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司马懿带着我走的并不快,这辆马车走走停停,遇到风景好的地方司马懿还会停下来与我欣赏片刻。他带我走的堂堂正正的官道,随行护卫不过三五人,还有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只是那小姑娘脸凉的很,司马懿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除了司马懿很少与旁人说话。
她这个样子,我看着有些怔忡,依稀仿佛有点像之前的我自己,只是我跟在孔明身边这嘴是从来闲不下来的,一直会问东问西,这姑娘就很安静。
有一天,趁她出去打水的功夫,司马懿问我:“你老看叶子做什么?我见你都看了她一路,还边看边发呆?怎么?是失散已久的妹妹?这么投缘的话就把这个丫头送给你带回家去吧。”
我白他一眼,叹气:“你们男人果真都这么迟钝的么?”
司马懿不解。
“你们的心思是不是从来都只有权利、天下,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入不了你们的眼中?”
司马懿点点头:“我明白了。”往后靠在透软的垫子上,“那你们呢?想怎样呢?是今儿我帮着画个眉,还是明日陪着去东市买新装?恕我直言,你跟着刘备入了川,该认识西川旧主刘璋吧?若你觉得男子应该是我方才说的那个样子,那便个个都是刘璋了,城也守不住,败家败国,徒留笑柄。还是说,你觉得刘璋那样的很不错?”
我忍不住辩驳道:“两码事!”
司马懿笑道:“温柔乡英雄冢,而今乱世多少功名勋业在眼前,哪个大好男儿不求建功立业,反而沉溺在醇酒女人里?这样的人,如何能定鼎天下?”
我觉得他说的很不对,皱眉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说呢……”我想了又想,最后才说,“便是小猫小狗,你也不该说我要是喜欢就把她送给我这种话!这种话听了委实伤人!”
司马懿立刻很感兴趣的反问我:“他送过你?把你送给谁?刘备?”
“…………”
这些人都特么是属什么的啊!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老话说的,闻弦便知风雅意,曲自心声共一觞,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吧!
“我还真当诸葛亮是一个例外呢,看来也不过如此。他知进退,不耽于醇酒美人,也会拿你送出去,笼络人心,这才是正常的男子。”司马懿懒洋洋的道,“你别急着不服气,我也一直很好奇,你们俩这是什么样的搭配?正常的姑娘也不是你这样的啊。”正说着叶子回来了,在外面的马车梆子上敲了三声,司马懿一撩帘子放她进来,当头就说,“叶子,我决定把你送去服侍曹丕,你等会收拾收拾就跟大全先回去吧。”
叶子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一低头,跪下小声说:“喏。”
司马懿瞥我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未竟之言,继续问叶子:“可有不服不愿之处?”
“叶子不敢,任凭公子发落。”
司马懿冲我一拍手,示意了一下这年头的正确的姑娘的标准答案。
“你积点德吧!”我将叶子拉起来,这丫头跪下去的时候那个脸色白的跟一张纸一样,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滚了好几圈,他能装看不见,我还没修炼到这个份上,忙道,“他与你开玩笑的。”
叶子茫然的看看我,又去看司马懿。
司马懿不可置否。
司马懿的心思不太难解,他未必没有这个想法。一来,叶子是司马家的家奴,从小养在司马家,对司马懿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再说叶子长的不难看,很拿的出手,曹丕曾经赠过司马懿美人,司马懿回几个美人也很正常,叶子能得到曹丕宠爱最好,就算得不到,放这么个人在曹丕身边也百利而无一弊。
只是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他还在左右之中。
我不认为我有这么大的脸,能在这种事情上左右司马懿的心意,只是到底有些不忍心,见车内气氛尴尬,一指外头,说:“风光正好,那边有个茶寮,要么我们去喝喝茶,歇歇脚?方才一路过来,我还见这边有条小河,去吹吹风如何?”
司马懿点了点头,叶子才将我扶了下去,这阵仗有点像富家公子带着夫人去出游,我老脸一红,赶紧道:“点壶茶晾着,我先去河边吹吹风,一会就回来。”
叶子回头看司马懿意思,司马懿很大气的一挥手,道:“随她去吧,本就是个皮性子,要不是身上带伤,早就翻了天了,能安生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阳光正好,微风熙熙,我坐在河边大石头上看着远处人来人往,和跟来的叶子说:“这河真美,叫什么名字?”
叶子抱着腿坐在我边上,心情有点郁郁,答了我一声:“洛河。”
我讶然回头,问:“是植公子遇洛神的洛河?”
曹植一篇洛神赋,才名动天下,锦绣佳句传遍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传唱,一时间洛阳纸贵。
叶子对着大老远处的人群一呶嘴,道:“不然怎么这么多人呢,都想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能见到洛神呢!”
