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第216章
出了一线天之后,面前有官道和小道两条,我想也不想就驱车入了小道,孔明见了,说:“走官道。”
我回他一声:“大人,官道慢,回成都至少得两个月,走小道的话,一个来月就到了。”
“走官道。”孔明很坚持,道,“连我一个死人都不着急复活,你有这么想早点离开我?那还为什么要护送我回去?”
“我确实很想早点离开你,但也要见到你安全回去。我先生说过,做人要有始有终。”话是这么说,不过孔明要求,我还是回转车头,走回了官道上,官道平坦,也比小道安全的多。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前面应该有个城池,我问孔明:“大人,前面何处?”
孔明道:“还未到广元,前面应该是望归城。”
“望归城?怎么没听说过?”
“不算重镇,也不是主城,只比村落大了一些,你自然没有听说过。”
我还算真心的说了一句:“大人博古通今,过目不忘,自然没有大人不知道的事情,要入城歇息一晚吗?”
“嗯。”
他应了,听他的就是,是前几日晚上在山神庙遇险吓着他了?不像,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吓着的人。不过他既然说了,我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驳他,安然送他回去就行了。
谁让我多事将他从大营里带出来了呢!
越靠近城池,来往的百姓就多了起来,每个百姓都一身素衣,头戴缟素,面容悲戚。孔明为相的确当得一代名相,他多有恩于百姓,自然不会被百姓所忘记。
“我死了多久了?”
“一个月了吧。前头就是城门了,你得下车了,大人。”孔明在时定下的律例,无论官兵百姓,过城门时均要下马下车步行,以供查验。我将他扶了下来,高大的城门上也挂着白色的帷幔,随风而起,处处都是。
孔明轻轻叹息:“过了啊。”
孔明身子还很弱,我扶了他给城门关查验,我们的身份文书一应都是俱全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不止一份,各个都是真的,孔明身份贵重,也有免不了要用假身份的时候,当年轻王就给我们做了不止一份,轻王做的,自然比真的还要真。
城门官可能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反复看了很久,问我们:“你们什么关系?”
我本来想说主仆,孔明已先于我开口,说:“我们是夫妻。”
“夫妻?”城门官又反复看我们,“您这……怎么会与她是夫妻?”
不怪他疑惑,孔明身形高大,器宇轩昂,容颜清秀,一身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凡人,而我呢,刻意缩在他身旁,显得瘦瘦小小的,还很丑,一眼看去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间民妇,怎么看也不像能与他匹配的样子。
他们虽然也算的上是官,可不是每一人都见过孔明真容的,见过我容颜的,更是少之又少,我才放心大胆的带他从城门进来。
孔明执了我的手,道:“对,我们的确是夫妻。”
我略有些尴尬的对城门官笑了笑,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好的瞎话来,索性就沉默了,反正文书俱全,他最多也就问问,放还是得放我们进城的。
果不其然,他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放我们进了城,我问孔明:“我怎么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孔明淡定许多,答:“遇上我们这种不明来历的人,是要跟一跟的,看我们进城是要做什么,等出城了就好了。”我摇摇头:“你知道的还真清楚……这不会也是你定的律例吧?”孔明没有说话。我感叹道:“你还真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管的啊!也难怪他们会这么为你哭。”
城中街道,道路两旁,无论民宅还是商铺,皆挂着厚重的白幔帷布,处处可见白色的灯笼。
我这也是在他出事后头一回进的城,叹了一声:“川蜀大地,一夜之间变成了鬼都啊!竟然处处都是纸钱。”
城中只有一处客栈,还算干净,小儿听见我这么说,道:“客官从外面来的?若是一个月以前,那不光是处处都是纸钱,还处处都是哭声。”
“哭声?”
“哭我们诸葛丞相。”
“哭丞相?”我看了眼孔明,问,“你们认识他吗?你们又不识得他,他也不认识你们,为何会为丞相而哭?”
小二引我们去了上房,手脚麻利的放下了餐食,道:“若不是诸葛丞相宽仁爱民,我们百姓怎么会有这么安定富足的日子?前几日我们掌柜刚刚从东边进货回来,他说这一路上,不论是哪个州县的,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处处都在祭奠诸葛丞相,丞相千古!”
他千不千古我不知道,反正我听着有些愣神,回头一看,孔明也在愣神,他再怎么能掐会算也算不到他死后会是这样的情形。
小二退下后,孔明叹道:“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丞相心有天下,丞相大爱天下子民,所以民心所向,人人敬仰。”我给他布好碗箸,“大人一路辛苦了,吃的不好,不利于你身体恢复,请多用一些,明日我们还要走许久的路。”
他将箸塞进我手中,说:“和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下。”
我拿了一个囊,道:“不必了。”然后自去了窗口,看着外面,整个没下雪,却是一片雪白的城池,我一个囊吃完回头看时,孔明依旧坐在桌边神情落寞,餐食一点未动,我便给他布了菜,道:“大人要保重身体,这副身体好了后,还需要继续为国操劳呢,这天下可不能没有大人。”
而今我和他说的没一句是心里的话了,他听得出来,见我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他便看着我,轻声说:“我,大爱天下,却唯独,漏了你一人,是吗?”
