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126章
不得不说,刘禅真的是一个好孩子。
上朝之后,吴国老他们堪堪诉说完我的跋扈和孔明的偏颇,张苞都还没来得及叫骂呢,刘禅已拍了桌子:“相父与凤侯遇刺?刺客竟然如此大胆?着轻王协助相父一查到底,查出首恶严惩不贷!”又说,“相父一心为国,操劳无数,即日起,加封武乡侯,领益州牧。朕再说一遍,川蜀政事,悉决于相父!尔等需全力辅助相父,凡相父所决,任何人皆不得有任何异议!”
有刘禅这一诏,所有人都明白了孔明不仅是在刘备的心里是独一无二,在刘禅的心中也是唯一的相父,刘禅是真的尊敬孔明,而不是说说而已。
我在后书房给孔明绷带解开,给他抹着药,问:“派人刺杀你的,是不是就是那老头?不然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说话,就他一个人跳了出来?他怕那人熬不住刑,把他咬出来是吗?”
我用力一系,他嘶了一声。
“疼?”我又一用力,说,“不扎紧了不行,药力进不去,要是等天热了还没好,你这胳膊就别想要了。”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却也一点办法没有。
“先生真能忍。”我由衷的说,“要么这样,你说一声疼,我便轻一些,如何?”
他颇有骨气,心性坚韧,任凭我怎么在他伤处倒腾,就是忍着不肯说,到换药完毕重新包好,他的额头上一层全是汗。
宗关在门外轻轻敲门,说:“大人,月君,又来了好些人探望大人伤势,还要恭贺大人封侯。”
“人伤着了,不见。”我没等孔明说话就直接帮他推了。
“唔……月君,江夫人也来了。”
孔明伤着了,她怀着孔明的孩子,来看自己的夫君,谁也挑不出理来。
我略微想了想,说:“让江一心进来,其他人不见。”
“是。”
我转头看着孔明笑了笑:“先生,我给你们……腾个地儿?”
“是谁刺杀的,你猜的也不算全错。”
我没料到他一开口直接说起这个事来,愣了一愣,问:“何意?”
“成都的这些世家最近在城郊土地兼并的厉害,民怨沸腾,我近日处置了几个最过份的,算是杀鸡儆猴。”
“所以呢?”
“所以,只要我死了,就无人能管得住他们为非作歹了,他们不刺杀我,刺杀谁?”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吴国老呢,他家吞了多少?”
“他家没有,但是,吴国老有一门外室,这个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
“这也用不着和你作对啊?啊,不是,和我们作对啊!你看他那看我们哪哪都不爽的样子,我是真想给他一棍撂倒!”我恨得牙根痒痒。
“他儿子,杀人了。”
“所以呢?”
“罪证确凿,唐青山判了秋后处刑,案宗我看过了,事实清楚,条理清晰,无可辩驳。”
“应该啊!”我很纳闷,“杀人偿命啊,难道这个老头找你求情?可是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吴国老明面上一子一女,儿子带了兵也是个将军,女儿,就是宫里是吴太后。因为他们属于刘备进入益州后得的人,和旧派本就不和,我也没大管他,让他自己自在去了。
“他没求我,应该是知道求我也没用,再说吴国老身份尊贵,让他求我,他拉不下这个脸。”孔明用完好的那一只手端起清茗抿了一口,续道,“所以,他希望能有一次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陛下刚即位的时候不是赦过?”
“那会他儿子还没出事,没赶上。”
“…………”
“他以夜星现吉像为由,希望陛下大赦天下,被我驳了。”
孔明说事情一向简单明了又能让我听懂,我觉得我思路一下被打开了,连忙续着说:“所以,朝堂上被你一手把持,你只手遮天,又毫不容情,他们本地氏族不能施展,又觉得你在处处针对他们,才想联合起来,借着你孤身出城的机会,除掉你?”
“八九不离十了。”孔明笑了,“所以,还要让我单独见江一心吗?”
