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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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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记武馆,空荡荡的训练场只有池岷和满恪二人。

    满恪带着池岷绕圈跑,扎马步,做体能练习,一天下来,池岷筋疲力尽。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池岷有些不安。

    “不是可不可以做,而是你敢不敢做。”满常有拄着拐杖,从夕阳下走入馆内。“一个强大的人,最重要的是气势。你站在原地,审视一圈,别人先露三分怯,这仗,就成功了一半。”

    “外公,你怎么来了?这病还没好全,怎么不在家好好躺着?”

    “哎呀,好不容易来个人说想习武,我能不出面吗?”满常有一头银发,眼里精神气很足。

    “你教他的时候记住,眼睛要敢于直视对方,不服软,不退缩,要让别人看到你那股劲。你看看,他那小眼神又飞到哪里去了……”

    “人家才刚开始学,哪能一下就掌握要领?”

    “这习武不仅是修外,还得修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您先回去休息,剩下的放心交给我。”满恪扶着外公走出门外。

    “阿恪,到此为止吧。”满常有示意满恪停下脚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开武馆是我毕生的愿望,却不是你的,你不该被我的梦想束缚住。这些年来,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你的忍耐我也看在眼里。如若这传承不是出自真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父……”

    “有你这声师父就足够了。”满常有笑道,“可我不单是你的师父,更是你的亲人。听外公的,去追逐你的梦想吧。你的未来还长,应该为自己的梦想奉献,燃烧。至于武馆要不要经营,该怎么经营,是我要考虑的,不该成为你的负担。”满常有拍拍满恪的手,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离开。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先说好,我的教学可是很严苛的,不会因为你是我兄弟而放松哦。”满恪给池岷递了一瓶水。

    “当然。”池岷用力点了点头,“我真佩服你,能顶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数十年如一日地练习武术。”

    “伟大的不是我,是我外公。他这一辈子都献给了武术事业,我是被他的热爱打动才坚持下去的。”满恪苦涩地笑了笑,“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我们好像总以为未来存在最优解,于是不停地思考,追逐答案。可站在山下的我们,如何窥见山顶的风貌呢?选了这条路注定就得放弃另一条,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最佳选择。”

    “许多人理解的最优选是外部所认为的最优选,往往与内心所向背道而驰,所以会觉得格外疲惫。这时候倾听内心的声音就显得格外重要。与其寻求别人心目中的最优解,不如问问自己,你的热爱根植于何处,此时此刻放弃什么是你绝对无法接受的。”

    “你还蛮有开导人的潜质嘛。”满恪笑了笑,随即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我打算为08年的奥运会再搏一搏。虽然武术只是作为特设项目,不计入奖牌榜,但能向世界传递中国的精神风貌,也算圆了习武之人的梦想。姑且就以这场比赛作为我武术生涯的谢幕吧……”

    “你能考虑清楚是再好不过了。”

    “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去国外学心理学。”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为了自救,也为了将来能帮助更多的人,就像你们一直无私地帮助我一样。”池岷答道。

    “因为接受过善意,所以愿意将温暖一代代传下去,这真是令人感动的抉择。我怎么突然有种儿子长大了的欣慰呢?”

    “谁是你儿子,你少占我便宜。”

    “不过话说回来,高中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你跟周璟告白了吗?”

    池岷摇摇头,“也许是缘分不够,也许是相遇的时机不对,阴差阳错间我们注定会错过……”

    “等等等等,你先别说得那么凄凉,渲染那些伤感的小泡泡。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缘分,也不是时机的问题,是你不够勇敢,面对周璟,面对真实的自己。”

    “我想你说的没错。真实的我优柔寡断,不够干脆也不够强大。我害怕曝露真实的自己,所以将展现自己的时机一拖再拖,甚至想要躲起来,等待所爱之人发现我。这行为真的很懦夫对不对?我压根没资格喜欢她,更别提站在她身旁保护她了……”

    “嘿,哥们儿,你才18岁,没必要要求自己像个80岁的老头似的,沉稳又有深度。”满恪一拳击在池岷肩膀上,“关键是你们俩是适合彼此的人,就算有再多的缺点和伤痛,都会在相处过程中慢慢被治愈的。”

    “谢谢你的安慰,我知道这是作为兄弟的支持。”

    “我发誓我是认真的,”满恪竖起三指宣誓,“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了,你跟周璟是绝配,不服来跟我对打。”

    “你明知道没人打得过你。”

    “不过我得提醒你,当乌龟有风险。你再犹豫下去,周璟可就走向许屹了。”

    “我相信她会做出适合她的判断。被喜欢的人应该是自由的,我不希望自己的喜欢变成压力,让她因为无法回应我而内疚。”

    “你这话说得倒大气,以后要是尝到苦头可千万别找我哭啊。要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憋在心里暗自品味就好,被喜欢的人也需要收到被爱,被肯定的讯号。

    尤其你也清楚,周璟家的情况不是很好。”

    “如果我说,我自己家里也是一团糟呢?如果我不能给她温暖,反而要消耗她的温暖,那要怎么办?

