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 章 返回现实
女刺客的身影尤在脑海里回荡,我一睁眼,已经处在现实世界了。
十几个工程师在室内忙里忙外,我与他们隔了一层玻璃。直到我身体缓缓被升降机提起,我才发现,我和工程师们还隔了一层液体。
原来这几日来,我是以近乎赤身裸体的方式,像标本一样,被浸泡在生理盐水中的。
工程师给我解释,我的身体依旧受到大脑掌控,如果不悬浮起来,我随时会因各种动作受伤。他的话无需怀疑,因为这个时候,我看到另一个体验正泡在独立的水缸里手舞足蹈,想必他是在游戏里跳迪斯科。
我还看到这人脸上戴着氧气罩,嘴里插着食管,屁股上被一个吸盘倒扣着,以防排泄物泄露。不用说,我在游戏世界徜徉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这让我想起来红色警戒的复制中心,我和这位同事都是培养液里孵化的克隆人。
现在我能理解之前董总为什么要把我催眠了。清醒的人,谁愿意试着去做一件标本?我开始觉得,一万多元的工资已经不能抵消我对这个岗位的厌恶了。
我向工作人员索要我的手机、身份证。他们说这些都在董总办公室,让我直接找他去拿。
这让我大为恼火,险些就要破口大骂。公司不经我同意,把我催眠后浸泡在了水缸里,显然已经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现在连我的手机也要交他们统一保管吗?
找到董总的时候,我的怒气已然到了临界值,只需要一个不合理对我解释,我就能报警举报他们。可董总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桌上放在三万元现金,现金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赵征任务奖励”六个字。
在游戏里为奴七天,挣到了三万元,这还不算在月薪内,我实在说不出来自己哪里吃亏了。
“赵征,人生就像游戏一样,为奴吃苦是假的,挣到钱是真的。”董总这样开导我,然后还给我手机,让我先看看微信。
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显示,在我进入游戏世界的七八天里,家人不止一次联系我。公司的人代我回了消息,说我目前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工资有一万八千,五险一金另算,年终奖三个月,做五休二,十分轻松。家人听后非常开心,说我终于成才了,这么多年书没有白读。
看到这些记录,我险些哭出来。我这几年来不务正业,让家人担心很久了,什么时候像这样向他们报喜过。这些别人代发的信息,正是我梦寐以求想报知家人的。
我终于明白了,我根本不可能不要这份奇怪的工作。
“董总,这些待遇都是真的吗?”我有些不放心。
“是的,很奇怪吗?你也知道,这个游戏不轻松。”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选我做体验员呢?我有什么特殊的吗?”
董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到:“首先你很勇敢,这是体验这款游戏很必要的。其次,你热爱游戏,所以这是你的特长。第三,你在现实世界中混到想要自杀了,我们希望这款游戏会给你生活的新目标,让你换个环境成长,这样能提现它的教育意义 。等你在游戏里找回自信了,我们可以用你做宣传,让那些怀疑自己实力的人来我们游戏治愈。”
董总的理由十分充分,我似乎没什么好担心了。但这么幸运的事让我摊上,我总感觉不太踏实。
为了让我彻底放心,董总表示我可以随时辞职,辞职后后悔了也可以随时再加入。
这下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了。想起当初要不是董总发的入职奖励,我连赔偿那流氓的医药费都付不起,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这份工作呢?
拿到了任务奖励后,公司给我放三天假。我回了趟家,给父母买了些生活用品。这个时候,我惊奇的发现,我妈自作主张,已经在县城给我买了一套一百七十平米的房,首付是她用四千块钱的工资含辛茹苦积累的,剩下的贷款一个月七千八,需要我归还。
原来她听说我有一份好工作了,怕我哪天犯犟脾气,又给辞了,干脆给我背了一身负债,好让我老实起来。她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我这么大了没女朋友,就是没有房子害的,现在我工作既然这么好,还起款来也绝对没有问题,遇到楼盘搞活动促销,她就赶紧买下来了。
我真想告诉我妈,我的钱是以半裸的方式浸泡在生理盐水里挣的;在游戏世界里,我还要给将军府做奴才,免不了一天三顿鞭。这样的工作,我可能根本坚持不了太久。但想到我妈挣齐房子的首付,又哪里容易,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着听娓娓道来。
我妈说,她之前帮我去相过亲,是村长的女儿,人不漂亮但特别善良、贤惠,人家的唯一要求就是县城里有房子,我既然有能力还房贷了,就该把还房贷的责任背起来,否则人家凭什么嫁给我呢?
我妈说出这些话,有种顾盼自雄的感觉,仿佛她这次买房的决定是深思熟虑的。但我彻底无语了。且不说村长的女儿我压根不认识,但凭她只要求男方有房,不看别的因素,我就可以判断她的善良和贤惠是十分有限的,这种需要做奴才还房贷来维持的婚姻,有个毛的意思。
对此,我妈补充说:“要不要她人没关系,她开出的条件我们总要达到的……”
好吧,我还能怎么样,只能默默祈祷新碧落公司不会因为开发雄心勃勃的项目而倒闭了。
年轻人不愿做房奴的思想和我妈是讲不太通了,我只能打算去找我高中的同学诉苦。
我邻居家的孩子,从小和我一块长大,小时候一起裸体下河摸鱼的交情。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是我的同学,也是我学习的榜样。近些年来,因为我自己没什么出息,已经很少跟这位考上国家科研单位的伙伴有太多联系了。这一次,我好歹有了份不错的工作,这才好意思和他交流交流得失。
我是这样想的,我的工作总算挣钱不少,可以在他面前撑一下门面了,至于我在游戏世界里做奴隶的事,因为公司保密的协议,我不能和他全盘托出,但也至少可以隐秘的暗示一番,宣泄一下自己的失落。
我的心理十分微妙,既想炫耀自己的得意,又想宣泄自己的委屈。如果他能像董总一样告诉我,吃点苦不算什么,挣钱才是真道理,那么我感觉会顺畅许多。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这位同学对我的近况大加赞赏。没等我解释清楚个子丑寅卯来,他就一口咬定,现下果然是程序员的时代,只有程序员能挣那么多钱,敢背那么多房贷。他甚至问我有没有门路,把他也介绍到新碧落公司去。
细问之下,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在科研单位的工资是一万三,竟比我低了。
我对他说,犯不着。他的工作比我稳定,晋升空间也更大,何必就为了五千块钱的差距,改行去做游戏呢?
可他不这样想,他已经报名了程序员的培训班,打算逆潮流而动,离开编制去打工了。
他说他有一万元每月的房贷要还,老婆孩子还要养,压力不知道有多大。在科研单位,如果有机会做好项目还是不错的,可惜他没有什么背景,为人处事不够圆滑,好机会总摊不上。现在他负责的项目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整天无非胡编数据糊弄人而已。他简直不明白,自己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对社会毫无贡献。听说程序员的工资两万起步,他就也想去试试。
程序员两万的工资是用不知疲倦的码字换的,我就是程序员出身但也宁可拿一万八在新碧落游戏里做奴隶。我好说歹说,终于劝他放弃了愚蠢的想法,他要论贡献,那可以直接去做清洁工。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最底层贡献更大……
辞别了老同学,我又回到了工作城市的出租房。望着灯红酒绿的街景,我忽然想起,在新碧落那个仿古世界了,几时有过现实世界的雍容繁华,连将军也不过骑了个子略高的马匹而已。相比之下,在那一头做奴隶,磨洋工不是什么罪过,将军府三百亩土地的建筑,也不需要下人们支付一分钱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