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回来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电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挂了,不知道是周萌萌挂的还是她自己挂的。
医院的地板太凉,杨舒绵的耳鸣好了些,视觉也恢复了,眼前的景象也清晰了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腿,一双笔直而又修长的腿站在她的面前。
杨舒绵第一反应是宫祁回来了,猛然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
杨舒绵叹气,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知不觉宫祁已经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总是会陪在她的身边。
年轻的男医生微微弯腰关切地询问她:“你没事吧?”
杨舒绵还坐在地上,自己却浑然不知,仰头与医生对视。
“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她的语气冷漠又僵硬,提不起一丝多余的精力来应付任何人了。
年轻的男医生还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眼神怜悯,没走。
杨舒绵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濡湿,她将手又放在眼前,指尖晶莹。
原来她哭了啊。
在杨爸爸出事的第五天,徐姳去世的第四天,宫祁从国外回来了。
杨妈妈守在杨爸爸的病床边,寸步不离,一定要拉着杨爸爸没输液的那只手。
丈夫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这位原本家庭幸福美满的女人老了很多,日日夜夜守在床边,整夜整夜不合眼,一日以十年的速度在老去。
任何人都认不出床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会是以前那个爱漂亮爱讲究又傲娇的小女人。
杨舒绵弯下腰,在杨妈妈的耳边轻声道:“妈妈,你休息会吧,我守在这呢。”
杨妈妈看着床上躺着的杨爸爸挪不开半秒眼,目光呆滞地摇摇头。
杨舒绵叹气,直起身拿起她的杯子,打算去给她接杯水。
出了病房的门,她又忍不住回头看看病床上的杨爸爸,以及长在床前的杨妈妈。
正午时分,外边的日头正足,白得晃人眼。
经过阳光强烈的窗户时,她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光太强了,刺眼。
杨舒绵接了水,顺便去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
水龙头的水声“唰唰唰”地响着,她弓着腰双手接起一捧一捧的水,将脸埋入双手,一遍一遍试图让自己清醒。
水滴四溅,额前的发丝碰了水弯弯曲曲贴在额头上。
杨舒绵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因为连夜以来的不得安眠,憔悴堕落,眼下一片青黑,唇角起皮,整个人透着死气。
像个地狱里上来锁魂的恶鬼冤魂。
她拍了拍双颊,甩甩脑袋,疼痛使人更加清醒。
脸上的水干得差不多,她拿了杯子从接水间里出来,经过走廊的交叉路口时,一堵肉墙堵在面前。
清冽好闻的气息萦绕在鼻前。
那么好闻,让人心情莫名平静下来。
“宫祁。”
杨舒绵叫他。
宫祁回答她:“嗯。”
杨舒绵问:“你回来了?”
宫祁答:“嗯,我回来了。”
杨舒绵点点头,没说什么。
宫祁低头看近在咫尺的人儿憔悴成这个样子,心疼极了,他伸手把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她。
他的下巴摩梭着她的发顶:“姐姐,我回来了。”
杨舒绵靠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他的心跳从胸腔中传出来,一声一声。
杨舒绵伸出手回抱他的腰,拽着他的衣摆,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尽情听着他的心跳声,汲取他的体温。
她真的好需要一个拥抱。
任何人都可以。
宫祁感受到她的疲惫,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哄道:
“没事,没事,我回来了。”
过了好久,他感觉到怀中的人颤抖着肩膀,抽噎的声音小小的,到后来越来越大,最后放声哭了出来。
宫祁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躲在自己的怀中放声大哭。
偶尔有人经过,不由多看几眼,不过最后也没多在意,这样的事似乎每天在上演。
医院见证生离死别,火车站见证爱恨别离。
手术室外的白墙,每天见证比教堂更多的信徒,他们虔诚祈祷神的庇护,希望爱人度过难关。
如果举头三尺之上的神灵庇佑庇护,所爱的人将会从鬼门关死神手中逃脱回到人世间来,与他们团聚。
一场疾病的降临,将无神论者硬生生逼成了神明的信徒。
只要所爱的人有一线生机,他们甘愿做神明的奴隶。
杨爸爸的转院手续办好了,很快就被转移回京都的医院。
宫祁为杨爸爸联系了京都更好的医院,甚至聘请了更加权威的专家名医来专门为杨爸爸治病。