    大家好像都喜欢阳光开朗的人,他们永远能给人积极向上的能量。

    可总有另外一群人,他们沉默,寡言,不合群,更不会释放能量。他们每走一步都陷在自我怀疑的漩涡里,久久抽不出身来。

    你说,这世界是不是不需要我这样的人?”

    “这要是光晒太阳不下雨,田里连一根草都长不出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万事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

    庄子都说了,‘无用之用,方为大用’。人活着不是非要对他人有什么实际的功用才叫‘有用’,照自己的本性而活就足够了。你说说,这课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池岷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知道,你考虑的永远比说出来的多。我没经历过你的经历,确实没资格给你提建议。可我也希望你明白,没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思虑的再多,没有行动也是白费的。”满恪郑重地拍了拍池岷的肩膀。

    旋开褐色的门,黄昏的阳光照亮厅堂。

    肋骨的伤隐隐作痛,池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伤那么明显,等会儿要怎么跟父亲解释?

    不知为什么,自从回到中国,他每天都有许多担心。

    担心词不达意,担心跟不上学习进度,担心同学不接受自己……

    母亲从小就教他“枪打出头鸟”,警示他要足够低调,足够忍耐,才能让祸事不降临到自己头上。

    池岷一直很少说话,很少笑,尤其希望把自己淹没在人群里,越不起眼越好。

    可惜顺从并没有换来母亲的开心。

    记忆里母亲总是背对着池岷。她喜欢用应季的花卉插花,喜欢雨天坐在廊前演奏古琴,唯独不爱和池岷说话。

    池岷的世界有风声、雨声、鸟叫声、琴声,虽然鲜少与他人交谈,却并不无趣。

    可惜平静的生活在池岷三岁时被打破了。

    母亲突然带着他回到祖屋,跪在外公面前,祈求池岷能袭用家族的名号,成为青莲屋的第五代目。

    三味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池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舞台上。

    面对镜子,将□□厚厚涂抹在脸上,描上眉毛和红唇,着上鲜红的衣装。

    樱花下,他随着歌声的韵律抬起胳膊,一步一定格。

    舞台服很重,领口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汗水从眼角滴落。

    “怎么回事,站都站不稳?”竹藤打在掌心上,池岷咬紧牙关。

    “你表演的是‘女形’,肢体这么僵硬,哪有女人的娇柔媚态?动作不能大,幅度要小才好看,你到底听不听得懂?”

    “叫你柔不是让你不使劲。”

    “腰弯一些,膝盖曲一些,身高降下来,重心在前,把曲线露出来才更像小姑娘。”

    “歌舞伎传男不传女,你要替妈妈争气啊。”

    僵硬的肌肉使身体无法支撑,池岷跌倒在舞台上。

    “怪就怪你是个男孩,你必须承受这一切……跌倒,又给我跌倒。”藤条击打的力度越来越大,池岷忍不住惊呼出声。

    “母亲,我知错了。”

    “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又一下藤条挥落,池岷闭上双眼。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母亲带有紫藤花的气息,扶着他的手挥舞拨浪鼓。

    “晚霞渐去中的红蜻蜓,阿姐背我看到你的,那是哪一天?

    山间田野里有桑树果实,摘取放进篮子里,难道是梦境……”

    收音机里的歌声温柔而悠扬,

    梦里的母亲哪去了?

    “来来来,尝尝这汤,煲了好几个小时呢。”一碗汤被端到池岷面前。

    “谢谢阿姨。”

    “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妈,叫声‘妈’都不会吗?”

    “没关系,叫阿姨就好。不生气,不生气,喝汤。”

    “但凡你有你妈一半识趣,就不会混成今天这副鬼样子。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池父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撂下筷子不再说话。

    池岷似乎多虑了。这顿饭从始至终,父亲并未正眼瞧过他,他脸上的伤自然无人问询。

    池岷不明白,自己分明只有一个母亲,为什么父亲要给他安排这么多的“妈”?

    那女人可以是公司的秘书,父亲的伴侣,却永远无法成为池岷的母亲。

    因为她不可能将池岷塞进子宫,重新体验一遍池岷的诞生。

    生与死的鬼门关,只有母亲为他经历过,是剪断脐带也割不断的骨肉相连。

    池岷由衷地想念母亲,他唯一的母亲……

    “你爸不过是看你在国外可怜才让你回来。别以为你一到家,这世界就绕着你转了。”刚才柔声细语的阿姨瞬间变换脸色,露出凶狠的獠牙,“你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休想染指公司的一分一毫。”

    为什么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在演戏,还要让唯一的观众也配合参演?

    既然不是因为爱,为什么滥用仅存的亲情,将自己从日本带回?

    既是执意将自己放在身边,又为什么不肯花费心思好好对他?

    人类真奇怪。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手里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们戴着面具耀武扬威,脱下面具强装可怜,一切的一切都在为目的服务。

    这个世界真虚伪。

    池岷是被丢弃的影子,大喇喇躺在阳光下,藏在人群的背影里。

    没人会在意踩到的影子,正如没人会在意痛也不吱声的他。

    池岷吸了吸鼻子,大口往嘴里送饭。

    他囫囵吞咽着,将永远得不到解答的疑惑塞进胃里。

    他必须快些长大,再快些长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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