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中二的宋缘
“所以，我真的后悔当初烂好心！”宋缘说完，靠回椅背上，不再看他。
张泊玺放在腿上的手倏然收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一瞬间，见到心上人的喜悦没有了。
一瞬间，因为冲动冒失而产生的愧疚也没有了。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
“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不会对你产生男女情愫！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有钱的！”
宋缘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这些年来，他一直自我开解：缘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口不择言。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到她的处境，不怪她。
他以为选择性地遗忘，就能假装当伤口不存在。
他以为，再见的时候，缘缘会先跟他道歉。
然后，他们会和好，会正常恋爱、会走入婚姻、会有聪明可爱的孩子、会白头到老……
“宋缘，你刚才的话，真心的吗？”张泊玺心里依然不相信这是缘缘的心里话。
“是！”
“所以，在我投资梁教授的研究后，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在向你示好，而是‘报复’？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宋缘忽然笑起来：“我不觉得你在‘示好’，如果真的是，恐怕也是你内心觉得我学习不行，需要你的照顾才能顺利考上研究生、拿到学位。张总，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差吗？”
“你忙着开工作室，我以为你会精力不济。”
“你骗我给你补课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我会精力不济？”
“我只是觉得，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平静。”
那时候，他真的太累了。
每天一睁眼就在想，钱从哪里来。
万一哪一天一分钱都没有了，妈会不会死……
他心里的弦时刻紧绷着，只有每周宋缘回来，抽空给他讲题的时候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他可以什么都不想，静静地享受难得的平静时光。
他也能感受到少女身上的活力和冲劲，让自己不至于溺亡在漫无边际的疲惫中。
张泊玺声音沙哑：“你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要中途放弃，我不相信你真的后悔！”
宋缘微微仰头，看着装饰华丽的陶瓷藻井，半晌才说：“因为我中二吧，我以为我是你和学校之间唯一的桥梁，我不敢放弃。既然当初是我说了大话、做了承诺，再难我都不会食言，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可是我现在真的后悔了，我就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你身上！”
“我不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你知不知道，奶奶心疼我干活太累，经常半夜悄悄起来收菜，要不是因为不会骑自行车，她可能都不会等我起床，直接摸黑去城里卖菜了！”宋缘说着红了眼睛，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可声音还是不自觉颤抖着，“她都来不及看一眼我的录取通知书就走了……”
“缘缘……”张泊玺起身，往前两步。
宋缘立刻伸手将他挡住：“你别过来！”
“对不起，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我不是要把奶奶的过世推到你身上，她操劳一辈子，身体早就不行了，不过是早晚的事，我都明白。原本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迁怒你，因为我真的认为我在帮助你，奶奶也以为我们在帮你！”宋缘快速抹掉不争气的眼泪，“可是现在，张总，你让我觉得从前的自己很可笑，明明自己都快淹死了，还想把浮木分给你，你至少有一艘破船，修好了就能找到栖身的岛屿，可我和奶奶只有一块朽木，朽木托不起三个人。”
如果当年的张强没有假装不懂，每次讲题前没有露出渴望的眼神，宋缘可能替他抄完高中的笔记就退场了，奶奶也不会私下跟她说：“张强太可惜了，那年我摔倒，还是他背我去的卫生院，能帮就帮嘛。年轻人，读了书才有出路。我们这代人，吃亏就亏在没文化，字都认不得，人家说啥就是啥，被骗了都不晓得。”
当年的宋缘和奶奶都是心甘情愿帮他的。
可他明明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但凡他说一句实话，奶奶也有可能等到宋缘的录取通知书。
甚至等开学后，宋缘还能给奶奶寄大学的照片……
可是没有！
通知书是在奶奶闭眼的第二天来的。
宋缘复印了一份烧给奶奶，希望她能看到。
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宋缘能考上大学，不管哪个大学都好，她经常说：“等缘缘考上大学，我就享福了！”
“我懂了。”张泊玺退回座位，却没有坐下。
他低着头，看着宋缘漆黑如墨的发丝，心里一阵钝痛。
他知道，不管当年宋缘那句话是否是出自真心，如今的他们都再没有一丝可能。
奶奶对宋缘有多重要，张泊玺很能感同身受。
如果一个人间接加速了自己母亲的死亡，不管是谁，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他都没办法冷静对待。
更不会将对方纳入家人的范畴。
当初，为了得到每周一次的松懈时光，他的确做了错事。
他只看见了自己家的苦难，忘了宋缘和奶奶也不容易。
他记得离开榆林村前，宋奶奶曾经跟自己说：“你一定要读书啊，读了书才能赚大钱。”
宋奶奶并不知道接他们的人是裴云笙的前夫，只以为是某个看不过眼的亲戚。
后来，他们母子到了张家，被如今的张太太处处刁难，虽然衣食无忧，可依然过得精神紧绷、半点无法松懈。
再听到榆林村的消息时，宋缘已经上大一了。
张泊玺走了。
宋缘在包厢里坐了很久。
张泊玺并无恶意，宋缘也想用温柔一点的办法解决问题。今日见面后，一切都朝着她预料中发展，此后张泊玺大概率不会再来纠缠。
可她的内心并没有因为目的的达成而趋于平静。
尽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每一分情绪也都是真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张泊玺只是外部因素。
真正让奶奶遗憾离世的，其实是她自己。
如果她能够再优秀一点、再努力一点，争取成为市状元，奶奶临走前就不会依然为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