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杨修竹
交州城，赵府。
杨修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老人面前默默伫立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用这种仰望的眼神注视着别人。
但眼前这位老人，却连抬头看一眼自己那近乎于恭敬的表情都欠奉，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悠悠地品鉴着杯中的灵茶，真真是将自己这个堂堂郡守，封疆大吏视若无物了。
半晌，老人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小家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的来历你不必问，你的所求我也不会答应，我待在这挺好，哪也不去。”
杨修竹愣住，片刻后，他回过神来，躬身一礼道：“晚辈明白了，晚辈这就告辞。”
说完杨修竹转身便走，竟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在他即将走出小院院门时，林才武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淡然开口道：
“小家伙心性不错，老夫送你几句忠告。”
“敢请前辈示下。”
已经半只脚跨出院门的杨修竹立刻回身，弯下了腰。
“你这些年修为能突飞猛进，多半倚仗的便是这南齐国运亨通。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眼前的微薄小利未必不会演变成将来的滔天大祸。”
“若有朝一日，这南齐气运衰落，你的修为也必将为之困顿。等到那时，你与其捆绑已深，再想挣脱又谈何容易？”
“所以，若想在大道上继续行走，还是早点甩脱这俗物吧。”
杨修竹微微抬头，却见林才武已经再度将茶杯送至嘴边，抿了起来，显然是话已说尽。
又是深深一礼，杨修竹才开口道：“多谢前辈赐教，我记住了，回去以后定会好好思量一番。”
林才武没有作声。
杨修竹将脚步压得极轻，几乎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地离开了小院。
刚出院门，一名绿袍官员便迎了上来：“大人，已经勘验过，四个方向，一共十五名杀手，十名筑基，五名金丹，身上没有查出任何身份特征，来源不明。”
“呵，就对付几个练气期修士，这出手还真是气派。”
杨修竹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好查的？能干出这样规模袭击的杀手组织就那么几家，给我挨家挨户地找上门去。”
“让他们给我明白明白，这是在我交州地界上，是龙来了你得给我盘着，是虎来了你得给我卧着。给他几分面子，他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是。”绿袍官员没有丝毫犹豫地应承下来，转身照办去了。
杨修竹又回头望向小院的方向。
半日前，正在郡守府中的杨修竹接到属下汇报，有十几名修士袭击了城中一处府宅后，全都离去死亡。
本来这种事情自有下属去处理，但毕竟涉及到十几条人命，而且都是修士，死状还很离奇，万一牵涉到其他的隐秘，郡守大人要是半点不知情那就麻烦了。
所以主事官员，出于谨慎，还是将此事呈报给了杨修竹。
杨修竹一听，果然来了几分兴趣，自他任职交州，教化万民，严格约束治下，对那些横行不法的狂悖修士全都狠狠镇压了一通。
自那以后，整个交州郡治下已经是十分安顺，这是从哪跑出来的凶徒，竟然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大白天地就要闯入人家家中行凶，这不是砸他杨郡守爱民如子的招牌吗？
杨修竹亲至赵府，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十几名凶徒分别从四个方向攻入府中，目标明确，计划周详，显然是打着将整座赵府屠戮一空的意图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帮经验老道，下手狠辣的职业杀手，刚刚进府，便全都翻了船，竟是一个活口都没剩下来。
尤为古怪的是他们的死状，俱都是一脸的从容平静，彷佛就是在睡梦中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杨修竹很快明确了调查方向，事情既然出在赵府，杀手也是冲着赵家人来的，那出手的自然也是赵府中人。
杨郡守亲自动手，一个个筛过赵家族人和管家仆役，却一无所获，修为最高的也就是个练气修士，就这点修为，还反杀？
直至手下前来禀报，在赵府侧门的一个小院中还有一个古怪的老头。
当杨修竹第一眼看见林才武时，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地就确定了出手之人。虽然林才武身上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但直觉敏锐的杨修竹就是敢断定。
杨修竹走进林才武的小院，这才发现，越靠近老人，自己内心的惊惧感就越重，彷佛石桌旁端坐着不是什么慈祥老人，而是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
等到杨修竹走到林才武跟前时，他就已经彻底熄了盘问的心思，眼前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的威压，已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了。
想他杨修竹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早年在江都之时，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近距离接触过那位供奉殿殿主。
但杨修竹敢打包票，那位殿主大人释放出的威压绝对没有眼前老人的强。
要知道，他这些年在交州任上，修为进境可是不小，一路从元婴初期跨入到了如今的元婴巅峰，已经是半只脚迈入化神的门槛了。
可在老人面前，他还是感觉自己如同婴儿一般脆弱。甚至他冥冥中有种直觉，如果老人要是动起手来，自己的下场不会比那些杀手好多少。
心思电转之下，杨修竹已经彻底把凶案的真相抛诸脑后，他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如果能把老人引为己用，那不光对自己，对杨家，甚至对整个南齐朝廷，都是大功一件啊。
于是乎，就有了先前的一幕，老人悠哉游哉地品着香茗，杨大郡守在一旁乖巧地站着。
可惜，最终老人都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就把他给拒了。
“大人，大人。”
一声急切的呼唤，把杨修竹从回忆中唤醒了过来。
“怎么了？”杨修竹皱眉看着眼前的下属。
“大人，现场已经勘察完毕，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还用问我？你们都是饭桶吗？”杨修竹顿时不满地呵斥了一声：“照章办事就是了，把尸体收敛好运走，按规矩来。”
“是，是。”
“慢着。”杨修竹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恨不得插上翅膀跑掉的小吏。
“怎么了，大人。”小吏胆战心惊地回过身子来。
“派人去把赵家人好生安抚一番，他们应该受惊不小。还有，下封口令，今日赵府内的一切不许外传，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是，是，卑职这就去办。”
小吏转身便走，他可是知道自家大人令行禁止的风格。
“哎，既然招揽不成，那就努力交好吧。也是自己天真了，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在自己麾下效命。”
虽然不知道老人为何愿意困守在这小小的赵家，但杨修竹知道适当地讨好一下赵府，绝对没错，而且老人应该也不愿自己在此的消息暴露。
正在小院中的林才武，又啜了一口茶，他刚刚换了一壶新茶，真是茶韵浓厚，味道极佳。
忽然，他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自言自语道：“真是个聪明人啊。”
这边，杨修竹回到了郡守府，进入后衙，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水，斜躺着，刚刚笔直地罚站了半天，他着实有些累了。
这时被他委派去调查杀手来源的那名法曹快步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
“大人，城中有名有姓的杀手组织，我都跑了一趟，但是没有人承认。”
“呵，嘴还挺硬。”杨修竹慵懒地一抻腰：“那就把城外的交州军调进来好好清扫一遍。不想说？我就打到他说。”
“是。”
“慢着，良臣，你对今天这件事怎么看？”
“下官觉得有些诡异，赵府主人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应该不至于和谁结下死仇。而以他们的地位，似乎也不值得有哪股势力动用这么多力量来暗杀。”
“你注意到一个细节了吗？赵府男主人说，他儿子刚刚考入了山河书院。”
“您是说？”
杨修竹坐直了身子，目光深邃：“我有种感觉。”
“蝴蝶虽然是在交州起舞，但风却一定来自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