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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玫瑰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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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璟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储铃。能立即联络到想念的人,周璟想这是手机最有用的功能了。

    “怎么了,大晚上的突然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小璟居然说想我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可没这么坦率过。看来人还是会进步的,作为朋友我感到很欣慰。”

    “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好好休息?听说你的工作很忙,那更加要注意身体,别总是熬夜了。”周璟说。

    “你呢?别总关心其他人好不好,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我……马马虎虎吧。”

    “一听就是没有。什么时候你才明白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别人通通往后排的道理?比起照顾别人的感受,不要忽略了自己的感受才好。

    还记得以前我们几个去吃饭,每次点菜你都把我们爱吃的先点了,自己喜欢的从不开口说要。别跟我提什么‘你不爱吃’之类的借口。既然是人,怎么会没有骗好呢?据我观察,你还是挺喜欢清炒藕片的,每次上桌你都会多夹几筷子。”

    “这些细节你都记得……”

    “当然了,只要用心,很多事都可以观察到的。”

    周璟听罢有些哽咽,朋友的体贴更衬托出许屹对她明晃晃的忽略。

    那些“不重要”的细节大概不存在于许屹的宏伟叙事里。他口中“非她不可”的爱情就像永不到来的未来,愈发空洞得可怕。

    “那迟老师送你的哆啦a梦,你注意到了吗?”周璟问。

    “你指的是什么?”

    “脖子上的铃铛。哆啦a梦的铃铛只有一枚,而迟老师送你的是一大一小两枚铃铛。其实那枚小铃铛才是他想送给你真正的礼物吧?铃铛,铃……”

    电话那边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你还好吗?”周璟问。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两枚铃铛的尺寸和材质不同,串连的绳子也不同,显然并不匹配。我只是不能接受他用礼物表达心意,却不肯面对面说一句‘喜欢’。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我百分百迎向了他,他却沉默着将边线推向更远……过去是很难遗忘,尤其是那样刻骨铭心的过去,但我正试着忘怀。”

    “你已经决定好了?”

    “从他离开那瞬间我就决定了,我不要被过去牵绊,我有我崭新的生活。”

    “你还是那样勇敢,无论是表达爱或是放弃爱,你说做就做,从不为外界动摇。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忘就忘了。”周璟说。

    “比起怀念过去,未来的岁月更漫长,更值得去珍惜。谁说非要陷在打了死结的爱情里,互相纠缠?快刀斩乱麻才是降低损失的最佳做法。”

    “你还会想起父亲吗?”周璟问。

    “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了。我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要是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反倒觉得不适应。既然他当初决定离开,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一定不会再回来。他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找我要赡养费,那还不如一去不复返呢。”

    “真对不起,当年我母亲追问你那些问题,实在是欠考虑。”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在心上呢?”

    “当然了。我时不时就会想起那些没能处理好的事情,总觉得当时再勇敢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把事情解决好……”

    “那时的你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大人一般的果敢?当事人都释怀了,还是别拿过去的事折磨自己比较好,否则难受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失败。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问题都处理不好……”

    “小璟,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是那样一个温暖善良,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好到经常忘记自己有多好。朋友间谁的情绪低落,你总是一个发现,第一个安慰;谁有突发奇想,你总是第一个鼓励,第一个支持。如果你真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差,我们怎么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帮助你,做你最好的朋友呢?你所获得的爱,都是你付出的爱的回馈呀。”

    眼泪顺着脸颊砸在手背上。还好,还好哪怕她一无所有,她还有这群儿时的伙伴。她想朋友或许就是在你失意时不断提醒你有多好的人。哪怕暴风吹折了桅杆,也能鼓起勇气重新扬帆起航。

    周璟试着将最近的风浪向储铃诉说。不为寻求解决办法,只为找一个出口宣泄情绪。

    “权利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和维护的。如果你不出声捍卫自己的权利,谁又知道你受了委屈呢?有时候“争”并不是一个负面的词汇。”

    储铃的话狠狠砸在周璟心上。

    “杨絮柳傍上大款了。”办公室里大姐窃窃私语,“听说是公司高层的某个领导,足足大了她两轮呢。”

    “真的啊?我就说她最近怎么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遇上了天大的喜事。”

