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刁风弄月
凌浅还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接触,能近到这样也不生厌。
在他的记忆里,和宗洲最亲密的相处,应该是重逢那夜,宗洲执意将手探进了他的被子。
那时他因遭遇连番变故,对宗洲的感情纠结复杂,即使只是被对方的手贴上了腿,也觉得郁闷不已。
不似今夜,就连呼吸的深浅都被这男人带动着,他除却心慌,竟无半分不悦。
“我们早些睡吧。”宗洲将一双月牙般温情含笑的眼睛望进他眼底,抬手轻轻拨开他额上碎发。
凌浅犹在回味这等奇妙触感,蓦然听见这话,只想起三月前,他二人在悬崖上的诀别。
那时的凌浅,听了师尊的劝,曾对宗洲说过,“我和你,不是我们。”
“想什么呢,小傻瓜。”宗洲大概是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一脸疑惑地推了推他的肩。
凌浅回神,迅速眨了眨眼。
并不排斥“宝宝””、“小傻瓜”这种对孩子宠溺的称呼,只轻声回道:“这就要睡了吗?”
“想做点别的?”宗洲仿佛提起了兴致,眼睛熠熠生光。
“别的是什么?”凌浅一脸单纯,话出了口,才想起那夜宗洲做过的事,暗示过的话。
他脸和耳朵倏然热了起来。
就见宗洲的手抓到了被子上。
凌浅一惊,连忙摇着头,说:“不做别的,我没想做别的,你别误会我,我不是谣言里那种随便的人。”
宗洲手一顿,忽而无奈浅笑,只是将被子拉高些,给凌浅盖好了。
“小浅,我那夜其实是……”宗洲躺回他身侧,闭目轻叹,“我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其实,就算谣言是真的,我也不在乎。”
可凌浅在乎,这事关他和师尊的名声。
却听宗洲说:“因为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不会再发生,是因为师尊可能已经死了?
凌浅一时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回话,只呆呆地睁着眼睛,头脑一片空白。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手的主人还没入睡,格外温柔体贴地对他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觉,养好身体,那种事,你不允准,我不会对你做的。”
不允准就不会发生的话。
是在说那夜他们确实什么都没做,也从来没有做过吧?
……
……
这一夜是凌浅三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大哭了一场。
倾述了一场。
不必因愧疚陷入噩梦,因为梦中人就在身旁。
以至于每日卯时就该醒来的凌浅,今日直到巳时方才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能瞧见宗洲投来关切的目光。
“醒了?”宗洲拇指按了按他红肿的眼睛,又将他一缕长发撩到耳后。
温声劝说道:“累了这些天,不如再多睡一会。”
“不知为何,我身子乏得很,”凌浅勉强起身,又懒洋洋地倒回了枕上,轻声叹气,道,“这样懒怠,又能被你取笑了。”
他初醒时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微微带着点鼻音,教人听着不像在自省。
就见宗洲瞧他的目光更是柔了,牵过他的手,揉了揉指尖。
哄着人的语气说:“昨日我见你小睡在榻上,以为你是懒得与我说话,原来是我误会了吗?”
凌浅为人直爽,语调再如何让人听着慵懒,甚至有些娇滴滴的,都极少顺着人家给的台阶下。
此刻收回了手,又是一副正经模样。
一句取悦人的假话都不会说。
“我昨日是真的懒得理你,”凌浅坐起身,看了一眼阳光,估算了时辰,就又无甚情绪地对着宗洲,说,“天亮了。”
“催我走呢。”宗洲也随他坐起身。
这声倒不似抱怨。
忽然又轻笑暧|昧,悄悄附到他耳边说:“你这样夜里与我享受,天亮就急着撵人,像不像……”
凌浅想说自己只是单纯地表达“天亮了”,并没有催人走的意思。
后又转念一想,以为宗洲话里有话。
该不是在暗示他忘恩负义吧。
他正要解释。
就听宗洲说了个词,“小浅,你知道‘刁风弄月’吗?”
“什么意思?”凌浅直觉这不是个好词,却也品味不出这是在说自己哪里不好。
“就是……”宗洲一手掐上他的腰,指尖细细磨|蹭,语气更添暧|昧,道,“我知你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你我日落同榻,日出陌路,人都道我是一只怎样的猫?”
“偷腥?”凌浅不假思索地回答。
耳边忽然浮现一阵暖意,竟是被宗洲含住了耳垂。
一声低语热到凌浅心里,“你我,像不像,偷情。”
偷什么情?
谁偷情了?
