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诸葛瑾第一次来时,刘备焉了好几天,第二次来,换成我焉了好几天,早缓过劲来的刘备得知了后来的事情后,对我宽慰了好几天算是我和他同病相怜了,连三寒也跑来看我,跟我说:“那天话说的重了,对不住,没想到你这般承受不住,是我的错。”
我倒不是在气三寒,人家说的确是事实,但行军无聊,三寒又是自己凑了上来的,我便抓了他聊,怕自己过于活泼再吓跑三寒,我便焉头耷脑的诓他,问他:“在你们心里,丞相是什么样的人?”
三寒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想了些许,和我说:“诸葛丞相是神。”
“神?”
三寒顶着一脸的崇拜,和我絮絮叨叨的说:“行军打仗,丞相从未一败,当世那么多将军,将领,他们中有很多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敢和丞相对阵吗?当世谁敢与诸葛丞相对阵!”
“那也不能说他是神吧……他其实嘛,也没有那么厉害,你若真让他打,他拎着羽毛扇能打的过谁……”
三寒奇道:“为何要丞相亲自上阵?若要丞相亲自上阵,岂非我军武将无能?关将军是很厉害了,张将军也举世无双,但打仗还是得靠脑子啊!”
我又焉回了马背上。
没想到三寒开了话匣子就不可收拾,继续说:“丞相带军,未尝一败,但是丞相治国,也是一把好手啊!你看才几年,川蜀已见起色,比刘璋治理时好了几百倍。土地还是这个土地,子民也还是这些子民,但换了丞相来治理,已见兴旺!这就是差距!这就是诸葛丞相的能力!”
“……”
“更何况,诸葛丞相已经这么厉害了,他还赤胆忠心,对陛下忠贞无二,当时他们那么诋毁丞相,连陛下也冷落了丞相一阵,若是换了旁人,从龙之功,这么大的功劳,又有这么大的能耐,还受这样的委屈,哪个大贤能受得住?换了暴脾气的早撂挑子不干了,而丞相为大局计都一一忍了下来,可见诸葛丞相心性之坚韧,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连三寒都这么说,看来在内院之外,在朝堂之中,他到底还是受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委屈,以他的性格确实也做不出到处嚷嚷谁欺负我了这种事来,只有自己尽数吞下。
“他赏罚分明,行必信,信必果,立身极正,当为吾辈楷模!安三娘和你说过他们已为丞相立了生祠了吧?其实不独是安三娘,川蜀之中为丞相立了生祠的极多。这样的丞相,怎能不为神?”
我看三寒说的神采飞扬,只心里默默,他并不是神,而你们却把他当作了神,怪不得他现在越活越累,我其实挺怀念那个在山野林间畅快说笑的那个孔明的,那个偶尔也会错,也有想不起来的诗词,也曾对着解不开的残局冥思苦想一夜都不睡觉的,那个曾经拿石块画成果子的样子放在供盘上的那个孔明。
三寒说的畅快,就有些收不住话头,还在说:“诸葛丞相,不醉酒,不乱性,品性高洁,洁身自好。刘璋好美女你知道的吧?刘璋开城献降那会,后院还有地方孝敬来的十位顶尖的美女,刘璋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就玩完了。后来陛下开功臣宴,将这十名顶尖的美女赏赐给诸功臣。”三寒掰着手指头跟我说,“陛下自己留了一个,着人将两个护送去了荆州给了关将军,两个赐给了张将军,法正大人两个,赵将军一个,还有两个是赏赐给丞相大人的。”
还有这茬,我提了兴致,催着他继续说。
“这种事也不好将女子都拉出来,让谁看中眼了谁拉走,十名女子,总归燕环肥瘦各不相同,万一看中同一款再抢起来,岂不是好事变坏事?所以这美女是我去给各位大人挑了送去的,总之,我挑的,那是人人满意,连赵将军都不拒绝陛下好意,收下了美人,唯有丞相大人。”
“他如何?”
“他说,他不能受。”
“哦?”
“其实我给丞相挑的两名美人,我觉得绝对是美人里最好看的两个!那美人,啧啧啧,不得不说,刘璋还是挺会享受的,其中一人娴静婉约,精通音律歌赋,长相柔美,我见尤怜,另一人跳的一手好剑舞,秀美中带着些许英气,这两人端的都是倾国倾城的样貌,我想着,总有一款能入丞相的眼吧,谁知两人丞相一个也没有收下。”
三寒显见的跟着刘备的时间还短了,对孔明不大了解,于是我劝解他:“也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三寒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一见三寒那神情,就晓得他想歪了,便补充说,“他那人本来就不是很热衷美人儿。”行军无聊,我细细的跟他说,“他那人吧,你也见着了,长的皮相还不错,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那一个类型,才华也有,手段也不缺,跟了陛下之后,也有了名气,那四海之内的名门淑女对他是趋之若鹜啊!”
“哦?”这次换成三寒哦了,“愿闻其详。”
“不论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寻上门的,没有十打,也有一百个,其中有些美人当真是很漂亮,我见了都很心动,但他呢,反正就是冷了一张脸,统统拒绝。哦,记得有一回,那时候我们还在东吴,有个老臣叫张昭,也是遣了美人来送他,那美人儿娇嫩玲珑,躺在他腿上给他献酒。那一回,我当真以为他都已经动摇了,没想到啊,他问出了想知道的话,起身就走,那美人便从他腿上滚落在地上,我瞧着都疼。”
三寒不信,说:“你没有故意黑他?”
“黑他作甚!黑他我能多长一块肉吗?”