“………………”
我就知道你怎么好好的会跟我分析这个!
怎么有这么好的心没让我动脑子就特意给我解惑!
原来如此啊!
江一心捧着肚子进来的时候我靠在湘妃榻的躺椅上拿了一个话本子在看,她看了我好几眼,我只能当作没看见。
而今她的肚子已经显露了一点儿出来。
孔明,她,我,三个人,屋里很久都没有人先开口。
江一心先忍不住了,柔柔的开了口:“夫君一向可好?”
孔明端着清茶在喝,说:“不太好,刚遇刺杀。”
我一个没忍住,噗嗤就笑了一声,江一心颇哀怨的看了我好几眼。
要说嘛,江一心对孔明的确是真心的,孔明也的确可以娶旁人为妻,不光娶妻,三妻四妾都可以,孔明不是不能为之,但是她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刻意靠近孔明,耍手腕,种种隐瞒,不是我要孔明身边除我之外再无她人,而是江一心十分想成为孔明身边的唯一,甚至连我都不能容,这使得孔明对她非常反感,又加上前不久在皇后那自导自演的纳妾之事,现在孔明对她最多也就一丝丝的怜悯尚在,甚至都不愿意单独见她,饶了一大堆的理由就想拉着我陪着。
情,是不可能有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了。
江一心鼓起勇气,继续说:“夫君伤的可要紧?我为夫君奉药。”
“不必,有月儿在。”孔明的话到底没有说的太重,留了颜面,只说,“见到了,回去吧。”
我手上拿着话本子,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光顾着听了,孔明狠心起来,不光是对我狠心,对他自己狠心,那简直是任凭谁都一样啊!
我听的起劲。
“夫君!”江一心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就抓住了孔明放在桌上的手,泣道,“夫君,请看在我对您一片真心的份上,让我留下来,让我能时时见到您!”
孔明看着她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过了会,说:“时间不早了,我让宗关送你回去。”
江一心仿若没听到一般,柔柔的笑道:“最近我时常能感受到孩子在腹中伸展,他,他也需要你,他需要父亲,我……我也需要你。”
“我是他的父亲,我会教养他,这我上次就同你说过,我还说过,若你仗着孩子再来纠缠,孩子降生之后,我就抱到凤侯府里亲自教养,让你再也见不到他,你忘记了么?”
什么?我心里哀嚎一声,不要啊……
我倒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也不是不喜欢孔明的孩子,但是,小孩子磕着碰着纯属正常,可万一在我这万一磕着碰着,江一心再过来闹,我说都说不清楚!
我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小孩子?
我余光从书缝里看见江一心的手抖的格外厉害,其实我也抖的蛮厉害的。
真是一条决定,数人发抖。
江一心真哭了:“我对夫君痴心一片可表日月,夫君为何对我如此绝情?”
我心里默默吐槽:他倒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一样,他对我更绝情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你这也叫绝情?这已经算他留了颜面了,在好好说话了好不好!他对我绝情的那会才叫天崩地裂呢!
嘶,孔明对我,就是比对旁人狠的多啊!
这么一想,就挺不服气的。
“痴心?”孔明忽而笑了起来,然后问,“一心,既然对我一片痴心,那今日可否答我一句,当年为何要杀小兴?”
我丢下书,噌的就坐了起来。
“我……”
“不要说你不知道。”孔明站起身,说,“你了解我,不知道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一心,我也很不解,我也很想知道,你不是说对我一片痴心吗?为什么这么歹毒的计策也用的出来,当真是想要我的性命?”
“不!我没有!”江一心几乎喊了出来。
“那是为何?”孔明语露威严。
“我……”许久,江一心见抵赖不了,哀哀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明明……”
“明明已经被你处理干净了是吗?到底是江家的女儿,我从前小瞧你了。”孔明说,“这件事我不是今日才知道的,有些话我也不是今日才想问的,你呢,能不能堂堂正正的答我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跟她废什么话!”