凌浅心跳快得不像话,蓦然一阵口干舌燥,使得他难以自控地咽了咽口水。
只觉那耳边的热气一下窜到了颈上,随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微微移动。
“别……”凌浅想说别闹。
忽然就听见有人叩门的动静。
来人是檀乐,许是见他今日久不出门,前来问安的。
“师兄,已经巳时三刻了,你素来早起,我担心你身子又有不适。”
凌浅瞧了眼门的方向,又立刻看向宗洲,示意不要出声。
“师兄?”檀乐有些急了。
凌浅不答,只因被宗洲搂住了腰身,这男人还在他耳边小声戏弄:“小浅真当我们是偷情了?”
“传出去不好。”凌浅说的不好,自然是对师门的名声不好。
好在宗洲并不为难他,手一松,极为潇洒地对着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檀乐第三次问候刚刚出口。
凌浅已然回应,道:“我没事,就是身子有点乏,休息半日就好了。”
檀乐急道:“是不是又疼了?”
凌浅耳边立刻传来宗洲的关切:“你哪疼,疼得厉害吗?”
这话凌浅还未答,檀乐已然接着说道:“师兄这腹痛不是小事,可千万不要瞒着我,我给你配的药,你今日是不是忘记吃了。”
“我没事。”凌浅此刻头痛才是真。
屋内外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发声,道:“怎么可能没事!”
“师兄,我一定要看着你吃了药才好。”檀乐说着话,已是推开了被撤去结界的门。
一进门就向着独自坐在床边的凌浅走去。
满眼关切,道:“师兄脸色不好,怎么就穿了件中衣,是不是着凉了?”
凌浅清清楚楚宗洲也是一身中衣在自己床上,只不过是隐匿了身形,他脸色又怎么可能会好。
“我没事,大概是吃多了谢思渊送来的糕点,夜里犯恶心,没睡好,才会脸色不好的吧。”他说的倒也算得上真话。
提起谢思渊,是为提醒言多必失。
檀乐听话噤声。
端水照顾他吃了那微带铁锈味的药,便立刻走到书桌前检查糕点。
先是看了谢思渊送来的凤草糕,掰开来嗅了嗅,再去瞧了宗洲送来的甜糕。
验得极尽细致,良久方才放下。
再回身向他走来,又是一副关心神色。
凌浅温柔说道:“我不会粗心到吃来历不明的东西的,都是寻常的糕点,没问题的。”
檀乐却是跪坐到他身边,拾起他的手诊脉。
待真确认了无大碍。
才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没毒的东西,你现在也不能随意吃的,那凤草糕倒也罢了,酸甜口,又是灵草制成的,你吃着合胃口也是正常。”
凌浅起了好奇心,问道:“是说我多吃些酸甜的东西,身体会好受些吗?”
檀乐眉头一皱,道:“是说胃口好了,也不能多食,更不能不挑食材,连那种粗俗的凡人糕点都吃。”
凌浅一听这话恐怕是要得罪送糕点的宗洲,赶紧咳了两声,打断檀乐。
檀乐却正说到兴头上,不知数落的是糕点还是人。
“我已见过谢思渊,他那种人,一得了师兄好脸色,恨不得满天下炫耀,说什么你只爱吃他送来的凤草糕,凤草珍贵,哪里是人人都用得上的。”
“还说那魔头在师兄你这碰了一鼻子灰,说你当着魔头的面,对他百般迁就,吃得香,喝得美,看着屋外夜风寒凉,还亲手给他穿了斗篷。”
凌浅只觉这话说得都是真的,又哪哪都不对味。
忽然间,就见檀乐起身,冲到桌边,把那两份糕点都丢出了门去。
一脸不爽快地说:“所以昨夜魔头又来了,还给师兄送了粗俗的糕点,师兄送走了谢思渊,可是吃过魔头送来的东西了?”
“你以后不要魔头魔头地叫,其实他送糕点也是好心,”凌浅只怕再说下去,檀乐这条小命就要没了,“你看我也没事,不如你先去练功吧,我晚些时候会去禁地修复大阵,你有话到时候再与我说,好吗?”
檀乐脸色愈加不好,道:“师兄就是吃了魔头送来的糕点才会不舒服的,却丝毫不怀疑魔头用心不轨。”
“檀乐,我没吃。”凌浅好声解释。
檀乐却越发激动道:“师兄不会因为凤草糕反胃,你想吐是因为你现在的身子根本闻不得荤腥,吃不了油腻的东西,师兄明明说喜欢的是师尊,却一再为那魔头开脱。”
“休要胡说。”凌浅冷了脸色。
可眼前这个他以为最懂事的人,今日竟半分不知察言观色。
“谢思渊心悦师兄,为人又爱炫耀,就算他将昨夜胜过魔头的事往外说,旁人或许也只当他在吹嘘,但若是旁人也看见了呢?”檀乐几步近前,跪坐他身边。
“师兄可曾想过师尊的感受?”
就见檀乐蓦然抬手,掌心贴上他的肚子,说:“师尊尸骨未寒,师兄就算要找人接手,就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