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女官走上前来扬手扇我巴掌,我捉住她的手往外一拨,将她推了个踉跄。
吴氏拍案而起:“你是反了么?”
我脱口而出:“刘备可知道?”
吴氏指着我不停的哆嗦:“你你你……你敢呼陛下名讳!”
哦,刘备称帝了,不再是以前的大胡子大耳朵了,我这么称呼确实不妥,我便很诚恳的改了口,重新问:“陛下可知道你今日过来?”
吴氏气的呼吸急促。
我又问江一心:“她究竟是你找来的,还是自己来的?”
江一心的神色也有些疑惑,但是是我问的,她怎会轻易回答。
吴氏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来人!拿下!”
持了兵器的侍卫涌了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所有文武百官都随着刘备去了武担山,恭贺称帝,无论是孔明,还是马谡,抑或赵云。剩下的,此刻在城中的,小兴不知道给支使去了哪里办事,再然后,剩下的就是这一帮妇人了。
若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今日又当如何?
在司马懿身边那会,无聊时司马懿曾经对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是那时候还在许都的时候,天子有个很小的妹妹,是天子的父亲灵帝当时跟一个宫女生的,后来天下大乱,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很小的公主。
后来,一次宫闱夜宴,曹公偶然间见到了这个公主,公主的美貌足以震惊世人。
司马懿当时的评价是:我也见过一面,那公主的美貌能与你相较,只是你多了几分灵动,那公主很是温婉,有些怯怯的,不像个公主,比宫女都胆小几分。乱世十数年,只怕是被吓坏了。
曹公当时就直接要了这个公主。
而后,曹公得了这个公主后,也很是宠爱了几年,再后来曹公远征袁绍,回来后这个公主就没了。
司马懿故作神秘的问我:猜猜看,是怎么没的?
司马懿指望我当恐怖故事来听,告诉我一般的内宅妇人的下场都是如何,偏我问他的是:“果真美丽么?你也喜欢的么?”我又问他,“你是不是瞎编个故事来哄我?外面怎么一点传闻都没有?”
司马懿当时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与我说:“内宅的事,若不想叫外人知道,有的是法子,也有的是小姑娘,无声无息的就消失在这个世界里。这事情还是丕公子醉酒后与我吹牛的时候才露了出来,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
我连连扯着他问:“快说快说!”
司马懿大笑:“你猜。”
“猜你个大头鬼!你真的难得与我说个故事!快说!”
司马懿当时手指间还捏着枚黑色的棋子,侧脸看上去有些冷硬,他说:“公主如此得曹公喜爱,旁的夫人怎肯善罢甘休?你以为是丕公子杀的?错了,丕公子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爱美色,只爱权位。他只做了一件事,在一个午后,和植公子喝酒,灌醉了植公子,然后带植公子去给卞夫人问安。他们俩一母同胞,都是卞夫人所出。植公子醉酒,在花园里遇见了只有一个人的公主,公主少而美貌,植公子风流多情,于是便在凉亭里成就了露水姻缘。”
我夺过司马懿指尖的棋子,将他摇醒,道:“公主既然是曹操的人,怎么会轻易去侍奉曹植?你的故事可有毛病?”
“有没有毛病的,还有谁能知道呢?我与你说这个故事的意义是告诉你,我知道诸葛亮喜欢你,便是你日后与他在一处,也不可太招摇,以免招人嫉恨,死无葬身之地。后宅之中的事情,男子从来都是发生了之后才知道的,正头夫人想弄死你,有的是法子。”司马懿将棋子取回来,对我摆摆手,“故事说完了,快滚,让我把残局下完。”
“哪里说完了?然后呢?”
“然后?”司马懿冷笑,“哪里还有个然后?植公子被卞夫人申斥责骂,众夫人心中感谢丕公子,卞夫人也少了个大敌,所有人都得偿所愿。”
我问他:“那个公主呢?”
司马懿嘲讽的瞥了我,道:“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想去做一个好人?公主?谁知道呢?便是丕公子也不知道那公主最后如何了。”
我心里有些不忍,面色郁郁。
“用得着你在这为她担忧?太美,又太过柔弱,她还能有什么下场?”司马懿见我神色黯然,反而来了兴致,那声音往我耳朵里直钻,“我来给你盘盘啊,公主竟敢诱惑曹公的公子,最好的下场,就是卞夫人给了一条白绫,直接勒死了事,这算是最好的了。不过,按照她招众夫人嫉恨的程度,怕没有这么简单,就是被毒哑了卖入乐坊都算是好的了,想想看,汉室的公主,也是入了玉牒的,如果最后被卖进了乐坊,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司马懿的那一句“这是多么讽刺啊”还来回在我耳边转,我已将孔明留下的佩剑拿在手中转了一圈,笑着问:“你就这些人?也想拿住我?”
