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储铃的告白
班会课，同学们将桌子往后移，空出一大块活动区域。
迟复拿着笔记本坐在后排宣布：“等会儿是节目预演，之前报名参加表演的同学可以上去展示。如果表现优异，有机会通过选拔站上校庆舞台。”
见储铃举手，迟复点头示意：“你有什么想问的？”
“优异的具体标准是什么？”
“表演流畅，感情丰富，彰显学生的精神风貌。”
储铃点点头，站起来说：“我要第一个表演。”
“之前你并没有报名。”迟复肯定地说。
“我改主意了，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也行，不过下次还是早些准备比较好。”迟复想了想，还是在节目单最后添了一栏，加上了储铃的名字。
“是什么表演形式？还有其他同学跟你一起表演吗？”
“诗朗诵，只有我一个人。”
迟复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储铃会和她的好姐妹一起表演。看来她的个性还是有些“独”，一如迟复遇见她那时，像个血气方刚的小战士。
说来也怪，以往总爱缠着他讲题目的储铃，最近对他爱答不理的，在走廊上碰到也只是点头致意，全然不复热情的模样。
迟复以为是储铃的叛逆期到了，可仔细想想，对待不熟悉的人，储铃不一直是这副模样吗？当年迟复组建辩论队的时候，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破了冰，教会储铃什么是团队合作。
为什么一切回到原位，迟复反倒觉得不习惯了呢？
“我朗诵的题目是《致橡树》。”储铃话音刚落，只见迟复猛然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储铃盯着迟复，仿佛周围的同学全都消失不见了，眼前的观众只有迟复一人。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铿锵有力的声音像一击击重锤砸在迟复的心坎。
朗诵完毕，他的心久久没有恢复平静。
“迟老师，您觉得这个节目怎么样？”储铃问。
“不及格。”
“为什么？我的朗诵流畅，富有感情，也彰显了学生的精神风貌，有哪里不符合‘表现优异’的标准？”
“表演形式没有新意，个人朗诵力量太过单薄，不适合作为校庆节目演出。”迟复匆匆在笔记本上写下评语，背对储铃说：“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可以上去了。”
放学铃声响起，迟复一一跟离开的老师打完招呼，关了门和窗帘，才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
他不敢相信这天下午经历了什么——储铃竟假以参选之名，当众朗诵爱情诗歌。
那坚毅的语气，直白的眼神，紧握的拳头……迟复怎么可能不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咚咚咚”剧烈的敲门声响起，迟复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深呼一口气，打开门，只见储铃就站在外头。
迟复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对储铃说：“你还有什么事？”
“关于今天下午……”
“先进来说吧。”迟复顺手关上了门。
“你不是说不要单独跟男老师共处一室吗？”
迟复叹了口气，重新把门虚掩上。“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不说我也不提，好不好？”
“什么事？我只是念了首诗，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迟复被储铃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都很清楚这首诗意味着什么。”
“我们？谁跟你‘我们’。你是你，我是我，你清楚，我不清楚。”
“别闹了，好吗？非得看到我引咎辞职你才开心吗？”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几时不希望你留下来？我什么都不求，只是表达我内心的想法也不可以吗？”储铃一步一步逼近迟复，“还是说，其实你在害怕？害怕抛下一切，害怕面对未来，害怕自己连学生万分之一的勇气都没有？”
迟复默不作声，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小步，就让储铃的心跌入冰窖。
为什么无论她如何努力贴近他的方向，迟复注定会渐行渐远？
沉默的空气让储铃的心越来越慌张。她知道，留给她挽留迟复的时间不多了。
“不要走，行不行？”储铃尽可能地缓和语调。这是她第一次祈求一个人不要离开。
“回班上去吧。”迟复说，“还有175天就要高考了，你该把心思花在正事上。”
“只有学习的事是正事，感情的事就不是正事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能替我做决定，断定这份感情不单纯，不会有好结果。我已经十八岁了，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我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储铃伸手去抓迟复的衣袖，被迟复轻轻拨开。
