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父子相见
八月初二，黄昏时分，细雨潺潺。
昆城外，感业寺。
幽静的入寺山道上，冷风为荣长煜撑着一把油布伞。
主仆二人正拾级而上。
此刻，荣长煜双手背在身后，薄唇微抿，面容一如既往的冷肃。
感业寺门口，王忠将军也撑着一把黑色油布伞，站在那里引颈张望。
终于，远处，出现了两抹人影。
王忠转身进了寺内一座禅房。
“主子，陛下来了。”
“嗯，带他来吧。”
荣天辰虽然戴发，但长年累月的修行，让他的脸上有种得道高僧的慈悯。
雨线细密，行走的时间长了，荣长煜的一边肩膀也难免被淋湿了。
王忠赶紧拿来一方干净巾子，递给了冷风。
冷风上前，帮陛下擦拭干净。
荣长煜才转身入内。
现在的天色有些微暗，禅房内点了一盏昏黄的灯。
光线虽然不佳，但是荣长煜看着眼前这位，还是忍不住心里震惊了一下。
这人跟自己，还真是父子！
长得太像了。
脸型、眉眼，鼻子，薄唇……
原来自己，就是眼前这位年轻时候的翻版。
荣天辰也打量了一眼荣长煜，忍不住嘴角勾起，面上带了笑意。
长相如此相似，气质却完全不同。
荣长煜的气质更为冷肃，而眼前荣天辰的气质，则显得温暖。
“你来了？路途遥遥，辛苦你了！”
荣天辰十分自然，像见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熟络。
荣长煜薄唇轻微抿了抿。
他忽然有一瞬间的莫名情绪，冲击的他有些眼眶泛热。
“来吧，坐下，喝杯热茶，祛祛身上的寒气。”
荣天辰说着，自顾自坐在了一方茶台前，将红泥炉子上的沸水，端起来冲茶。
荣长煜拂了拂长衫下摆，坐在了荣天辰对面。
“忘却红尘三千事，拈花把酒尽余生。
大师这些年，高修得道，果然大有所成。”
听着窗外潺潺细雨声，看着荣天辰微笑的脸上，一副忘却红尘的样子。
荣长煜忽然有些生气。
在他的心里，把自己置于何处？
又把皇祖母置于何处？
闭了闭眼睛，他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荣天辰也是命运的弃儿，他不应该怪他任何事。
也许，这就是在至亲面前，情绪的一种自然流露。
听了荣长煜的话，荣天辰也不恼，依然一副慈悯的微笑模样。
"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
听了荣天辰的禅语，荣长煜忽然摇了摇头。
自我解嘲般，心里想着。
是了，有情世界皆为无常，人生百年，弹指即过。
荣华富贵，更是过眼云烟，虚幻不实。
这才是他要寻求的境界，如今他能看破，做到了这些。
真的是站在亲人的立场上，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看着荣长煜脸上情绪的转变，荣天辰的微笑更深。
“说说吧，你来，自然是有话想说，或者有事想问。”
“不能是单纯的想见你一面？看你一眼？”
“不是不可，现在的你当是日理万机，无暇分身才是。”
“皇祖母她老人家，很想念你，马上就是她的七十寿诞了。
你不想回去看望她一眼吗？”
半天，荣长煜只说了这么一句。
过去的那些恩怨纠葛，不想再去提及，也不想再去深究。
这也是他现在作为一个修行之人，正在努力要做到的吧。
“你的皇祖母想念我是真，但是见了我，她却未必开心。”
荣天辰脸上的笑容未减，但神色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黯然。
荣长煜抬眼看着他，有些疑惑不解。
“当年的黄氏一族，黄妃，再到后来你的母妃，薛大学士府，
我活着，是死了无数人换来的。”
这一刻，荣天辰的脸上，终于收敛了笑容，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有了严峻神色。
“但是，现在，我却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是害了你。
这是你的皇祖母绝对不能允许的。”
荣天辰拿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又轻轻放下。
“人说，生是恩，养亦是恩。
反过来亦然，生是情，养亦是情。
你的皇祖母，对我这个亲生儿子，固然有情。
同样的，对她养大的那两个儿子，也是有情的。
眼下为了你，她狠着心，帮你料理了荣亲王，不就是个例子吗？
生在帝王家，过于重情，必然为其所累。
你的皇祖母，偏偏一辈子，都伤在了情之一字上。
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如你如我，焉能让她负累更重？”
“等等，皇祖母料理了荣亲王，什么意思？”
见他的神情，荣天辰疑惑了。
“荣亲王现在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
“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但是他，疯了！”
“那就是了。你皇祖母舍不得他死，更舍不得让你担下杀死亲叔叔的罪名。”
荣长煜吃惊的看着荣天明。
忽然明白了荣天辰的意思。
这世上，自己的两位长辈至亲，为了自己，还真是费尽了心机。
现在自己是皇上，要获得朝臣和百姓的拥戴和信服，必须根正苗红。
身份上，名声上，都容不得有半点瑕疵。
否则就会成为别人诟病和攻击的对象。
想到这里，荣长煜站起身，撩起衣衫下摆，跪在了荣天辰面前。
“父亲！”
“起来，快起来，听了你这一声唤，此身即刻便死，也是值了。
以后，就不要再叫，不要再来，也不要再见了！”
荣天辰说着，亲手扶起荣长煜。
“这个你拿去，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荣天辰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上面刻着龙虎纹。
“这是我的爷爷，留给我，保我命的。
现在我用不到了，留给你吧。
至于后续所有的管理问题，你跟王忠商议，把他也带走。”
“这便是您的天军令吗？”
“是，五十万天军，有三十万在南疆王帐下，现在统领是王忠。
另外二十万，在守一座陵墓。”
“陵墓？”
荣天辰没有接荣长煜的话，也没有解答他的疑问。
而是转身，从一座佛像前，拿起一串上好的小叶紫檀木佛珠。
“这个，转交给你的皇祖母，是我为她的七十岁寿诞献礼。”
荣长煜双手接过，上好的小叶紫檀木，泛着油亮精光。
每个佛珠上面，都刻着六字大明咒。
雕刻之精致，制作之人的用心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