺人的地。
只是他没意识到这想法潜意识里竟像是默认了以后宋执右还会再来留宿，甚至不止一次。
但此刻的余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裹着被子往里挪了挪，给宋执右让出一块地来。
身边的床铺凹陷，余也的心里又是一抖。他从没跟别人这么亲密过。
宋执右躺下，好脾气地跟余也商量：“被子能分我一点吗？”
余也想说不，但他看宋执右单薄的衣服和诚恳的表情，还是往里头一翻身，留出些被子给宋执右。但他心里紧张得要命，光是共用过一个浴室洗澡他就受不了了，更何况还要在一个被窝里睡一晚上……
余也觉得自己会心肌梗死。
他琢磨了半天，中途宋执右已经不知不觉地盖上了被子，礼貌地躺在他那一侧，但那股清冷的雪松的味道不断往余也那里钻，让他想起刚刚浴室里的情形，他的脸又是一红。
被子里多了一个人，更为温暖。这温度正好，让畏寒的余也舒适地想眯上眼，但又因为身旁那人的存在而强迫自己意识清醒。
他想了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猛地坐起来，快速溜下床。
他回来的时候抱来了仍在挣扎的右右，理直气壮地放在了两人中间。
“我喜欢和右右睡。”余也大声宣布。
但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
余也不解地看向宋执右，却见他一脸诡异地看着自己。
手中的右右不安分地乱动，发现无能为力之后只能认命地缩成一团，开始舔自己的尾巴。
余也愣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
“右右？”宋执右挑眉。
余也张了张口，试图狡辩：“那什么，我说的是小黑，你听错了。”
但宋执右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不放，说：
“嗯，我也喜欢跟小也睡。”
如果让余也选择自己人生中的十大尴尬瞬间，那一刻绝对能上榜。
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但他以往擅长钻的被窝里此刻多了一个宋执右，余也羞愤欲死，只能硬梆梆地躺回去，独留一个背影给一人一猫。
宋执右看着他，笑了，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很深。但他深知点到即止，太过反而不好。
于是他看着余也的背影，轻声道：
“晚安，余也。”
过了半晌，那边的声音才传过来，蒙在被子里，听不真切：
“晚安……”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闷闷地补充：
“晚安，宋执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