    “她还真是命好,小小年纪就找到了靠山,下半辈子准是吃穿不愁了。”大姐哀叹道,“哪像我们还要在这间办公室熬上几年,还不知道到手能领多少退休金呢。”

    “人家有曼妙的身材,青春的□□,你有什么?一肚子肥油和满头的白发?都一把年纪就别做白日梦了。”

    “谁说中年妇女就失去冒粉红泡泡的权利了?与其操心我,不如操心你那成绩垫底的儿子吧。”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眼看就要上手打起来,突然又噤了声。

    周璟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原来是杨絮柳来了。

    “大家早啊。”杨絮柳将包包放在桌面,“小璟要来杯咖啡吗?我顺路去茶水间给你泡。”

    “老样子,谢谢。”

    “三份浓缩不加糖。”杨絮柳晃晃手里的杯子,笑着离开了。

    “哎,你跟杨絮柳那么熟,就没听见什么风声?”大姐把椅子往周璟边上靠。

    “没有。”周璟答得干脆。

    “你们那么好,没理由她交男朋友不找你参谋啊。”大姐捏着下巴仔细咂摸,“也许是拿你当竞争对手,怕你抢了她的男朋友。”

    “您这话可越说越没谱了。”周璟还没忘记公司里传弟弟是她儿子这件荒谬事。

    “我这是活了四十几年的经验之谈,你可别不信。女人和女人之间关系可微妙着呢,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这世上的资源就那么多,不争不抢怎么轮得到你。”大姐话锋一转,“所以啊,你和小许那事得早点定下来,免得出什么岔子。这小许人长得俊,工作效益又好……”

    “行行行,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周璟赶忙让大姐就此打住。

    至于杨絮柳的事,她不亲口跟自己说,周璟是不会信的。她拒绝采纳任何由非当事人演绎的心理活动。

    “晚上我可能会回来晚一点,你别给我留灯了,早些睡吧。”下班后,杨絮柳说。

    “你一个人在外面得注意安全,走夜路的时候别戴耳机听歌……”

    “哎哟,我知道了,瞧你这唠叨样。”杨絮柳掐了掐周璟的脸,踏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

    这双鞋周璟没见她穿过。

    公司门外,许屹靠在车门上吸烟。见周璟出来了,急忙把烟头踩在脚下。

    “还没来得及用餐吧,来我家吃饭怎么样?就做些家常菜,不会破费的。”许屹的语气平淡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又出差了?胡茬都没刮。”周璟也默契地什么都没提。他们就这样维持和平的假象,十足十的大人模样。

    “毕竟是新公司,还是要努力努力表明态度的。你放心,以后出差的工作我尽量推掉,一切以你为先。”许屹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票,“这是新上映的电影。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吗?等会吃完饭咱们就去看。”

    “以前我约了你多少次你都不来。”周璟把电影票夹在手上把玩,“说实话,我都习惯一个人看电影了。”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真的,请你相信我。”

    “我今天又见到那排绿色的灌木开紫花了。小小的,夹在叶片间,不仔细看都看不到。”周璟瞥了眼许屹,他看着挡风玻璃没有表情。“也是,这话题实在太无聊了些。”

    “没关系,你说,我愿意听。”

    “我有些累了,不想说了。”

    “那你靠在座椅上休息会儿,很快就到家了。”

    许屹居然把那个地方称作家?周璟有些失神。她不觉得自己能在那间屋子找到归属感。冰冷又空旷,用作展厅还差不多。

    她心里的家是暖橙色的,有盏会为家人一直亮着的灯,指引他们回家的方向。

    “啪嗒”,白色吊灯亮起,许屹提着大袋小袋走进厨房。

    周璟抱着手闲逛至阳台。

    城市的夜景依旧美丽而疏离。在建筑里的人望不见外面的灯景,在建筑外的人瞧不见里头的灯火通明。

    一里一外,一个羡慕对方清闲,一个羡慕对方辉煌。若是交换位置,却又受不了对方的忙碌和无所事事。

    人就是不知满足的动物,肖想自己没有的,忽视自己拥有的,怎么也达不到平衡。

    周璟望向角落,一盆植物囚禁于两墙夹角间。

    枯黄的叶子,干巴的枝干,在夜风中晃荡。

    与先前生机勃勃的姿态截然不同,周璟怀疑是不是记忆出现了紊乱。

    那盆玫瑰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不然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来吃饭了。”许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的视线交叠到周璟的。

