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李舒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忙迎了出来。
胤禛得了消息从府外赶回,还未进屋,听得一屋子的啜泣声,不由立住了脚。看到李舒双眼通红地出来,先握住她的手,关切地看着她。
看到胤禛,李舒方定了神,将所有经过从头至尾告诉了一遍。唯独对于胤禛,她没有隐瞒签文与弘昀有关之事。
“这么说,签文上说弘昀近日有大灾?”胤禛思忖了一会儿,“死生有命,吉凶难料,若真是如此,不是人力可为。”
李舒没料到胤禛会说出这种话,一个阿玛都能将儿子的生死置之度外,她这个做“姨娘”的,到底在瞎操什么心。念及此处,心中冰冷,回思自己今日的一番苦心,顿觉索然无味。
胤禛如何知道她的想法,只问:“弘昀呢?”
李舒失神,未曾听见这一问,因此就不曾答。冬晴忙道:“小阿哥在里面,侧福晋也在。”
胤禛遂拉住李舒的手,“随我进去看看。”
弘昀一向怕他阿玛,怕被骂,因此不敢哭出声来,强自压制着伤心,还要不忘礼数,起身给阿玛请安,一抽一噎的,更觉可怜。
“免礼。”胤禛看着弘昀面色很好,在同龄的小阿哥之中算是有些发福的,心中快慰了大半,因想说不定那签文也有不灵的时候。
春红已将安眠的汤药给李氏喂了下去,此时她已入梦,呼吸还算均匀。
乌拉那拉氏见李氏入睡,这里又有李舒陪着,深知胤禛不喜人多,便起身告辞。胤禛允了。
胤禛寻了缘由将下人们支开,开口对弘昀道:“你额娘并无大碍,不过是替你忧虑太过,你若心疼你额娘,就莫再让她为你操心。”
“儿子知道。”弘昀低着头说。
“你三伯伯的儿子弘暻,今年不过才七岁,就能骑马拉弓,猎杀野兔和大雁,你祖父知道了,对之大加赞赏。而你,从习练骑射至近,连只大雁的影子也不曾射到过。送你的那匹蒙古马,你养得倒是很肥,但若不用,亦是白搭。”
弘昀被父亲说了一通,低着头不响,既不敢反驳,心里又觉得有些委屈。近日来他发奋用功,无论是于诗书上,还是于骑射上,都已有了不少长进,可是这些阿玛都不曾看到,似乎在阿玛心里,他永远都是贪玩的样子。
李舒亦觉得胤禛这话有点过分,自己的儿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的,怎么能拿他跟别人的儿子比,还把话说得这样决绝,就不怕伤了弘昀的心么。只他们父子说话,她一个外人怎么好插嘴,况插了嘴又有什么用,于是寻了个借口,想告辞。
“爷,我有些饿了,想先回去。”
胤禛猜到了她的心思,扯了扯她的袖襟,“再等等。”
“可是我真的很饿。”李舒把手放到小腹上,她还怀着孩子呢。
“弘昀的娘病了,弘昀无人照料,你带上他,去我那里一处吃。”胤禛看着她说。
弘昀怎么会无人照料。李舒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况胤禛说完这话之后就一走了之,李舒只得按命行事。
胤禛回去后心中颇有些后悔,其实方才见到弘昀,他本想嘱咐弘昀平日要多强身健体,将身上发福的地方消减去,不想话到嘴边,成了训责。李氏还在病中,弘昀年纪又小,岂能经受过于严厉的苛责。想到此处,他有恼自己,不过又想到“养不教,父之过”等言,又觉得自己做得不算过分。男儿不比女儿,难道要娇生惯养着,将来养成纨绔的废物么。由此想到为人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人之子亦不轻松,又想起自己的几个骨肉兄弟之间的种种,连自个儿的亲弟弟亦是与他面和心不和,他这个雍亲王当得着实没有几个滋味。或许这就是身为阿哥的不幸,帝王将相也不过是生活的奴才。不过苦恼了一会儿,胤禛不再容许自己继续思想这些改变不了的事,感叹过后,他心中的抱负亦没有因此而折损半分,想到阿玛的英明,对于理国治世的宏图,他认为只有自己与阿玛的想法一致,这是一份大业,他必须摒除心中的沮丧,尽其所能去完成它。
李舒带着弘昀来了。胤禛收了思绪,换了一副表情,令他二人坐,又命王立去传膳。东西都是好的,无论是色、香、味,都挑不出一丁点儿的瑕疵。换做平时李舒一定胃口大开,可是今日诸事不顺,弘昀面对阿玛异常拘谨,吃的自然很少,而胤禛的心思本就不在吃的上,此刻亦是一句话不说,李舒见他二人胃口不佳,自个儿也就没意思起来,原试着搭讪了两句,不想胤禛又是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表情,李舒就闭了嘴,给他父子二人夹菜,胤禛面无表情地吃掉了,弘昀小声道过谢,也吃掉了,除此之外都默默不响,这顿饭吃得就别提有多别扭了。
好容易挨完一顿饭的功夫,弘昀起身告辞,李舒顺势起身要将弘昀送回。胤禛没有别的话,也就允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便只命几个人跟着送他们回去。
李舒先将弘昀送回,这才与冬晴一道回去。秋英与春阳已经回来了,看她们的表情带着惭愧和失望,就知那签文没能寻回。李舒表示无所谓,冬晴却很急,皱着眉埋怨她们办事不利。
秋英和春阳两个耗费精神寻遍了整个佛堂,又匆匆一个来回,已是十分辛苦,此时听到冬晴埋怨,秋英倒还好,春阳觉得十分委屈,因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难道是我们愿意寻不着?翻遍了整个儿佛堂都勿寻得,连佛堂外头都找了,连个影儿都没有,我们辛苦一趟,回来还要被你数落,这是什么道理!”