三寒也不纠结了,叹道:“反正丞相当真洁身自爱,其他大人哪个没有三五个小妾伺候着,只有丞相大人这么多年了,除了你以外没听说和谁牵扯不清的……”
我听了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低声说:“也不是我想和他牵扯不清……”
“丞相这般厉害,长相秀美,为人润和,君子如玉,简直是完美的典范,他品性高洁,忠贞无二,他知道陛下带着你是要牵制他,他二话不说就……”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跟谁说话,话音就这么停顿了下来。
我嘁了一下,宽慰他:“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早就知道了。”
三寒不信。
我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了啊……”
将自己锁在房中的那三天,眼前浮现最多的不是孔明的样子,而是马谡得知这件事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情。
初始我是不懂,而后自己锁在房中,看着孔明就这么站在门外,他的影子映在门上一动不动。
我忽然觉得,其实不止是我,他的心里又有多难过呢?
刘备御驾亲征,带着魏延黄忠,带了张苞关兴,还要带上我,那自然不是为了让我上阵杀敌的,那我的作用是什么?
其实一点也不难猜。
这件事,孔明不能说破,再难过也不能说破。
刘备自己也不能说破,毕竟刘备是要脸面的,既要用自家的丞相,又信不过他了,要带着我来牵制他,说到哪都不好听,更何况还是孔明这样惊才绝艳、当世无双的人。
制约孔明的手段有的是,但是带着我,是最简单,也是最体面的法子。
我便是刘备和孔明之间最后的遮羞布,谁都不能把它扯下。
最后,三寒问我:“你既知一切,为何不能原谅他?”
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答他:“无法释怀。”
“他这样的男子,心中有你,爱你护你,已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了,你还有何不满?”
“我不能不满吗?”我很平静的问,“我是不是应该为得到他的青睐而欢欣鼓舞,诚惶诚恐,再然后,只做他身边的一把剑,一个玩物,一个任何随便什么东西?任凭他什么时候想要就要,想丢就丢?他丢过我不止一次了,每一次我都自己滚了回来,为了他,面皮、尊严我都丢了,不知廉耻,不管不顾,只要留在他身边,而每一次他都答应我再不会有下一次了,可是,一旦他需要了,就会有下一次,我的人,我的命,他想要便要,想舍便舍。”
三寒张了张嘴。
“你别说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的,我应该为还能被他所用而开心,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是吗?抱歉,我不开心,我也不知足。这一次,我依然能够为他而死,但我也当真无法原谅他。”
经过数日的行军,餐风露宿,大军已经有些疲累了,所以刘备下令在龙首山下扎了个临时的营寨让士兵好好修整几日,到了晚间,营寨刚刚扎好,我在刘备的中军帐中歇脚,不得不说,行军打仗确实是力气活,真打起来,明刀明枪的倒也痛快,但只这行军布阵磨人,我耳朵里听着刘备和黄忠魏延分析局势,这三人在一起能分析出个啥来,于是我就专心疼我腿上那几个水泡了,疼的龇牙咧嘴。
我正想着晚上是把几个泡挑了还是不挑的时候,忽然听到刘备喊我,问了一句:“向月,你怎么看?”
我看什么,我光想着这几个泡了……
魏延从来都是鼻孔朝天,听见刘备问我,就说了一句:“她能知道什么?”那个“她”字的音儿还拖的特别的长。
是,我年纪比他小,官位比他高,还是个女子,他从来都不服气。
我懒得搭理他。
黄忠人挺好的,笑着说:“也不能这么说,凤侯跟随陛下和丞相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魏延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同样也哼了一声回他。
我官位又不比他低,真打起来也不一定是我输,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怵他的。
我连刘备都不怕,还会怕他?
这个时候马良押着粮草来了,马良一到就来觐见刘备了,刘备看见马良很是高兴,一叠声的问道:“孔明可好?成都可还好?曹魏有异动吗?”
马良随孔明留守在成都,也许久没见到刘备了,也很高兴,忙回答:“丞相很好,成都也很好,北面暂无异动,丞相一直命人严密的注意北面呢。”
刘备唔了一声,笑道:“孔明办事,朕放心。你回去转告孔明,我们会在这里修整月旬,再往前,就是东吴的地盘了,朕意五月初五开拔入吴境。”
马良恭声应了。
刘备又道:“季常这一路也累了吧,快去休息吧。”
马良从怀中贴身取出个黑色的布袋递给刘备,说:“这是丞相命我亲手交给陛下的。”
刘备接过,唔了一声。
马良从兜里另一边又取出个白色的袋子来,笑眯眯的走到我面前,恭敬的递给我,笑着说:“这是丞相命在下亲手交给凤侯的。”
这话一出,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唰的全部移了过来,连刘备都停了动作看了过来。
怎么?
孔明写封信很稀奇?
孔明写封信给我很稀奇是么?
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表情…………
白色的绢袋,素雅清淡,似乎还有他惯常用的冷檀香的味道,在马良期待的目光中,其他人或疑惑,或八卦,或不屑的目光里,我面无表情的用两指拈过马良恭恭敬敬递上的绢袋,然后指尖轻抖,绢袋便径自掉进旁边的火盆中,立时燃烧起来。
丝绢麻布,粘火就着,马良吓了一跳,想伸手进去捡时,绢袋已化作飞灰,消失在火盆中。
帐中诸人都怔住了。
马良犹为痛心,不停的:“这这这这这……”
我懒声说:“写给我的?”
马良连连点头。
我又说:“既是给我的,我烧与不烧,干尔等何事?”
马良快哭了,急着说:“那你起码看一眼啊!”
“看与不看,与你何干?”
“这我要怎么回禀丞相啊!”
“照实说。”我慵懒的起身,对刘备说,“陛下,臣身体不适,先请告退。”
刘备还很懵,他手上还捏着孔明给他的信呢,也不知是拆好还是不拆好了,最后只一点头,我便从从容容的离开中军帐,去我的小帐子里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