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我从这一条水道很是艰难的游到城外时,天已经明了许多,我怕在城外露头太扎眼,又往前游了一段,才在树林中爬上了岸,至此全身湿漉漉的,将我冻的几乎失去知觉。
然后呢?我出了许都?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身子,依在树底下抖抖索索的抖成一团,实在是太过冷了,至到太阳升起来,我晒了一阵后眼前漂浮的黑影才慢慢散去。
人活着就得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我本是天地间一浮萍,有幸先入黄家,再入隆中。我不知而今天下纷乱应该去怪谁,也不知这般混乱的世道到底是谁的错,或许,都没错,也许,又都错了。
错的是孱弱的汉室!幼主承位,后宫倾轧影响前政,天下像一块脆饼,被摔成了碎片,那碎片上的人呢?
父母逃难之时饿毙于黄家门前,我被黄氏夫人从雪中亲手挖出,以米汤续命得以存活。
我见过朱门的歌舞,也见过饥寒交迫的贫民。
前一天的夜里,司马懿最后的最后跟我说:“你想好,诸葛亮若是死了,刘备不成气候,乱世必然将于十年内结束,天下将不再有征战,不再流血牺牲,这世道再度繁盛,再现盛世!”
我当时没有答他。
司马懿又道:“诸葛亮逆天行事,你也要逆天不成?”
“我不知何为逆天,只求所行不逆我心。”
“向月,你本属贱籍,见到旁人有难,多会伸手帮上一帮,见到小儿饿着肚子,宁愿自己挨饿,也会把手中馍馍赠于小儿。你这一路北行,所行所见所闻,乱世之下,怎有完卵?我不信你能全然无动于衷!”
“纵有乱世之民,亦非先生所愿!先生一生所学就是要平天下,定社稷,还所有人一个清明盛世!”
“有他在这世道就不可能有清明昌盛!”
“胡言乱语。”
“诸葛亮若是平庸之辈,我倒不会出此之评!可诸葛亮自身确有才华,他辅佐刘备,只等拿下益州,便可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可三分天下绝不是诸葛亮所要的,他会不断向北用兵,他会不断征伐,他会劳民伤财,他会造成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人的心中皆有欲望,刘备要中兴汉室,诸葛亮要帮刘备,就要牺牲天下子民,介时,你再来看这天下会变成何种天下!怎么,你待在刘备、诸葛亮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他们最终是要打上许都,定鼎天下的么?”
我沉默很久,终于说:“没有先生之前,天下也没有太平。在先生之后,天下也不一定就能泰平安定?怎能将一切惑乱根源怪在先生身上?”
“惑乱之始,或不在刘备诸葛亮,但事情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与他们有逃不开的关系!且问你,曹操诛董卓,何错?”
“无错。”
“曹操诛董卓不成,诏令天下共诛董贼,有错?”
“无错。”
“汉室幼主孱弱,天命已尽不可违。曹操平董乱,定西凉,只待定下南面,便可一举安定天下。向月,夜深无外人,我最后一次打开天窗与你说亮话——那时,天下太平,就算天子不再姓刘,到底百姓是能安定的,天下是能太平的。只为一姓,便误天下,心何忍?”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最后离去前留给他最后一句话:“大道理我一向是说不过你们的。司马懿,我不是圣人,我守不下天下所有人,此生唯能守一人。若有杀伐罪孽,愿与他同地狱,共偿还。”
待我艰难的出了林子后,空无一人的官道旁系了一匹马,马背上搭着一个褡裢,里面装着清水干粮,干净的衣物,以及一张地图,一份路引。地图极其详尽,在益州东北方五十里开外,用朱砂圈了一个圈。
在地图中,还夹着一只小巧的狼牙匕首,系着红绳,份外可爱。
我知司马懿的意思。
有了路引和地图,这一路便畅行了许多,起码是再未受什么罪了。
我到地图上有朱砂打了个圈的地方,站在山高处往下看,底下果然建了一座军营,秩序井然,看着服饰装束都是荆州兵的样子,隐隐约约看到了“刘”字大旗。
我在外面徘徊,有些发愁要怎么混进去。
这可是大营,戒备森严,若是被巡查兵丁拿住,可能直接就被以暗探的名义处决了,都不用送到刘备跟前的。
刚也尝试了去大营门口说求见刘备,兵丁看我打扮的不兵不匪,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就直接把我打发了出去,我连最外的营门都混不进去,当真难办。
我身上的一应信物也早就丢失了,蹲在林子里,甚是发愁。
正在这时,林子附近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一名年轻的将领打马跑了过来,我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此蹲到这个人,当真天无绝人之路!