    “对不起,这次出差有些匆忙,没来得及给它浇水,就成了这样。你要是喜欢再买一盆,不,买一整个阳台都行。”许屹的语气就像儿时母亲嚷嚷再买一盒糖果不就完了。

    那不一样,周璟想。

    “你是不是怪我没照顾好它。”

    “我还什么都没说。”

    “不,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总是这样,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不说,总耷拉着个脸,任谁瞧见了都知道你不高兴。可你偏偏不说,总让人猜你在想什么,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出差走得匆忙,不是有心把它忘在阳台的。如果偏要责怪什么,就怪我没有早些把它要回来吧。”

    “又是这样,你故意责怪自己就是为了让我感到愧疚。然后我就不得不听命于你,你提什么要求都必须答应。”

    “我几时以退为进要挟过你?”周璟百口莫辩,“如果你觉得不妥,不怪你,也不怪我,怪就怪天气阴晴不定好不好?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反应比我还大?”

    “对不起,我压力太大了。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要解决工作上的事,还要解决和你的问题,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许屹的头枕在周璟肩上,“没照顾好我们的玫瑰真的很抱歉,你可以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只是求你别不说话,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害怕你下一秒就决意离我而去。

    我经历过太多次被抛弃,不能再承受一次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不够优秀,不能令你满意对不对?我改,我统统都改,只求你别离开我……”

    许屹紧箍周璟的身体,像是要将她嵌入体内。

    “疼……疼……”周璟快要喘不上气来,“我们去吃饭吧,好吗?”

    一切像是走流程般索然无味。

    周璟和许屹结束了晚饭,紧挨着坐在荧幕前。

    曾经她最想看的电影,因为身边有了许屹,反倒看得没那么尽兴。

    她满脑子都是那盆枯萎的玫瑰。彼时它绽放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成为枯枝败叶。

    周璟承认面对这段即将结束的爱情,她充满了不甘。

    不甘结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甘承认她的幻想败给了现实。

    也许正是因为小王子和玫瑰花相处得太久,久到习以为常,才错估了爱的分量。

    她误以为消耗时间和精力锻造出的情感就是爱。可正是在他人身上花费的时间让她愈发不舍斩断这份羁绊。

    曾经的甜蜜变成了今日的负担。

    承认吧,他们最初的激情和火花早已湮灭,剩下的是不甘和纠缠。

    周璟厌恶处在这段关系中的自己。她好像非但没往向阳处生长,反倒愈来愈偏执,愈来愈阴暗,愈来愈容易被点燃。

    她开始将关系变成工具,写作的工具,带弟弟的工具,照顾母亲的工具——凭借牺牲自己。

    也许她喜欢的只是凭借最初的相遇创造出的美丽幻想,就像王子与公主在一起的故事那样自然。

    可故事的然后呢?

    当观众转移了目光,当生活拉开了序幕,王子与公主的冲突就现了形。

    幻想终究是幻想,落了幕就会散场。

    身边的许屹似乎还沉浸在电影里,意犹未尽。

    适才的影像,许屹看得很认真,激动时皱眉,悲伤时落泪,不吝惜笑声,更不吝惜眼泪。

    明明他们前一个小时还在争执,许屹却跟没事人一样看得出神,似乎囚禁在冲突里的只有她一人。

    应该形容他心大吗?还是毫不在意?

    周璟莫名觉得,其实她对这个相识多年的人也不甚了解。

    看完电影已是深夜,许屹送周璟回到出租屋楼下。

    “不邀请我上去坐一坐吗?这么久了我还没正式拜访过你的居所呢。”许屹说。

    “太晚了,还是下次吧。”

    “我们都是夜猫子,没什么晚不晚之说,不是吗?我还记得小时候送你回家也被你这样拒绝过。那时候你三步一回头,明明舍不得我却还硬说不在乎,真的很不坦率。”许屹笑道,“不说这些了,我真的有些口渴,还是请我上去用杯茶吧。”

    客厅,茶水摆在许屹面前。

    “屋子好像有些乱,怎么,没时间收拾吗?”

    “是啊,最近我和杨絮柳都有些忙,也顾不上维持整洁了。”

    “方便食品吃多了可不好。”许屹看向角落里的箱装方便面,“总得补充点营养才行。你瞧你,越来越瘦了。”

    许屹的眼光看得周璟很不自在。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不如早些回去吧。”

    “怎么,嫌我话多了?你不是抱怨我没空和你聊天吗?今天我们就聊个够,怎么样?”