冬晴原是一时着急,并未多想说了几句急话,此时静下来一想,确实不该埋怨他两个,便又笑着与他两个赔礼道歉,“是我不好,原是太着急了,还请二位妹妹看着姑娘,原谅我一时失语。”
春阳眼波一横,笑道:“姑娘还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可是俗语说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冬晴笑道:“你若是能消了气,骂我是太监我也认了。”
秋英道:“不光冬晴着急,我也急。不过冬晴你可别错怪了我们。当时我们赶到,见几个和尚在那里洗地,我就问他们可有捡到什么签文,他们说不曾捡到,又说方才雍亲王府的侧福晋来上香,带了一大群人,慌乱之中许是粘到了谁的鞋上也未可知。我们找遍佛堂内外,遍无踪迹,想那和尚的话不无道理,若是粘到了谁的鞋子上,可那处寻去?”说完叹口气。
春阳忽然想起什么,因问冬晴:“方才福晋她们可找姑娘的麻烦没有?”
“怎么没有?”冬晴冷笑道,“福晋还好,旁人也都没说不信的,只有一位伊格格,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硬说我们姑娘造谣。”
秋英皱眉,看着李舒。李舒道:“爷信就成了,管她们作什么。”
“姑娘不要小瞧了她们,众口铄金,口水若多了能淹死人。”冬晴忧心地说,“奴才知道姑娘只在乎爷一个人,可是姑娘别忘了,咱们这个王府,可是一个大家,若想在里头安安稳稳过日子,有些事就不能不顾忌着。”
秋英接话道:“冬晴说的对。咱们福晋脾气虽好,然是个没主意的,几个侧福晋倒还罢了,我不放心的是那几个格格,不敢欺负旁人,得空就欺负咱们姑娘。”
“我总觉得那位钮祜禄格格怪怪的。”冬晴忽然想起来说,“她表面似乎与姑娘交好,可是姑娘被旁人欺负的时候,她从不替姑娘说半句好话,要说也故意不往那要害上说,专捡那不痛不痒的,还妄图姑娘对她感恩戴德。”
秋英忙接话,“你也有这种感觉对不对?我也老早就感觉到了。若是真把姑娘当妹妹,不会只做些表面上的文章。她身边的玉箫外头看着老实巴交,其实比谁都精明,内地里也从来不肯吃亏。那些不懂事儿的小丫头却还把她当亲姐姐。”
“你们这一说,我也觉着了。”春阳道,“夏葵明明是跟我们一块儿进府来伺候姑娘的,倒被她一句话给要了去。姑娘怎么就如此好说话,她要你就给。”
李舒笑道:“我之前欠过她的人情,她既然开口,我怎么好说不给。”
春阳撅了撅嘴,“哼,等姑娘把孩子生下来,封为侧福晋,那时看谁还”
一语未了,只见钮祜禄氏走了进来,笑道:“你们这里倒热闹,我却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
春阳便打住不言,转身倒茶去了。李舒忙让座。钮祜禄氏道:“妹妹,侧福晋可好些了?”
李舒道:“吃过药,已经睡了。”
方才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李舒虽不答话,却听得仔细。后知后觉的她回忆与钮祜禄氏的点点滴滴,想起那日玉箫怂恿她去看阿福惹怒了胤禛,还有阿福的叮嘱,说起“人心隔肚皮”的话,对一对钮祜禄氏的言行,的确免不了有口是心非,笑中藏刀的嫌疑。因此她再见钮祜禄氏,忽觉她那张美貌的瓜子脸变得可怖起来,也就不肯再对她像往常那样推心置腹。
钮祜禄氏与她闲聊了几句,见李舒始终淡淡的,与往日神态大不相同,不免有些奇怪。换做往日,遇上这样的事,她不是该缠着她出主意才是么,怎么今日竟绝口不提。还是说她已经找到了签文作为证据?
这么想着,便关切地问李舒,“妹妹的那张签文可曾找到?”
李舒道:“姐姐差了,那签文不是我的,是侧福晋的。”
钮祜禄氏脸一红,悔说太急,将自个儿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这下势必引起李舒的芥蒂和猜忌,因想着怎么才能回转,但是经过这一迟疑,钮祜禄氏知道已是多说无益了。
玉箫忙陪笑道:“格格也是关心姑娘,其实格格的意思是,姑娘可替侧福晋寻着了那签文?”
李舒不答,偏了偏头,拿起桌上的茶盅喝起茶来。冬晴冷笑道:“寻得找寻不着,哪里就由得玉箫姐姐来问姑娘了。姐姐不要忘了身份。”
玉箫语塞,脸涨得比钮祜禄氏还红,“姑娘恕奴才无礼,方才奴才是替格格”
“玉箫!”钮祜禄氏冷脸打断她,“不必再解释。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我就走。”说着,带着怒意站起身来,脚步带风就往外走。
李舒并不起身,只款款道:“姐姐来了,我好茶好果子相待,怎么能说我不欢迎姐姐。姐姐的奴才不懂事,我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姐姐慢走,妹妹身子不便不能起身相送了。秋英,待我送一送钮祜禄格格。”
“哎。”秋英掩饰着脸上的笑意,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