吴氏转头看江一心,道:“江夫人,这可表示你们不敬?可是诸葛丞相要造反作乱么!”
江一心也站了起来,神色警惕,她好歹也是江家的家主,在大事上并不糊涂,很谨慎的说:“娘娘慎言,家夫对陛下忠心可表日月。”
吴氏一指我,冷笑道:“若我没看错,那是诸葛丞相的佩剑吧?年前陛下得了好铁,铸剑八把,除了陛下的几个公子之外,陛下,诸葛丞相,二弟,三弟,赵将军一人一把。她拿的难道不是诸葛丞相的那把?”
她若不说,我还不知道这剑有这个含义。
我细看了看,剑身内敛,入手冰凉,的确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只是孔明虽然会,却并不喜欢随身带个剑到处走,他更多的时候喜欢带个扇子,自从我回来,便是直接丢给了我把玩,更没对我说过此剑的来历。
“向月,将孔明的剑给我。”
本来她如果不说,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孔明佩剑放下,换个别的什么刀剑得了,但是江一心开了口,我反而不想给了,对她道:“想要?自己来拿!”然后转头对吴氏笑道,“你吓唬吓唬旁人,还吓唬得了我?我家先生谋反?如果我家先生有丝毫的反意,陛下还会封他当丞相?你少拿了鸡毛当令箭,想要我命,直说。”
吴氏道:“冥顽不灵!江夫人,这个女子,留不得了。”
可能剧本跟她们之前商议的有点不一样,我看江一心也是明显的愣住了,按照我的看法她的本意只想把我逐走或者给我点苦头吃,而不是要赶尽杀绝,真杀了我,孔明可也是会杀人的。
吴氏手一挥,侍卫纷纷向我涌来,殿里太小施展不开,我退到院中,据剑已守,没人能靠近我十步之内!
我虽然伤势未愈,也不是完全任人宰割,护身之余还能看见江一心神色激动在殿里和吴氏说着些什么,只是兵器声太吵,听不见。
我脑子也没闲着,看江一心的神色,她的确不想杀我,那就奇了怪了,我跟吴氏哪里来的过节她非要杀我不可?
所以还是回到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刘备到底知不知道?
我一边与侍卫周旋一边看了时辰,而今日暮西下,将近黄昏,再拖一些时候,应该能等到孔明回来。孔明护我,没有人不知道,吴氏神色并不慌张,似乎笃定能在孔明回来前杀我,而且自招我过来后,就处处找茬,盼着我哪里有失礼的地方,好名正言顺的发落我,我看的出来,便是顺了她的意又如何?
我就奇了怪了,我喜欢的又不是刘备,她对我哪来的这么大的敌意?
侍卫拿不下我,吴氏跟江一心也走到了院中,见我虽然被团团围住,但确实威风还在,普通侍卫拿我没有办法。吴氏骂了一句:“废物!”
我听见了,抬头对她说:“别骂他们,想要我的命,有本事你自己来啊。”
侍卫们也都是人心肉长的,听我这么说,也都不忍心下死手,上命不可围,他们只将我牢牢围住。
日色已西,吴氏看了看天色,我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又命令众侍卫:“赶紧拿下!”
我气的笑了出来,问她:“你拿我也要有个罪名,我何罪之有?”
真要琢磨起来,吴氏的说辞确实是立不住脚的,她脸色变换,阵红阵白。
我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日暮西下,很好,孔明应该快要回来了。
吴氏看我也在看天,知道我在等什么,她忽然屏退左右,孤身一人走下台阶,敕令众侍卫各往后退了五步,然后她举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很警惕的看着她,更是将剑都收了起来,万一嗑着碰着她,我可说也说不清楚。
吴氏一直走到与我并肩才停下,她并不看我,只看着我的后面,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侧目看着她端正的侧脸,非常警惕。
“你有话和我说?”我想了又想,问她。
“其实,你是在等诸葛丞相回来解你现在的困局吧。”吴氏并不看我,声音也不大,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诸葛丞相,他应该现在是回不来的。”
我并不十分担心,笑嘻嘻的问道:“哄小孩?他如果回不来,你会这么着急?”
