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220章
次日早上,李鹤一脸迷惑的问:“昨夜是谁在弹琴?”
“还能有谁!大人啊!难道你以为我弹的出来这个?”
李鹤衷心赞道:“真的好听!”
“这用你说?大人琴剑双绝,书画双馨,不是,你孤陋寡闻到民间传闻也没听过?”
“听是听过,总觉得是夸大其词,这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哦,文能安邦定国,武能指挥三军撼动天下,不光如此,还擅音律,会丹青。你不是在跟我说神话故事吧?你确定他不是天上的神仙?”
“那你现在认识他了,觉得他如何?”
“更觉得他是个神仙了!”李鹤老实说,“丞相大人完美的简直不像一个人,难怪你会爱上他,我要是女子,我也得爱上他!”
我忽然间谈兴全无,回了一句:“我爱上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李鹤很难以置信,忽然又想起我前几日和他开的玩笑,噔噔噔的后退几步,哆哆嗦嗦的说,“我跟你清清白白的啊!莫、莫要开玩笑啊!我想多活几年!”
“出息!”我好笑的说,“就算我爱上的那个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你!你放心吧!”
李鹤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跟我盘着,问:“果果的亲生父亲是他吧?”
“当然!”
“那果果是你心甘情愿给他怀上的吗?”
“当然啊!”我听的毛骨悚然,道,“你说这个,你不要命了?”
“不是!我跟你盘盘啊!”李鹤努力和我分说,“果果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你心甘情愿和他生的,那你侍奉他,应该也是自愿的,他没有强迫你吧?”
“你觉得他这样的人能做出欺男霸女这种事来?他像这样的人?”我音儿都提了起来,“你要找死你自去,莫带着我!”
“那我就搞不明白了!你说你爱上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她爱上的,是以前的我。”
我和李鹤一起回头,孔明站在我们身后,面容平静。
“她想去找的,也是以前的我。”
“以前?”李鹤还是没懂,“多久以前?”
“应该是未入仕途之前,在乡野林间,未跟随先帝出山之前的我,是吗,月儿?”
李鹤看看我,又看看孔明,还是没懂,问我:“……人……不还是这个人?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的。”孔明神情十分的平静,“以前的我,总是会护着她的,会陪她舞剑,给她弹琴,陪着她,给她说野史杂谈,和一切她感兴趣的事情。她记忆里的那个我,虽偶尔会凶她,却是待人至诚,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而诸葛丞相,他工于心计,做事会先权衡利弊,而不是正确与否,为完成先帝的遗愿,他不择手段,甚至能面不改色的以心中挚爱之人的尸骨,来铺平北进的道路。诸葛丞相,自然不能和她记忆里的先生相比,她爱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从来都不是现在的我。”
孔明懂的,他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
李鹤神色复杂,最后只叹息道:“朝堂之事,我们普通百姓不懂,但诸葛丞相的确造福于民,你们看见的这铺天盖地的白色挽纱,和每个城池,每家每户都挂着的白色灯笼,这些都不是官府强制悬挂的,每一个,都是百姓自发挂的,给丞相戴孝,每个百姓都是心甘情愿的。诸葛丞相,如果真的是一个心思复杂,很不堪的人,他怎能获得百姓这么发自内心的爱戴?同样是丞相,董贼和曹□□之时,民间为何没有这么多的哭声?”李鹤转了对我,很诚恳的说,“义妹,人无完人,丞相,或许是有他的苦衷的,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上方谷外,我说丞相当时的脸色虽然不好,但是以他当时的身体,撑个一年半载应该是没问题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快陨落,以你的聪慧,你就真的猜不到吗?”
李鹤看看我,又看看孔明,站在我们两人之中,说:“你们有情于彼此,而现在,一对蛊虫更将你们的性命紧紧相连,一损俱损,只要一只死去,另一只也会很快死去。事已至此,我不希望你们还有什么误会在。义妹,你让我给大人调养身体,大人最主要的就是心力交瘁,还有心郁难解,此番你用蛊虫,将他从幽冥之中强行救回,因你的缘故,他身上的沉疴都在渐渐好转,假以时日,他是能恢复如初的。难道你救他回来,就是为了再激他犯一次心郁?”
“他心郁不是因为我!”
“那还能为谁?”李鹤满脸的不赞同,“大人对你的感情连我都能看的出来!”
“感情?”我笑了起来,走到孔明面前,笑着说,“大人,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不知你能否帮我解惑?”
“何惑?”孔明微微而笑,只他眼神悲伤,旁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我直视孔明的眼睛,说:“大人,我不问你当时当日,而问你,就今时今日来说,你可愿意,当天的上方谷中,下那一场大雨?”
孔明的神情猛一愣住。
李鹤连忙道:“义妹,大人肯定是愿意那日下雨的啊!这还用问!”
