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正如戌菱所说,往后一段时日,孟挽之果然诸事不理,一心只关注婚事。
然戌菱一行,必不可能一无所获,且就孟挽之那天的反应来看,信上的指令,她不会不听。
转眼,便到五月底,成予找人算的吉日,是六月中,故侯府这时已是红灯高挂,喜气洋洋,大礼尚未办,孟挽之已俨然是女主人。这日,成予请的绣娘上门来送绣样,说是打算绣在婚服上的,需要他们过目。成予与孟挽之细细看着绣样,外头仟月匆匆而来,未经传报便要往里闯。成予早前下过令,仟月再来,必须得经他同意,故这回,下人们将她拦了。
仟月怒气冲冲,说:“我有要事要与成予哥哥说,耽搁了,你们负责么?”
下人们对视一眼,仟月又说:“是军机大事!”
下人们不敢怠慢,赶紧去传话,成予听闻,拧起眉,说:“她能有什么大事?托词罢了!”
下人们听懂他的意思,打算去将仟月请走,孟挽之这时开口,说:“她都来了,你便去见见吧,兴许,她真有什么要事要与你说!”
“可这些……”成予望着那一堆绣样,颇显愧疚。
孟挽之说:“我挑就好了,反正我看上什么,你都不会有意见!”
成予一想也是,这才放心去见仟月。
仟月这回并非是托词,一听说成予肯见她,拔腿就往里跑,到成予面前,她已气喘吁吁。她扑到成予面前,说:“成予哥哥……我……我刚才听……听皇上表哥说……”
成予扶住她,却也有意保持了距离:“你慢慢说,不着急!”
仟月喘了几口大气,平静下来。她直起身,说:“我听皇上表哥说,明日华岩山一行,他会对你动手!”
前数日,华岩山上起了匪患,此山在官道附近,又是要塞,半月来,已有数位显贵遭劫,有个远道而来上京述职的官员,经过此山时被洗劫一空,差点来不到京城。皇上听闻消息大怒,成予为给皇上分忧,主动将这件事揽了下来。
行动之日,定在明日,此事皇上知道。
“不可能!”成予说,“皇兄是忌惮我,可他不知我的部署,他不会下手的!”
“他知道!”仟月说,“孟挽之告诉他的,包括路线图、暗哨点和——”
“荒唐!”提及孟挽之,成予怒了,他没让她把话说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喜欢挽之,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万未想到,你竟宁可损害皇兄威名,也要陷害于她!”
“不是的,成予哥哥!”仟月连连否认,“我是担心你,我不想你有事,我真的听到皇上表哥跟我爹说,这回多少要杀杀你的气焰——”
“行了!”成予说,“你回去歇着吧,往后无事,不要往侯府来了!”
“成予哥哥……”仟月几乎要哭了,但成予说完,已决然离去。
朔光向来是跟着孟挽之的,即便孟挽之做再无聊的事,她都寸步不离尾随于她,可为什么这次她跟着成予了呢?因为就在成予出门以后,孟挽之也悄悄跟了上去,成予和仟月的一番对话尽入她耳,她却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早成予一步先回了房。
故成予进门时,仍看到她在仔细挑选花样。
而孟挽之也演得一手好戏,她蓦然抬头,一笑,说:“你回来了?”
成予回以一笑,颔首,说:“嗯!”
彼时的情景,倒是像极了老夫老妻,那样明媚的光线,那样鲜艳的绣样,衬着两个人的笑脸,赫然一派温暖和乐的人间景象,朔光很迷恋这样的景象,可是到了夜间,成予因为要连夜出京,早早去军中部署,偌大府邸唯剩孟挽之一个主子,她站在房中,没有燃灯,没有要人伺候,就一个人站在屋里最深沉的那片阴影里,被黑暗侵蚀得只剩一双眼睛。而这时,朔光正坐在横梁上,她大红的衣袂顺势垂下,恰恰好悬在孟挽之的头顶,有风来,那片衣袂飘着飘着,竟遮住了孟挽之的眼。
在以往可离看的话本子里,成予孟挽之是主角,仟月就是可有可无的配角,然这样的配角往往要找存在感,于是绞尽脑汁地陷害女主,企图得到男主的青睐,譬如昨日仟月向成予告状,就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然而现实并没有照话本子里走,因为,成予当真如仟月所说,在剿匪之时,差点命丧华岩山。
而原因,也确实是因为部署泄露,他的一行一止全被人掌握。
成予再回到侯府,是四日后,他受了伤,身上还有血,但他不顾宁峰劝阻固执地直奔府邸而去。是时,绣娘正好将嫁衣送来,孟挽之换上喜服,披散着头发,一群人正在为她梳妆。成予带着伤出现在门口,孟挽之与一众下人看过去,下人们惊得尖叫连连,慌忙叫嚷着要去找大夫,孟挽之倒是十分淡然,她站起身,张开手,问:“好看么?”
成予受伤已显得虚弱,连夜奔波更让他面色惨白,他捂着胸口,带出笑,说:“好看!”
孟挽之也笑了,她说:“大婚那日,我就穿这一身,可好?”
成予朝她走去,说:“好!”
下人们闹成一团,有的去请大夫了,有的去端水拿药了,但两个人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中,就那么平平淡淡话着家常,而宁峰显然是很懂成予的,看他们这样,他默不作声地将那些闹腾的下人全遣下去了,他自己也站到门外,抱着剑,低着头,像一尊雕像。
成予很快走到孟挽之面前,他像是在期待孟挽之说什么,但孟挽之只是走到桌边,对着那一桌的首饰,说:“你觉得,我到时候要戴什么才好?”
成予默了一瞬,说:“你戴什么都好看!”
孟挽之拿起个步摇,递到成予面前:“这个怎么样?”
成予接过那个步摇,愣愣看了半晌。
末了,一笑,说:“挽之,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受伤了?”
孟挽之笑容沉下去,成予又说:“还是你早就知道,我是怎么伤的?”
孟挽之垂下眸,说:“对不起!”
成予握着那步摇,几乎要把它掰断。
“为什么?”
孟挽之没有回话。
“为什么要……出卖我?”成予的声音很疼。
“你知道为什么的!”孟挽之说,“你比谁都清楚,我来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你还是要杀我?”成予忍着疼痛,“你杀不了,便让皇兄来?”
孟挽之没有说话,可分明就是默认。
“啪!”步摇断了,流苏上的碎珠七零八落地落在地上,蹦到老高。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兄长?”成予扔掉手中碎玉,扶住孟挽之肩膀,“我很想知道,你离开的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换成四年前的你,此情此情,你怎么忍心?”
孟挽之并不回避他的视线,她也望着他,说:“可如今的我,早不是四年前的我了!我知道他是你兄长,所以他的忙,我才更要帮,只有让他对你下手,你才不会防备,不是么?”
成予几乎要站立不住了,他身形晃了一晃,眼角也不知在何时竟淌下了泪,只有一滴,却包含了他所有的柔情和软弱。他伸手将它抹去,再抬眼,仍然是那个行事诡谲、出手狠辣的郑成侯。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成予说。
“什么事?”孟挽之问。
成予倒退着往后去,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孟挽之没来得及换下喜服,她跟在他后头,直朝侯府外去。若是她有注意,会发现,在成予倒着走的那几步中,他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重,看向她的眼光,每一分都比上一分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