我就要窜上去,孔明一把拉住了我,冷眼看着我,说:“她有身孕,我也只是在问话,你如不能冷静,就出去。”
我看了他好几眼,孔明很严厉,我忍了,坐回躺椅上,只不过这次没有躺着了,继续拿着话本子装模作样,话本子的边都快被我捏烂了。
孔明看我坐了回去,才重新转向江一心,说:“你觉得我多有信重小兴,又觉得自从向月回来,小兴一直在帮着向月,再加上那天天赐良机,所以才一时冲动杀了小兴,是吗?不用着急否认,否认就是在侮辱我。”
“你……”
“你一直说我宠爱向月,觉得向月不过是在我身边长大,和我有数十年的情分而已,若是你和我有这十数年的相处,我也会待你一般的重,不是吗?”
“不错!”江一心坦然,“如你也愿给我十年时间,如果我有十年的时间……”
“你也不可能变成她。”
“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她?”
“我自认,不是个多情的人,不止算不上多情,甚至很冷情,我在年少时曾经立誓,此生绝不动情,当一心一身学屠龙之术,握天下权柄,为举世无双。就算是我当年娶卿念,卿念也知我心我誓,知我狠心冷情,知我娶她只为救她而已。”
他娶黄月英是为救她这我知道,他与我说过的,但是他说他立誓不动情,这个连我都是不知道的。
“但是世界之大,总能处处给你意外,我娶卿念实为心下不忍,一念之仁,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带来一个向月。”他走到我身前来,我正坐在躺椅上呆愣愣的听他说,一脸的傻样,他伸手轻轻的抚了抚我的头顶,他的掌心,很暖很暖,“不是我养她十数年,而是她陪伴了我十数年,在我每一次彷徨,每一次犹豫,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一转身,就能看到她的笑脸,看着她在阳光下,笑着跳着,自由自在。我在年少时遭遇家破离散,也曾经想过走入歧途,报复天下,我可以去找董卓为虎作伥,也可以去找曹操,帮他一统天下,反正,都做谋士,都为权臣,料他们也不敢薄待我,对我没什么差别的,不是吗?是向月的赤子之心,是她的笑容在最后一刻挽回了我的理智,她的笑容,眼光灿烂,是盛世和平下所有子民都该有的笑容,这才是我该为整个天下做的。”
我彻底傻掉了。
“我羡慕她的快乐,我想让她永远这么快乐,永远有她纯真的赤子之心。再后来,在我和先帝出山以后,她渐渐的就不快乐了,笑容越来越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那就要走到底,我疏远她,我冷落她,我沉下脸训斥她不知廉耻的缠在我身边,我甚至把她送给别人。”孔明看向江一心,说,“你能想象吗,在我说出要把她嫁给先帝之后,她哭着跑了出去,我那时仍然不为所动,我甚至知道她深夜回来了,跪在了我的门外,但是我没有打开门。”
“你……”
我更傻了啊,他说的应该是新野那次,我跑了出去,半夜回来,还下了大雪,我在他门口跪了一夜差点冻死的这件事啊,他知道的吗?原来他知道?!
我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不开门?你、你不知道我差点冻死?”我忍不住了,问,“那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不开门是因为我不允许你忤逆我把你嫁给先帝的决定,我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你。而且,当时我只知你回来了,也一直以为你只在我门前跪了跪,便回去了,没料到你当真有这个决心一声不吭的生生在雪中跪了一夜……至于救你,则是我的本能。”
事已过了这么多年,我到底也没死,他还因此心脉受了寒气,说起来,也算教训了,我惊讶归惊讶,生气嘛……大可不必,周郎底下等着呢。
江一心犹自不服:“若是我陪着你,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
“你也可以?”孔明看向江一心,“有句话我说过,今日我再说一次,向月待我之心,不会因我对她的远近而有分毫的更改,她身上到现在都有为救我留下的伤痕,她纯真善良,她有能力伤害所有欺负她的人,但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只不过是想着埋葬她自己,而不是去伤害无辜的人。非不能也,而,不为也。你呢?造谣诋毁向月的声名,还因我冷落你就去杀害小兴,挑唆吴太后针对向月,你的所行所为当得起对我痴心一片?江一心,孤不需要这样的痴心。”
江一心走了后,我问孔明:“既然知道是她杀的小兴,这么些年了,为什么一直不法办她?是要顾忌你的颜面吗?”