这小姑娘年纪与我差不多,人确实不坏,我便与她说:“你家公子说说而已,你回去好好求求他,他不一定会拿你给曹丕。”
小叶子一低头:“求公子是没用的,公子不会听的。”
“之前,我家先生也要把我送出去,送给刘皇叔。”我的来历在司马懿这不是秘密,跟着他的人我也不避讳,“后来,不是也没送成。所以你别自己愁,先把自己愁坏了怎么办。”
叶子赶忙问我:“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一哭,二闹?没上吊……
这话委实不好去教坏人家小姑娘,我便厚着脸皮道:“当然是讲道理,我跟先生讲了他若是把我送出去了,会对他如何如何,说了三天,将他说服了。”
叶子那冰凉的面孔一时间充满了崇拜:“姐姐好厉害!竟然能说服能言善辩的诸葛先生!”
我不敢去看叶子,拿眼睛看着远方,一本正经的道:“所以事无绝对,你别一听他要送你就愁的慌,司马懿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么?也不见得啊!再说,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喜欢拿我们女子送来送去的!”
孔明要送我给刘备,是当真为我考虑的,而非他自己的私利。
但是司马懿要把叶子送给曹丕,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曹丕多有内宠,那年曹军大破袁绍于邺城,城里剩了袁绍家里的老小,曹丕见袁绍他儿媳长的漂亮动人,不管不顾,强行纳为自己夫人,这事闹的满天下谁不知道?连我都多有耳闻呢!更别提还有郭氏等一众美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自己还一脑门的官司呢,哪里还能去干涉别人事情,我这一看远处,隐隐觉得有一人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便跟还闷闷的叶子说:“你且坐一会,我去那边看看。”叶子顺我指的地方看了一眼,那边地势开阔,一眼就可看到,她便点了点头。
那边一人背影很是熟悉,我走进了一些看的越发真切,便在他背后突然拍了一下,笑道:“元直哥哥!许久不见了!”
徐庶转头看到是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豆豆?你是豆豆?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原来不是胖嘟嘟的吗?”
“……”
徐庶还是一开口就往我心窝子里扎,瘦点不好么!
徐庶皱着眉,又问:“豆豆,你怎么在这里?孔明呢,难道孔明也在此处?”
额,我和孔明之前是秤不离砣,他们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我只笑道:“元直哥哥怎么在这里,看风景?”
徐庶白我一眼:“我哪有这个心情看风景哦!对了,豆豆,你跟孔明说上一声,我先回南阳了。”
我讶然:“元直哥哥你要回隆中了?”
徐庶叹息:“去年老母病逝,今夕曹公也去了,我再无留下的必要,也没人能留的住我了。”
当年曹操拿着徐庶的母亲威胁徐庶弃了皇叔而去,徐庶重孝,不愿背弃母亲,也不想背叛皇叔,两难之中,最后还是去侍奉母亲了。
这事我后来听孔明说过,说徐庶曾说过会为曹操不发一言,但也有人密谏刘备,说徐庶离去已不可挽留,不如杀之以除后患,却被刘备一通狠骂了三天三夜。
当年孔明跟我私下说起这事的时候,说不清是感慨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我嗫嚅着,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节哀。
“曹公待人当真不伪,我若不是结识皇叔在先,怕也是要被他感动的。只是我既然应承了皇叔,这一诺,当为一生。”
“那元直哥哥此刻何不去往川蜀?皇叔定会重用!”
徐庶看着脚下静静流淌的河水,叹道:“人非草木,我虽对皇叔有诺,对曹公也有愧。曹公虽设计诓骗我,这许多年也当真没有薄待我和老母,让我转再去效力皇叔,这……我确实两难,想来想去,我不如回南阳,隐居避世也就是了。”
我奇道:“这么多年,先生一直也很挂念元直哥哥,现在天下大定,汉室中兴,无论曹刘都是天子表臣,元直哥哥回了皇叔那里,又可与先生相聚,也不毁忠孝之名啊。”
徐庶皱眉道:“你哪里听来的?孔明说的?这么说来,孔明要辅佐皇叔出川蜀定中原了?不过要说时机的话,现在这个时机确实还不错,只是孔明和皇叔准备好了么?兵马钱粮?要先打哪座城走哪条道?还有吴王出兵么?哦,你不用告诉我,我现在身上还挂着曹公的官职,这等秘事说与我听不合适。你回去告诉孔明,曹公势力犹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并且公子曹丕狡黠不下其父,而今子承父位,不可小觑。时机虽然尚可,但也不能轻动。不过,孔明事事周全在我之上不知道多少倍,我这一句不过是白搭。”
我隐隐觉得眼前有一个水泡,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泽,按捺下不安,我拧着眉头问:“曹丕……子承父位?”
我一脸的迷惑不像是假的。
徐庶定定的看着我,道:“豆豆,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定定的看着他,问:“曹□□了,他的势力没有为天子所用么?”
“天子?”徐庶哼了一声,“华歆屡次上书,让天子禅位,只怕不久之后,这天下,就是丕公子的天下了!”
我脑子里轰了一声。
徐庶叹息:“曹公一生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看来公子丕是要做了。”
我脸色青白交加,脑子里如走马一般掠过无数的事情。
曹丕要篡位了?
曹丕要篡位,司马懿为何告诉我天下已经安定了?