那年轻将领孤身一人,下了马后,蹲地上不知在翻找些什么,我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唤了一声:“幼常,找什么呢?”
“找松蘑。”马谡后知后觉的答了我一声,才发觉不对,回头看我,我就靠在松树下,将头顶的侠客盖掀开,对他嫣然一笑。
“你你你!!!”
马谡捂着心口,我以为他激动的快过去了,琢磨着要不要去扶他一下,他又喊道:“向月姑娘!人鬼有别!你别把军师带走啊!”
………………
我偏头看了看,今儿天色是不大对,天色昏暗,阴风阵阵,眼见快下雨了。
马谡一抬袖子,竟然擦了擦眼泪,道:“向月姑娘,你对军师的情意大家都知道,请你在那边再等上一等,我们不能没有军师大人啊!”
我一步上前提了他的领子,喝道:“先生怎么了?”
“病了,就没好全过,最近几日更加不好。”
马谡眼底泛着乌青,是几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了,还在不停的擦着眼泪,擦着擦着,发觉我拎着他的衣领的手格外有力道,便尝试摸了摸,而后,喊了起来:“……你你你……你不是鬼?”
“自然不是!”我皱着眉将他放了下来,“先生从何时开始病的?”
马谡立刻答道:“从荆州出来便有微恙,一直没有痊愈,最近看着越发不好,主公就给先生招了据说是益州名医,名医说……”
“说什么?”
马谡黯然道:“说是怕是操心太过,心血损耗过多,难过此关。”
“放他的屁!”我呸了一声,先生才多大年纪?就算最近辛劳一点,怎么就心血损耗过多了?我又问,“名医身边可带有什么女子?”
马谡听我发问,想了想,答:“并无什么女子,名医姓于,人称于神医,随身只带一个小药童。姑娘为何有此一问,可是先生的病有什么问题?”
马谡不是个蠢人。
我跟他说:“你悄悄带我去见先生,不要声张,我有千万要紧的事要告诉先生!一定不能惊动旁人!”
这一路我也想了又想,卢氏要动手必然隐秘,否则就算刘备仁慈之名遍布天下,也定会要了她的命!若没有变数,卢氏还会徐徐图之找机会,但若是发生了太大的变数,卢氏定会不顾一起的动手,就算自己一死,也要给儿子铺好前路。
所以我回去一事,必须隐秘,不能让卢氏感觉到异样。
“好。”
马谡想也不想就应下,带着我就往军营走,我们都走了好几步了,他和我才都想起一个问题——我还是“死”的,还没活过来呢!
马谡也有点发愁。
我道:“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的事情真的非常紧急,现在真顾不得这许多了!”
马谡随身备有一套便装以备不时之需,我也不矫情,当即就换了,跟他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军营。
有后台的感觉——当真是爽!
虽然我最大的后台还不是马谡呢!
从前营门口进到最核心的主账附近,前前后后明里有六道关卡,暗里的就不知道了。我深知军营的忌讳,我现在身份未明,不想惹任何麻烦,就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跟着马谡进去,绝不东张西望惹人注意,我也知道,任凭我装的再老实,也有几道视线一直盯在我身上。
军营外层喧闹不已,越到里面越是静寂。
我跟着马谡走了快一个时辰,马谡终于在一顶军帐前停住了脚步,回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这顶军帐看着跟旁处的并无什么差别,我走到这里,才迟疑下了脚步,心开始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
马谡笑着看着我,示意我自行进去。
我脚像黏在地上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马谡跟戍守的兵卫们说:“都下去吧。”
马谡也算是军师亲信,也有威信,兵卫都并无二话,纷纷退下了。
“外面是幼常么?快进来吧。”
如果说我之前只是紧张,只是心跳,那在听到这一句之后,脑子里像爆开了一个爆竹,嗡的一下将脑子炸了个稀烂;之前只是脚黏在地上,现在是腿软的站都站不稳了。
“是,先生。”
马谡应了一声,将帘子掀开一角,而后对着我肩膀一推,将我推了进去!他自己待在帘子外并不进来,听声音,好似还特地离的远了些!
老狐狸带出来的小狐狸!
我心里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