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夏十一
很小很小的时候，夏十一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不被自己阿娘喜欢。
夏十一原以为阿娘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直到后来，他意外发现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被阿娘所偏爱的臭丫头当狗欺负。
那个臭丫头，不懂得说话，遇到事情只会大喊大叫，吵得人想把她的嘴给缝上。
后来好不容易会说话了，但还不如不会说话， 会说话以后，不但大吵大闹，还会尖叫着大喊要让阿娘和舅舅把招惹她的人杀了，都杀了，全部杀了。
那声音又尖又细，一会大一会小的，她自己还哭得满脸鼻涕泡，又好笑又可怜。
夏十一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会偏爱这么一个臭丫头，她有什么好？她哪里比自己好？
自己哪里比不过她？
夏十一不理解，也不明白。
后来年岁渐大，夏十一不再执着于得到阿娘的认可，变得平常心起来。
比起阿娘另一个孩子， 他至少还有皇祖母护着，还算是幸运的。
夏十一一直都知道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在臭丫头手底下过的压根不是人过的日子，那臭丫头，是个疯的啊，不但疯，还没有同理心，仿佛天生缺了一根神经，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若不是阿娘护着她，宠着她，她到现在，说不定都还是个任人欺负的傻子，或者， 已经被舅舅接到幽州去吹黄沙了。
可知道归知道，夏十一毕竟不是自己兄长，他自然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得知阿娘身死，秦王府上下无一活口，唯独漏了臭丫头的时候，夏十一心里是恨的。、
却不是恨自己阿娘，也不是恨那个臭丫头，而是恨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
恨他能那么狠心毒辣。
再年长一些，夏十一不顾皇祖母劝阻，执意修行了玄门心法，并离开了京城，想去找兄长报仇。
但他先找到了臭丫头，臭丫头得知阿娘的死讯，变得更疯了，她不择手段，阴狠毒辣，逼迫兄长现身，为此不惜葬送舅舅镇守多年的数十万幽州军。
兄长死了，臭丫头也死了，死就死，还连累舅舅要为她赎罪，最后明明可以撤退，却自觉无言面对幽州军上下，选择战死。
夏十一冷眼看着， 看着兄长打下的基业，被他生前收的弟子继承，更看着兄长的一身修为，尽数成全了那个弟子。
那个弟子很快声名鹊起，手握千机楼，号称万事通百晓生，身边围绕着无数红颜知己，堪称红颜知己遍天下。
小到渔家姑娘，大到一国公主，无一不是他的红颜知己之一。
等看到兄长的弟子说要为兄长报仇，所以坑害外出云游，好几年没了音讯的外祖外祖母时，夏十一到底还是没能真的继续冷眼旁观，他提前找到外祖外祖母，告知了他们他们云游期间发生的事。
二老悲痛之余，夏十一却告知他们，他决定潜入蛮族。
夏十一下定决心做什么事，很少能被人劝动，他用秘法割下自己全身的皮，其中的痛苦和折磨，他生生忍了下来，之后，夏十一潜入蛮族，一步一步，最终成为了蛮族的大祭司。
他数次想要杀了那个弟子，但都没有成功。
他断送了蛮族的未来，让蛮族步入陌路，算是告慰舅舅的在天之灵，可兄长收下的那个弟子，他却始终无法让对方下去陪兄长。
真是遗憾，彼时，葬送了蛮族未来，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只能随之一块葬送掉未来的夏十一，仰面躺在黄沙中，任凭漫天黄沙将自己一点点淹没。
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依稀仿佛看到了有谁在自己眼前摇晃拨浪鼓，在逗弄自己。
等他睁眼，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幼年时期。
不同的是，从来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的阿娘，竟然温柔地抱着他，哄着他，还会将他举得高高的转圈圈玩，他不受控制地发出清脆的喜悦笑声，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临死前的幻境之中。