    “我有些困了,没什么精神聊天。”

    “你看,我才刚来精神你就拒绝我。我们的时间好像总是岔开,是不是有时差啊?”说完,许屹笑了起来。

    周璟没觉得好笑。

    “怎么,我还不够幽默吗?”

    “挺幽默的。”

    “你在敷衍我。”

    “怎么才不算敷衍呢?”

    “吻我。”

    “你说什么?”

    “过来,坐在我身边,吻我。”许屹命令道。

    “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许屹一把扯过周璟,将她圈在怀里,抚摸她的嘴唇。“你拒绝我已经太多次了。亲密是男女朋友间的义务,不是吗。”

    “我不习惯这样。”周璟撇过头,“你知道的,我不习惯肢体接触。”

    “我是你男朋友,男朋友也不可以吗?”

    “我需要时间。”

    “我等的已经够久了。久到……我已经不耐烦了。”许屹咬上周璟的嘴唇。

    “放开……”周璟拼命把许屹往外推。他的身体太沉,周璟使不上力。

    “我爱你,小璟,我爱你……”许屹在她耳边说,“我们迟早要到这一步的,你就从了我,好吗?”

    有那么一瞬间,周璟放弃了抵抗。

    她想,如果这是结局,终究还是会来的。

    也许就这样跟许屹迈入婚姻殿堂也无所谓。反正她的人生不就是这样,无聊,乏味,没有意义。

    她已经太累了,太累。

    对抗父亲,对抗母亲,对抗上级,还得对抗许屹……

    为什么人生不能过得轻松点,随着溪流缓缓下行?

    不,这是堕落的路径。

    一旦坠落就没有回头路。

    “不行,你不能这样。”周璟抓住许屹的手。

    “如果我偏要呢?你觉得凭你的力量能抵抗我吗?”许屹加大手里的力度,撕扯周璟的衣服。

    “我爱你,我爱你,小璟……你是我的……”

    这里面有欲望,有索取,有掠夺,有驯服,每一样都指向暴力,而非爱。

    这不是乐趣,是彻头彻尾地施压,强迫服从。

    这是暴力啊。

    “你知道自己是在犯罪吗?”这一刻,周璟脑海的玫瑰花凋零了。

    “你说什么?”

    “□□罪,犯罪进行中。”

    “你是在欲擒故纵对吧。明明想要却说不,跟你的人一样不坦率。”

    “不就是不,不是在开玩笑。你要是再碰我一根汗毛我就报警,我还会闹到你们公司去,让大家看清你丑陋的模样。”周璟终于明白有些权利是要靠自己维护的,她不出声,没人会为她发声。

    “我们是男女朋友,哪会闹到上派出所的地步?”

    “现在已经不是了。”

    “你说什么?”

    “无论你是否同意,我单方面宣布,我们已经分手了。”周璟忍着泪整理衣服,“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的住所。”

    雨水砸在地上掩盖了所有声音,包括哭泣声。

    她还不曾站立在大雨中,一次也没有。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雨水。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打湿窗户的中雨,在远处电闪雷鸣的大雨。

    此刻她深陷暴风雨的中心,深刻体验被上天迁怒的恐惧。

    这是惩罚吧,惩罚她以第三者的角度如此轻飘飘地看待雨水。

    如果你经历过你就懂了。

    这次,周璟真的明白了,那种名为恐惧的不安全感源自何处。

    它不会因为身边的人是她的男朋友而减弱,尤其在她知道暴力随时可能发生在她身边的时候,这种不安全感达到了顶峰。

    她意识到自己也会经历以爱为名的暴力,不,它甚至不需要被美化为爱,只需要一张结婚证就能名正言顺地实施。

    最可怕的是,对方身强体壮,只要他想,随时有能力制服她,在这座封闭的屋檐下。

    周璟抚摸自己瘦弱的四肢,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周璟和许屹,一对情侣。他们是女人和男人,女性和男性。他们无法忽略现实强加给女性和男性的束缚,无法超越现实。

    而明白这一点,是周璟对爱情失望,也是他们童话故事终结的开始。

    下雨天真讨厌。

    周璟厌恶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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