宫祁每天都安慰杨舒绵,杨爸爸总有一天会醒来的。
也许明天睡醒一睁眼,杨爸爸就睁开眼看杨妈妈和她了。
会笑着说让她和杨妈妈别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妈妈终于撑不住倒下了,晕倒在病床前。最终杨舒绵在不违背杨妈妈的意愿之下,协商母女两个轮流着守在杨爸爸的床前,只要杨爸爸一有风吹草动就喊医生。
杨舒绵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杨爸爸的床前看看,杨爸爸有没有醒了。
多希望杨爸爸能动动手指,动一下就行。
可是没有。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十天,杨舒绵需要回学校收拾东西,毕竟她以后估计很少会回学校了。
她回宁川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那个时候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学校门口很少有人。
宫祁送她到校门口,杨舒绵看见校门口跪着一男一女,地上铺着一个毯子,他们跪在毯子上,手里举着牌子,衣服很干净但很旧,看起来已经人到中年,似乎是一对夫妻。
杨舒绵离得不近,人群走动挡着,看不清牌子上面的字。
周围三三两两围着几个人,多是过路的,一拨来了一拨又走。
有人拍照,有人看看走了。
杨舒绵让宫祁在车里等她,她进去收拾就行。
她从后座下来,进宁川就要经过人群,经过那对跪着的夫妻。
杨舒绵穿过人群,变近的距离让她能够看清牌子上的内容:
“宁川!吃人不吐骨头!”
“崔丽芳不配为人师表!”
“还我女儿的命!”
血红的大字触目惊心。
牌子旁边还有他们女儿的照片。
徐姳的照片。
照片上的徐姳嘴角微微抿着,笑得温柔。
眼前的一切都没了颜色,杨舒绵逮住旁边的一枚看客,问:“他们这样多长时间了?”
看客回答:“好几天了吧!”
他似乎怕杨舒绵看不明白,还好心地跟杨舒绵科普道:“他们俩夫妻的女儿原本是在这所学校读书,但是被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各种欺负,前几天从七楼上跳下来了,他们俩夫妻去给女儿收东西,然后从女儿的日子里知道了所有的事,他们要去找学校讨回公道,但是几天都没有结果,他们就跪在这了。”
另外一个看客叹息:“这所学校口碑一直都很不错,人家都说进了宁川就踏进了大学的大门,他们家小姑娘听说很乖巧的,都快毕业了,说没就没了,怪可惜的。”
杨舒绵没穿校服,要出示和老师聊天的记录,要出示学生证,还要登记才能进去。
杨舒绵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她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往校外走。
她住校的时间不长,要带回去的东西也没什么。
宫祁站在校门口,看样子是忍不住要进校来接她,见到她出来,急忙伸手接过她的书包和手里的东西。
宫祁就要向车走去,但见杨舒绵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目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杨舒绵在看举着纸牌子跪在地上的那对中年夫妇。
徐姳的爸爸妈妈。
杨舒绵一把抓住宫祁的手臂,用了十成的力气,指节发白。
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宫祁这才用了心看向那边的人和事。
仔细记住了内容,他没见过照片上的女孩,回去让人调查一下。
不过这些都暂时不是他该关心的,他现在更在意的是杨舒绵,她看起来那么脆弱。
她以前是那么温柔,永远都是温温柔柔波澜不惊的,可是现在这么难过脆弱。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揉搓,痛死了。
手上提着东西不方便,宫祁上前一步用双臂拥她入怀。
亲近的接触他才感受到,杨舒绵在颤抖。
良久,他听见杨舒绵说:
“宫祁,真的好人比坏人多吗?”
宫祁想了想,顾及她的情绪,说:“一定是的。”
杨舒绵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那就让坏人都下地狱吧。”
宫祁怀里抱着杨舒绵,他微微扭头又看了一眼那对夫妻,记住了牌子上的名字。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宫祁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坏人,但是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脾性,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要是有一天杨舒绵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不要他怎么办?
宫祁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他更加想把杨舒绵据为己有。
甚至在这个杨舒绵四面楚歌的时候,萌生了一些可怕的想法。
到底是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