下雨,我则可生,但是司马懿亦可生,就如今日的局势;若不下雨,我就会和司马懿一同葬身于上方谷中,但是他可驱兵北上,收复中原。
若是没有司马懿拿将我丢进虎口的事激他,他忙着收复中原,现在应该忙得很,没空去想那么多,估计也不会陨落,就算陨落也不会是现在,不会是那一天。
我只看着孔明的眼睛,道:“不论是先生,还是大人,此一生都坦坦荡荡,从不撒谎,也不会欺骗我。”
孔明神情黯然,闭上眼睛,轻声说:“直到今时今日,我心里,仍然不愿那日下那一场雨。”
我给了李鹤一个就是如此的眼神。
李鹤呆住了。
李鹤,哪有我了解孔明啊!
我转身就走。
李鹤突然在我身后喊道:“那你问问他为何会陨落!”
我停住脚步,道:“不想问,而且,现在他也没有陨落,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这就够了。”
“大人!大人!”
身后李鹤突然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我怔了怔,连忙回过头去,孔明的身子无力的靠在门上,唇边溢出红色的鲜血。
我微一犹豫,快步赶上前,将他扶住,他身子绵软毫无力气,我告诉李鹤:“几日前,他在客栈里时,就呕过一次血!”
李鹤皱着眉道:“这是大人身上的沉疴旧疾,虽有好转,但是也没这么快!……就是,就是再一次恶化也是说不准的事情!”他跟孔明道,“大人,千万宽心!您不可情绪这么起伏,思绪这么重啊!”
这般劝说,孔明要是能听进去的话,他的病早就好了,都犯不着到陨落的地步。
李鹤又道:“大人,您现在是一身,两条性命!您如不宽心些,使旧疾再发,无药可治,连义妹也会一起死的!”
孔明愣了愣。
“我可没有开玩笑!这几日义妹大概和我说了一下蛊虫的事情,可我猜想的一模一样,您身上是母蛊,母蛊吸食子蛊的精气,所以您一旦出了什么事,您体内的母蛊必亡,母蛊亡,则子亦亡!嗳,对了,宽心,宽心,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差点被气晕过去,怎么就叫和我一般见识了,我怎么了我!
李鹤正色和我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过去了,就少说几句!”
行吧,将他气出个好歹来也非我愿,不说就不说了。
这一大清早,也属实是鸡飞狗跳。
刚平静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李鹤正在院子里煮草药,便去开了门,没多时,李鹤进来,一脸古怪的跟我说:“是本镇的耆老前来拜访。”
我愣了愣,道:“我们几日前才进城,刚刚安顿下来,又不认识他们,来拜访个什么劲?”
“那我去回了?也省的他们看到大人,惹麻烦。”
“来都来了,我们还不清楚要住多久呢,先弄清楚来意吧。”我很无语的说,“他这张脸,也不是什么人都看过的,认不出他的人多了去了,没必要这么小心。”
李鹤不服:“我就一老百姓!我怎么会知道!”
我带了笑,道:“诸葛丞相,威震天下,上束墨玉冠,手持黑羽扇,鹤氅玄衣,一身的持重威严……我真的不得不说了,你真的真的连民间传闻也不看的吗?”
李鹤恼了:“谁知道民间传闻真的假的啊!”
“从这一点上来说,确实是真的。”我回身看去,人虽然还是这个人,但是现在的孔明,随意束着玉冠,一身素衣,神态温和,的确和朝堂之上凌厉威慑的诸葛丞相有着天壤之别,“得了,去开门吧,只要他没见过大人真容,打死他也不敢想这是诸葛丞相。”
“那……那那他万一真见过呢……”李鹤磨磨蹭蹭的说。
“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的说,“他见过哪些人我还不知道?再说了,就算认出来了又能怎样?他往上一报,我反而轻便了,都不用我送他回成都了。”
我这么说,李鹤便不大情愿的去引客了。
不多时便进来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精神矍铄,看着这一身还算正气。
老者看了看我们三人,很是和蔼,笑道:“老夫姓王,名王晋,忝为本镇耆老,冒昧来访,是想请问昨日的琴声,是出自谁人之手?”
原来是被孔明琴声吸引来的。
我对着老者一指孔明,笑道:“是我家主人所奏。”
李鹤连连拿眼睛瞪我,我当没看见。
王晋笑着对孔明行了一礼,道:“敢问先生名讳?”
老者发须皆白,孔明这点年纪跟他比起来,简直是个后生,而且他早上虽然呕了血,有李鹤在,只要他能宽心,他能过了自己这道坎,就能好上许多,便回了一礼,道:“不敢当,在下姓孔。”
“孔先生看着面生,敢问是何方人士,因何来江都城啊?”
烹茶待客这是礼节,孔明是端雅之士,礼数是从来不缺的,便煮了茶,道:“在下祖籍琅琊,本欲南下,路过本镇时,旧疾复发,故而有所停留。”
“原来如此。”王晋点点头,孔明面色不好,他是看的出来的,“孔先生琴艺真的让人闻之心醉,不知孔先生的琴艺,是出自何人传授?”