“我说过了，师生之间只有教学关系，不能掺杂其他感情，任何越过这条界线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因为不符合世俗规范，师生之间的感情便不被认可为爱情，只用禁忌一词就封了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此时此刻我狂跳不止的心脏，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太年轻，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单纯的迷恋。”
“你是真的钻到我心里，看到我分不清，还是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就自以为我分不清？”储铃步步紧逼，“其实你早就动心了，是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老师和学生之间天然是听从关系。如果今天开了这个口子，居心叵测的人便可以顶着老师的身份，以权威的名义对学生胡作非为。你觉得这是上至社会下至个人可以承受的后果吗？”
“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因为我有教养，有学识，看起来像个有温度的好人？可这一切还不是依托于老师这个天然的光环？你对我的喜欢又怎么能不受老师身份的影响？感情本就是不理智的产物，只要我们一天还是师生关系，就得严格遵守规范，用理智控制感情。”
“我知道，在你们眼里秩序永远大于情感。你们要树立榜样，你们要顾全大局，你们通通活成一副样子，唯独不听从自己的心。是，你的秩序观是对的，可我的爱情也不低谁一等。”储铃说完，跌跌撞撞跑出了办公室。
迟复刚想提醒她小心，却被回弹的门撞到了额头，一个没站稳，掀翻了模型的屋顶。
这下是真的打破天窗了……
迟复对着损坏的建筑模型，陷入了沉思……
“少见啊，我们小迟复居然破例喝酒了。”烧烤摊上，班建国自顾自落了座。“你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不然这本《教育心理学》借你看看。”班建国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在迟复眼前晃悠。
“谢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迟复又一杯酒下肚。
“这酒哪有这样喝的，”班建国夺过迟复的酒杯，转过瓶身看酒的名字，“哎哟，你可别糟蹋好酒。”
“我常常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当一名老师。”几杯酒下肚，迟复打开了话匣子。“是不是我把这个职业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会是自己的后路。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没有决心，没有意志力，根本坚持不下来。”
“怎么了，是被小姑娘惹急了还是被平均分和优生率折腾坏了？”
“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带教班级次次都拿第一的。”
“嘿嘿，这就说来话长了。首先你得记着，别什么问题都把责任推给学生。说什么苗儿资质差，麻烦多，关键是老师的课外功夫得下足。
你知道我这十几年改过多少遍讲稿，研究过多少练习册和考试真题吗？基本上每堂课我都会加入新内容，没什么知识点能超出我的涵盖范围。
你别说，这上课可是一门艺术，那三尺讲台就是我班某的舞台，我立志让我的每一堂课都成为最优秀的作品。”
“您对教学的激情我自愧不如。”迟复自罚一杯，“其实成为教师困难的不只这些。”
“你这话可说对了。当老师不仅要教书，更重要的是激发学生的热情、创造力，引领他们找到兴趣之所在。
只可惜大部分老师都停留在教书的层面，他们不关注学生的个性，不在乎个体的差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怎么觉得您这是话里有话？”
“我可没指名道姓。”
“您这么厉害，不觉得当一个小学校的老师委屈您了？”
“瞧你这话说的，小地方的学生就不是学生了？你教好这里的孩子跟带好大城市的孩子没有区别，他们都会成为社会的栋梁。这跟出身背景没关系，关键是这里。”班建国指指脑袋，“走出校门不等于停止学习，会思考，会不断进步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这么说来我真是愧对您三年的教育了，居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妄自菲薄，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你可是我教过悟性最好的学生，要是连你都活不明白，就没人能活得明白了。
人生有趣的地方就在这，它是场终点既定的旅途，一时的低潮不代表永远的低谷，跑得快也不等于跑得开心。小树苗不历经风吹雨打，长不成参天大树，你总要给自己成长的时间和空间嘛。”
“您是说，我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当然了，放手去拼吧，去寻找你真正热爱的事业，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带着一颗敬畏的心，站在你想站在的舞台中央，发光发亮。”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指点。”
“这么说来，你要辞职的传闻是真的？”
“原来不是，现在必须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