我呼吸了一口窗外秋深冷冽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哀伤与焚烧纸钱的味道,其实,他何止是漏了我一人,只不过是对我格外的绝情罢了。
于是我说:“丞相爱天下子民就好,我不需要你爱。”
我见对门的店铺还开着,便径自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然后下了楼,小二见我下来,问:“夫人有什么需要吗?”
我答:“我看对面的成衣不错,去买些冬衣。”
“哦,王家的铺子衣服的确不错,我们的冬衣都是在那买的,是货真价实的。”
“多谢。”我给了伙计赏钱,这次出门我带上了所有的钱财,而且多年的俸禄,我倒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穷,“麻烦帮我烧一壶热水,我一会带上去。”
“得咧!”伙计得了赏钱,应的格外脆生。
我在衣铺中挑了五六件厚重的冬衣,都选的干净素雅的款式,都是给孔明的,至于我自己,裹什么都行,倒是不挑的,选了冬衣又选了几大件厚重的棉被和大氅,另给孔明选了几身贴身衣物,付钱时掌柜的很怀疑我出不出的起这个价钱,毕竟这么多好材料的东西,还真是价格不菲的。
眼看着就要进冬了,赶路阴冷,我便又采买了好些小巧的暖炉好路上给孔明用,买完后天也擦黑了,回到客栈,伙计正好烧好了烫水,我谢绝了他要帮我拿,自己提了水桶慢慢的走上了楼梯。
屋内点着烛火,我敲敲门然后才走了进去,道:“我回来了,大人,诸葛丞相新去,各郡县都停了一切歌舞戏曲,外面静的很,您早些歇息,明日我们早起赶路。”
我将热气腾腾的水桶提到他面前,挽起衣袖褪去他的鞋袜,将他双足放入热水中。
天冷的时候,孔明一向有烫脚的习惯,身上暖了,他才能安枕。
他静静的看着我的双手拂过他的脚踝,屋中寂静了片刻,他问:“你不认我是你的先生,为什么还要这么照顾我?”
“你的确不是他。”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热水有利于您的血脉流动,利于您的恢复。再说,诸葛丞相,为国为民,您当得起这样的服侍照顾。”我用细布细细的擦拭他的双足,见他愣神,便问,“要我为您宽衣吗?”
“不,不必了。”
“您早些歇息,我在椅子上守着您,您放心,还没到成都,我不会丢下您不管的。”
“那到成都之后呢?送我回成都之后,你当真会走,且永世不再见我?”
我心头微微冷笑,转了身看着他,却语含微笑的说:“您可以留下我啊。”
他怔了怔。
“诸葛丞相,权势顷天,说一不二,这天下间就没有您做不到的事,您要想留下我,我是走不掉的。”我靠近了他,看了他的眼睛,问,“您是打算留下我,成为您一个人的禁脔吗?”
孔明手心凝握成拳。
我尽收眼中。
“先前在山村时,我假称您是我的夫君,这样可以省去许多去解释的口舌,而不是说您真的是我的夫君。您是什么身份,我如今也算是知道了,高攀不起,我只是您的奴仆,至于说夫君嘛……”本来我就是有意拿话去堵孔明,什么样的话他听的了,什么样的话他听不得,我最清楚不过,说着说着,却将自己说的有些沉默了。
烛火之下,孔明眉眼如昔,这每一处的轮廓,每一处的美好,他的眼睛,他都是孔明,但他又的确不再是曾经的孔明。
是吗?
还是,不是吗?
还是说,他一直都是他,只是我忘记了他曾经是怎样的他?
他也在看着我,这段时日以来,他眼中的痛心从来没有断过,这是我现在很少去看他眼睛的原因,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唤道:“月儿……”
我默了很久,才说:“不管你还是不是他,你如不是他,那就是诸葛丞相,高居庙堂,威震四海,这样的大人物我高攀不起,你如是他……”我沉吟了。
“我是他如何?”他急切的问道。
“那你是他吗?”一时之间,我回答不来,便反问他,“你是我的先生,我的夫君吗?”
“我……”
他回答不来,在他这样的算计了我之后,虽然说他有理由,虽然说他情非得已,虽然说他记得这是他永远对我的亏欠,但在这之后,他还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应下我的一声“先生”和“夫君”。
他的手无法在抚摸我的脸,无力的放下。
“早些安寝吧,大人,别想太多了。”我帮他宽下衣衫,道,“您功在社稷,利于千秋,恩惠百姓,您一定能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你的确是一个好丞相。”
“但我愧为你的夫君……”
“你当年不是说了么,你不会是我的良人,是我自己不信,飞蛾扑火,怨不得你。”我微微笑了笑,“你了解我,我真恨一个人的话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照顾他的,所以我对你,真的是一点都不恨的,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