“无人传授,闲暇时信手而为,贻笑大方了。”
孔明这话倒不是假的,他年少时父母双亡,后跟随叔父四处奔走,哪有正经的跟过什么名师啊,要说有的话,也只有名士水镜先生见孔明资质出众,对孔明是格外的喜爱,才略略的点拨过孔明一些。
水镜先生对孔明来说与其是师,倒不如说是友更为恰当一些。
我帮孔明斟了茶,见老者满脸不太信的神色,便道:“老人家,我家主人的琴技确实是他看着书,自己弹着玩的。”
“哦,自学都能有如此成就,若是有名师指点的话,那不就……”王晋赞叹数声,终于说到来意,“老夫此来拜访实属冒昧了,只是先生琴艺高绝,让人折服。老夫家中有一对孙儿,从小就喜欢琴艺,只是江都城并没有什么名师可拜,不知孔先生会在江都停留多久,可否有时间略略指点一下老夫的一对孙儿?”
严格上来说,孔明的弟子只有马谡,姜维和我三人,只是马谡早年违抗孔明将令,被处死,我呢,是学了一些就真的学不下去了,天份所限,他也就不再强求我跟着他学了,所以现在也只有一个姜维,能号称得他衣钵了。
不过,他教姜维,也只教兵法阵法,现在怎么还有垂髫幼童要来学琴?
人生际遇如此无常,我都有点恍惚了。
不过孔明向来喜好清净,我正要帮孔明拒绝,孔明已自行开口道:“我确实还会在本镇停留一些时日,只是我身体不好,旧疾缠身,怕会有心无力。如您的孙儿真有心向学,可寻一正经琴馆师傅,从根本开始学,根基扎实了,日后才能有所大成。您觉得呢?”
王晋叹了口气,道:“先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见胸怀坦诚,的确是隐世的大贤。实不相瞒,确实给我那一对孙儿寻过琴馆师傅,可是,琴馆的教学师傅,也琴艺有限,本镇也没什么名家在,昨夜才会折服于先生的琴下,老夫这才忝着老脸,冒昧前来啊!”
“老人家怕是要失望了,我家主人是因为旧疾复发才会暂时停留,主人身体不好,怎还有这个精力去传授弟子?”
“孔先生是何病?本镇的大夫老夫都很熟,持老夫名帖,给先生调理一下吧。”
我见王晋还算心诚,看着是个和善的老者,便笑着说:“不劳烦老人家,我们有大夫呢,主人的病,也不要紧的,主要是要静心调养,是个细水长流的活,急不得。”
李鹤被我可主可仆,一会霸气起来能将孔明气到吐血,一会又装无辜骗的人一愣一愣的样子搞的精神有些错乱,我也不去管他,他看不下去了,回院子里煮他的草药去了。
我自小顽劣,孔明倒是习以为常了。
孔明的脸色的确很不好,苍白,看着也很虚弱,王晋也不好勉强孔明,就觉得可惜,临走前,说:“我家中还有些药材,一会使人送来,希望能助先生能早日恢复。”
王晋不仗着年纪大,又是耆老,拿身份压人,不但好说话,还很有礼仪,在孔明拒绝他的要求之后,还能做到给孔明赠药,也算难得了。
孔明送客时,便问道:“您家孙儿,多大了?”
“我家一男一女两个孙儿,孙子今年十岁了,孙女刚刚八岁。”
孔明想了想,道:“老人家实在不嫌弃的话,可将两个孙儿每旬送来一日,我会尽心。”
王晋大喜过望。
其实孔明开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好,怕是孔明要答应了,没来得及拦,他就已经应了下来,送了客之后,我对孔明道:“大人,这还真不像您的风格。”
“每旬只一日,只能算的上略微点拨些许,学的如何要看他们的造化了,这还累不着我,月儿不用如此心疼我。”
“谁是心疼你!”我恼羞成怒,“你收十个八个弟子都不关我事!我不过是不想横生枝节?”
“哦?横生枝节?”孔明微微一笑,“我被人认出不是正好么,也省了你的辛苦,你便不用南下送我了。”
小院不大,还真是我说什么他都能听见啊!
“这是月儿心疼我,我知道。”
“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和他斗口,那真是世上最绝望的事情了,正好李鹤药熬好了,端了进来,在他递给孔明前,我接了下来,先喝了一口下去。
李鹤眼睛又直了。
李鹤的药,还挺苦的,我见李鹤一双眼睛比铜锣还大,便道:“这是规矩。”
孔明的一应吃食,在入口前都会有人试毒,虽然他本人再三表示不需要这样,但是刘禅,轻王他们哪个敢掉以轻心!就没人理睬他的拒绝,该试毒还是继续试毒,后来我在他身边之后,我们都喜欢清净,不喜欢人多,他的药,一向由我亲自来试。
李鹤老老实实的说:“你们当官的规矩……我还真是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孔明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