为何走了这几天的官道显得如此国泰民安?
不对啊,司马懿骗我?
司马懿确实有可能骗我,可是他为何要在这事上骗我?
迟钝了数天的神经飞速运作起来,我一阵眩晕,几乎晕倒,我撑在一旁的树上缓了缓,跟徐庶说:“元直哥哥,帮我。”
到底曾一同在隆中野过几年,这点情分还是有的,徐庶本就疑惑,便道:“你说。”
我向后略略一指:“那边有司马懿的人盯着我,你可能帮我脱身?”
徐庶眉心快拧成川了,忙道:“你如何又招惹上了司马懿?那人是好招惹的么!”
“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了,元直哥哥能不能帮我脱身?”
徐庶十分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可知道自从曹公殁了后,丕公子继了魏王,丕公子手下第一得用的心腹便是司马懿!司马懿这个人,有智谋,又很阴毒,若不是他隐在丕公子身后事事帮丕公子周全,世子大位落于谁手还是问题呢,丕公子未必能当的上这个魏王!这么个人,你干嘛几次三番的招惹他?远远的撇清了不行么?豆豆,听元直哥哥一句劝,元直哥哥不会害你,司马懿那个级别的,只有孔明能与之匹敌,一较高下,你想从司马懿那占便宜,只怕是他拆了你的骨头你都还不知道!”
我苦笑一声:“这次当真领教到了。”
徐庶教训归教训,还是问道:“司马懿派了几个人盯着你?”
“那边有一个小姑娘,茶寮里是司马懿和他几个家丁,这些是明里的,暗里有没有人就不清楚了。”
徐庶皱着眉,问:“司马懿本人也来了?”
“嗯。”
徐庶不解,喃喃的道:“多大的事,为什么连司马懿本人都来了?”
我苦笑一声,轻道:“只怕是曹丕和司马懿想要活捉了先生。”
司马懿要送我去川蜀边界,可以说是怜惜我的遭遇,想亲手把我送回孔明身边,他不能让曹丕知道他内有通汉,此次行事必得隐秘,孔明顾忌我,投鼠忌器,也不会妄动,所以一旦会面,双方带的人马都不会太多,人是越少越好,这事是越秘密越好。
如果真按照这个套路出牌,除了我顶多会挨上一顿训斥之外,于大局上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如果不呢?
为什么曹丕刚上魏王,在要篡位的当口会同意心腹智囊回去探家这事本就值得琢磨,以曹丕的眼线能查不到当日是司马懿救我回去了?司马懿当真会为了救我冒着大好前途尽毁,司马家满门尽灭的下场不顾一切的救我?
都不是三岁小孩了,无利之事谁愿去做。
如果是此种情形,那必定是司马懿要趁会面之机擒住孔明,与孔明比起来,我这一条小命算得了什么,曹丕才会睁一眼闭一眼的容我活到现在。
不过,如果是我当真想的太多,误会了他……那便只能误会了……
“来不及说了,元直哥哥当不会坐视先生有危险吧?能否帮我脱身?”
“虽然这么多年了,但是我对你们的情谊什么时候变过!你也别乱,虽然你说司马懿要活捉孔明,但孔明岂是吃素的?会让他就这么抓走,那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卧龙诸葛孔明么?”
徐庶说的有理,我略略冷静了下,低头沉吟,而后道:“不管司马懿此次是不是要算计先生,不管先生能不能识破此计,我是决计要脱身了。我不能给他这么好的一个借口去算计先生,我不能把他置于这个危险之中,更不允许这事是因我产生。”
徐庶问我:“若能脱身,你要去哪?”
我想也不想,就说:“回南阳!”
“之前可对司马懿提过?”
“提是提过……”
徐庶打断我的话:“南阳在曹公势力范围之内,若司马懿当真打的是要赚孔明的这个算盘,不说南阳了,只要你还在北边,在曹公的国界之内,无论哪里,他都可以找到你,把你抓起来,那你跑不跑的,还有差别么?”
我叫他说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
徐庶冷冷一笑,跟我说:“我尚记得在隆中时,我们几个曾在一起读书,那时我总爱逗着你玩,后来有一回孔明看不下去了,他不是特意教了你一计?此计为——将计就计!”
真不亏是徐庶!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之事还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当时他是被整的有多惨才能这么刻骨铭心。
徐庶看我的神色有所触动,才宽了几分心,道:“为你安全,我不能随你而行,今日与你谈话,司马懿也定会遣人跟着我,我不能为你送信给孔明,以免打草惊蛇。豆豆,你其实一直都很聪慧,只偶尔有些犯迷糊,而今你深处敌穴,且只有你一人,你切切不可糊涂,当好生保重自己,免得孔明抱憾终身。”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川蜀的事情,你都知道啦……”
徐庶这才面露揶揄,笑道:“好大一番动静,就算世人不知道,我们几个昔日密友怎么可能不知道。”
“……”
记起旧日时光,徐庶的脸色温和了几分,低声道:“豆豆不用勉强,若是你觉得此事难行,今日拼却我的性命,也当护你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