或许是蛮族一族临死前的最后反击？
也可能被自己遗忘的幼时记忆在临死前被自己回想了起来？
不可否认的是，夏十一确实，发自内心地崇敬期待并希望，自己是被阿娘喜爱着的。
孩童的时光，格外漫长，又好像格外快，夏十一很快发现，他又见到了许摘星这个臭丫头。
臭丫头倒是一如既往，性子霸道，任性骄纵嚣张，可阿娘却不一样了，阿娘不再对臭丫头百依百顺，无底线地纵容疼爱着，而是下手改正臭丫头的性格。
哪怕臭丫头变好了，夏十一觉得，自己也不会对臭丫头有丁点好感，他这么坚信着。
幸好阿娘也不强制自己一定要和臭丫头相亲相爱，这让夏十一松了口气。
夏十一的新生，感觉如在梦中一般，哪怕是和臭丫头吵吵闹闹，竟然都觉得十分温馨。
但他真的没法和臭丫头和平共处，至于兄长，他和兄长的关系也十分平淡，但兄长却对他格外容忍，仿佛真的是一个光风霁月，一片赤诚的好兄长一样。
温暖而充实的新生，让夏十一整个人都变得佛系起来。
小孩子就该乖乖当小孩子，趁着还小， 赖在阿娘身边，当个长不大的小孩，免得将来长大了以后，发现时光一去不复还，曾经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夏十一当小孩当得十分自然，直到刘琳的出现。
她说她是穿书者，夏十一能够理解她话语中的意思，他本想问刘琳，她是穿书者，是外来者，那么，真正的刘琳去哪里了，但夏十一不知为何，却没问出口。
他早就知道，阿娘的修为一日比一日高，实力也一日比一日强，他一个小辈，抓到可疑的人，关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阿娘作为长辈肯定会有所关注。
夏十一没想好阿娘问起自己的异常，自己该怎么回答，他在心里打了无数腹稿，还有想问刘琳却没敢问的，真正的刘琳去了哪里的问题，让他整个人变得异常的烦躁。
但阿娘却什么也没问，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夏十一不觉得阿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阿娘没问，于是，夏十一的烦躁也瞬间离他远去。
无论真相如何，至少，阿娘是他的阿娘，阿娘并非不喜他的降生，这就够了。
阿娘果然成为了玄门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而且是被公认的，皇帝伯伯给了阿娘一个亲王的爵位，却要让阿娘在众人眼中是个死去的人。
夏十一有些不满，要不是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哼~
但有一说一，阿娘真的超帅。
哥哥姐姐之中，就臭丫头嫁了人，月儿姐姐独身闯荡天下，阿娘并不逼迫月儿姐姐一定要嫁人生子，而兄长，兄长也似乎完全没有喜欢的人，一直独身多年。
夏十一随大众，也当个孤家寡人。
阿娘逝去的时候，臭丫头都已经当了祖母了，臭丫头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了许家，让自己的孩子姓许，避免许家断根。
夏十一却发现，自己好像又到了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中，阿娘变成了最开始的那个阿娘，而臭丫头，被阿娘无底线地宠着纵容着，性情越发令人无法容忍。
夏十一知道臭丫头是魂魄与身体不容才会这样，但并不影响夏十一看臭丫头不顺眼。
可臭丫头却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此时，月儿姐姐身上的剑骨已经被移植到了臭丫头身上，月儿姐姐身死。
臭丫头变了个人，从前行事嚣张跋扈，对兄长动辄打骂，阴晴不定，时而对兄长极致的好，时而对兄长冷漠阴毒。
变了个人以后，却变得温柔体贴，对兄长极致地好了起来。
但月儿姐姐已经身死，阿娘在兄长心中，也已经彻底没了地位和分量，再说，臭丫头之前那么对兄长，兄长不可能因为她变好了，就和她冰释前嫌，过往一切既往不咎了。
夏十一总觉得这是自己梦里的世界，所以，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隔膜。