吴氏瞥着侧脸看着我,脸上冷笑:“不愧是从小就跟在诸葛丞相身边的人。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有话跟你说么?是的,我是有话跟你说,我来解你心中的一个迷惑。”
“什么迷惑?”吴氏的路数我是越来越不懂了。
“解开这个迷惑,你便安心赴死去吧。”吴氏看着我,终于绽开今日的头一个笑容,她擦了鲜红的口脂的嘴一张一阖,像是能滴下血来,她说,“你方才问,此事陛下知不知情?向月,你很忠心,你的好,陛下都知道,但是今日确实是陛下要你的命,你就安心去吧。”
我呼吸一紧,觉得脑子里有些晕,这种大事她不可能说谎,那么确实是刘备要杀我?刘备要杀我?刘备为什么要杀我?
我没搞明白。
在我愣神间,她突然弯腰将我一直放在剑鞘里的佩剑拔出了一截,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拇指在佩剑上轻轻碰了一碰,而后,她扬手将佩剑送回剑鞘,大步走了回去,走回台阶之上,将滴血的拇指示于众人,喝道:“向月以下犯上,意图杀我,就地格杀勿论!”
这女人,可真不愧是将门里的女人,吴将军的妹妹啊!
我还没弄清楚刘备为什么要杀我呢,众侍卫再次围了上来,因我之前不想伤人,所以一直剑不出鞘用的剑鞘,可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确实是动了真格的了,我伤未好全,气虚血虚,有些力不从心。
我咬着牙,继续以不出剑的剑鞘应对众人,冷汗连连,因体力不支,身上已开始挂彩,我脑子只不停的想:刘备为什么要杀我?
孔明现在又在哪儿?
城外武担山上,经过一天大典的众人均疲惫不堪,身上汗湿重袍,只有众臣之首立着的那个身影依旧挺直,若一颗劲松,巍然不动。
“孔明?”
刘备走下高台,看了看身前最重视的重臣。
沉默了整整一天,也站了整整一天都未动的孔明,这一天中头一次,微微抬起头,回视了刘备。
从他的左眼中,掉落了一滴泪。
夕阳即将落下,我也终于无力抵抗,拄剑单膝跪地,眼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血点点滴滴滴落在地上。
“向月,念你曾经忠心救主,赐你自尽,你便自裁了吧!”
不!我还不能死!
都没搞清楚我为什么要死,那我怎么能就这么去死?
我用力站起来,用最后的力气大笑着:“我为何自裁?想要我的命?自己动手!”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始终未出鞘的剑连同剑鞘一起向吴氏掷过去,剑身呼呼作响,擦着吴氏的脸钉在她身后的门框上之后,剑犹自铮铮作鸣!
“杀!”
最后这一掷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我合着双眼倒了下去,隐隐看见数柄长矛对着我前心刺来,而后,我听见了马蹄声,一声又一声的马蹄声,一致羽箭从远处而来,将当先一人射倒在地,而后一骑白马直接从外院跑了进来,白马上的将领单剑将我护下,一声厉喝震惊寰宇:“我看谁敢!”
英雄霸气!无可匹敌!
我从眼缝里看见这一幕,真想给白袍的子龙喝一声彩,可就是没有力气。
我眼前阵阵发黑,似醒似晕,耳边也嗡嗡的,也听不大真切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我眼睛的余光中看见,那一袭青衫从门外急急走了进来,快走到我身前的时候猛一驻足,我这闭着眼又浑身是血的样子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我眼睛的余光见他胸膛剧烈起伏,而后一步一步走近了来,而后他反手拔出子龙的剑,竟然一剑指向了我!
他这一剑悬在我颈上,我纵然此刻眼前晕的发黑也看得见他那雪亮冰凉的剑芒!
我的眉心跳了跳,心里很想吐槽一句:你指错人了吧?
子龙看见我的眉头跳了跳,一下明白我还没完全晕死过去,似乎想跟持剑的人说什么。
拿剑指着我的人却只看着外面,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镇静和镇定,他对外面那人说:“你是要我亲手取了她的命吗?好,我可以亲手杀了她!”
我躺在地上,只听到这一句,便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