孔明知道我必有此问,坐于我身侧耐心的说:“并无实证,杀人者早已被她处理了,而今这些不过是我们的推测,虽然我们的推测是对的。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先帝即将对东吴动兵,若我们在此时处置江一心,江一心是益州派的核心,这将会再次挑起两派内斗不和,不但有违我娶她的初衷,也会不利于先帝出兵。”
“所以,轻王才会说,你们都知道,只我一个不知道?”
“我能忍,你会忍?若你当时知道了真相,你会不顾一切的去给小兴报仇,我拉都拉不住你。杀了江一心,然后呢?跪于我面前一死?你干的出来!我不光要在朝堂上给你收拾烂摊子,还要我给你收尸?你想的挺好,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孔明也有这么说的时候。
我噗嗤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月儿,我是人,我也有情绪,我也有喜怒哀乐,在每一次推开你之后,我也曾掐住手心忍耐自己。这世上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我不是神仙,我不能撒豆成兵,我们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要依仗这土地上的子民和一切,就不能太随心所欲,我也有我不能主的大局,和我必须遵循的规则。虽然我知道小兴对你很重要,但你对我更重要,她这一命也比不上这整个成都城,不处置江一心,不是顾忌我的颜面,是我和先帝的默契,是给益州派留的最后的颜面。”
我心有不甘,擦了擦眼泪,说:“我也没有你说的这般好,我想过的来着,想过是不是江一心干的,我也想过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杀了她算了!”
“那你为什么忍下了?”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是你……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她,他们都说是你愿意的嘛,你如果不愿意谁能勉强的了你?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真的喜欢她的,比喜欢我还要喜欢……我杀了她,你伤心怎么办……这么一想,我就不忍心下手了……”
他将我抱进怀里,叹道:“何其有幸,苍天虽待我甚薄,却给了我一个你,让我余生不再孤独。”
我想仰面看他,他按着我脑袋不许,我似乎感觉到有水滴在了我的脸上。
一天两场,甚至是更多的清算,我和他都已疲累至极,无论是身还是心,都是没用晚膳就双双相拥而眠,中间我似乎感觉到莲子进来了一次,见我们睡的沉,就给我留下新鲜的糕点,帮我们带上了门。
莲子还是很贴心的。
话说花季少女哪有不怀春的,宗关一开始还找过我,委婉的表示要不要把这几个小丫头都拨到外院去,毕竟孔明不但位高权重,容颜还如此好看,怕她们看孔明看久了,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
我则和宗关表示不用,她们虽然都是丫头,也是内院里娇惯大的,要是赶去外院,就没有这般舒服的日子过了。
虽然对孔明动了心思的不是没有,我不是不知道。
但是莲子就绝对没有。
莲子第一次见孔明的时候,正是孔明在和我生气,脾气最大,气压最低的时候,也是最吓人的时候,何况后来,她还听说,我找她去找马车准备跑路的那次,孔明差一点就要把她活活打死,她哪还敢对孔明有什么心思,每次见孔明都战战兢兢的,就怕哪次我们又吵起来了,她直接就给填了炮灰了。
她的胆量确实不如小兴,至少小兴对着孔明就没有这么多的拘束。
梦里我又看见了小兴,小兴抱着文书,对着我微微一笑,还是旧日的模样。
我鼻子一酸,梦里哭了出来。
孔明给我哭醒了,轻轻拍着哄我,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以后,再不会让你哭。”
我听见了,梦魇散去,在他的怀中睡的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