等到秦王府惨案发生那日，夏十一发现，臭丫头早早就提前避开了不说，还试图将阿娘带走，阿娘没走，她劝不动，就不再多说，只是让阿娘小心兄长。
夏十一心里立刻就有数了。
这人绝对不会是臭丫头。
那会是谁？
夏十一很快有了答案，是刘琳，那个穿书者，她竟然取代了臭丫头，成了臭丫头。
兄长还是对秦王府上下动手了，不同的是，这一次，阿娘有所察觉，但阿娘却没有反抗。
兄长质问阿娘，为何能这么心狠，视他如无物，为什么能狠心剖开月儿的皮肉，从中取出她体内的剑骨，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原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觉得很奇怪是吗？我离开山村之前，对你也不算差，并非一个不合格的娘。
可我离开之后，却变了，不过区区三年，却仿佛是三辈子一样。
可是嘉许，我现在明白了，曾有术士对你舅舅说，摘星唯一的生机在我在你。
原来，摘星唯一的生机，真的是我。
我为什么对她掏心掏肺地好？原是因为，她缺了一魄，那一魄落在我身上，可摘星不在了，嘉许，你当可怜我，去杀了现在的许摘星， 杀了她！”
阿娘并非死在兄长手里，而是自裁的。
夏十一看到了兄长眼中的麻木和疲惫，兄长死的时候，眼里带了解脱，夏十一突然就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不顺眼起来。
这个不顺眼，也包括‘许摘星’。
她倒是有些手段，竟是收服了兄长所收的弟子，那个红颜知己满天下的风流浪子。
曾经红颜知己满天下的人，如今眼里只看得到‘许摘星’一人。
许摘星本该极为幸福，哪怕没有了姑姑，还有亲爹，如今又多了深爱她的郎君。
只是夏十一却出现，打破了她的幸福。
要幸福可以，那先去死吧，臭丫头人虽不怎么样，至少手里没沾上人命，她做的最坏的事，也不过是苛待兄长，那是兄长和臭丫头之间的恩怨，与你一个穿书者有什么关系？
好在夏十一与阿娘学过不少东西，只要他想学，阿娘通常不会吝啬，会尽数教他。
阿娘为臭丫头专研魂魄这类冷门偏僻的知识，夏十一也学了不少，至少，将穿书女赶出这具身体没有问题。
穿书女被赶走后，臭丫头的魂魄竟然还在。
“姑姑呢？”
“她死了啊，因为你，她做尽了坏事，取走月儿姐姐的剑骨，移植到你身上，你苛待兄长，兄长还失去了月儿姐姐，他疯了，所以，屠戮了整个秦王府。”
臭丫头面无表情地走了，夏十一跟着她，看着她越来越沉默，沉默到得知兄长早就死了后，她挖了兄长的坟，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挖到。
臭丫头经此一遭，魂魄反而与身体彻底融合。
她成了玄门公认的邪道，研究各种禁忌，倒是真让她找到了方法，她谋划了半生，终于凑够了资粮，她要复活阿娘。
若是不能复活，那就扭转时光。
夏十一说不清，到底哪一种更反费力更不可能一些。
禁忌术法被臭丫头启动之际，夏十一眼前光晕流转，最终眼睁睁看着那道流光落入了他的身体。
所以这就是他重生的因由？
但其中似乎有悖论啊，若非他，臭丫头怎么会重新掌控身体？
“我被困在身体之中，听着她的碎碎念，知道原来我们在某种存在眼中，不过是书里文字化成的人物，命运早就注定，结局早就被人书写好。
她高高在上，带着优越感，说她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时常梦中与我交换身体，只是，我毫不知情，直到我十八岁，她彻底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被困住。
夏十一，对不起，你或许不稀罕我的道歉，可错了就是错了，姑姑对我那么好，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该感恩，都该知恩图报。
所以，夏十一，这门禁忌术法本身就为你而打造的……”
夏十一梦中惊醒，月儿姐姐在湖边用树叶吹着阿娘喜欢的曲子，兄长则是侍弄地里的菜苗。
哎，他好像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都梦了些什么？
好像梦到摘星姐姐某天突然睁开眼睛，身边睡着的却不是向姐夫，而是兄长的弟子，然后，摘星姐姐杀了身边睡着的男人，绝望而痛苦抱着头痛苦嘶吼哀嚎出声……
果然是光怪陆离的梦。
至于梦里的更多内容，不记得了，唔，空了去看一下摘星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