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假师徒机关算尽
杀、杀妻证道
只这四字一出, 整片云海之上已是一片沸腾
再想那“吾妻谢氏见愁之墓”八个字, 真是万万般猜测从心头起, 实有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匪夷所思
陈廷砚自那一日稀里糊涂被曲正风救了之后, 除了向他细细道明旧日之事外, 又指了见愁昔日所居之村落, 引他去那处查看, 倒是没什么事做,成日喊着无聊。但眼下乍一将他放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又有几分露怯。
真真是折磨死个鬼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上一回若非见愁在场, 为他拦下那一根拂尘,自己只怕早已是烟消云散,对这昆吾师徒二人是全无好感。
当下他用折扇挡住自己脑袋, 咳嗽了一声, 便向横虚真人道了个礼,但紧接着又向旁边谢不臣一拱手, 道“谢三公子, 久未相见, 您该还记得我吧陈廷砚有礼了。”
谢三公子
这听上去可不像是十九洲的称呼, 反倒像是人间孤岛那些凡人称呼文人或者高门出身的显贵之后。
根本都不需要多说什么, 只这一个称呼, 就让所有人竖起了耳朵。
玄月仙姬更是在枉死城时就好奇见愁、谢不臣两人间到底有什么渊源,方才见了那墓碑已算有了自己的猜想,但到底如何却还需要再听眼前这鬼修叙说, 所以竟也注目凝神, 仔细地听着。
谢不臣抬眸,看了陈廷砚一眼。
他与陈廷砚实在算不上很熟,且这人早年纵情声色犬马,在谢侯府中初见见愁时便曾对他言语调侃,实在令他不喜。
傻子都能知道他如今被曲正风带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可他心里竟无半分惊讶。
早在得知陈廷砚被人救走的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一日要面对今日的情况了,所以既镇定又冷静,只淡淡还了一礼“陈四公子,有礼了。”
这倒让陈廷砚有些讶异,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起来,只觉得谢不臣这反应未免太过平淡,甚至透出几分坦荡,反倒让他不很相信自己听来的传言。
但那墓碑上的字迹总不作假吧
他当年虽然不学无术,可到底多次出入谢侯府,见过许多谢不臣所写的字,绝不会认错。
所以略一犹豫,他还是带着几分小心地开了口。
“我在大夏时,死得虽早,可入地府后却听闻了许多消息。”
“其中一桩便同谢三公子有关。”
“听说当年谢侯府抄家之后,你与见愁道友共患难,逃至江南一代,隐姓埋名,住在一村落之中,结发为夫妻。但在不久之后,见愁姑娘之墓惊现山野之中,棺木尽开,中有血迹,墓碑倒地,上头还留有你字迹。”
“当时张汤为廷尉,亲自督办此案。”
“他断案颇有章法,凭屋内与棺中血迹推算,见愁已死;而墙壁上原本该挂着剑的地方却空无一物,谢侯府抄家之时正缺了一柄剑,所以料定是你杀了见愁姑娘。”
“只是通缉令贴遍,也未寻得你踪迹。”
“直到前阵子枉死城中惊见,在下才知,不仅见愁道友没死,竟然连你也没死,还活得好好的,都成了这什么昆吾的真传弟子”
一开始说话,还有些畏畏缩缩。但说到后面,却是真的满腹牢骚,满腔的不解了。
陈廷砚眉头皱得老紧,简直像是抱怨了。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
“”
“”
一片见了鬼的寂静,所有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跟他们猜的一样
崖山大师姐见愁与昆吾道子谢不臣,随便一个出现,都能成为一个时代最辉煌的注脚。可就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两个人,在人间孤岛的时候,竟然还是共患难的夫妻
开什么玩笑
包括众多大能修士在内,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骇人听闻,又念及那“杀妻证道”四字,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隐隐的不认同,转向谢不臣。
一袭青袍,立于云海。
阴霾的穹顶上泻下一线天光,照落在他身上。
不管是这拔俗谪仙的姿态,还是那清隽微冷的眉眼,无不让人屏息,让人想起他在阴阳界战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所谓“杀妻证道”这般的恶行联系在一起。
这可是昆吾的“紫微道子”啊
谢不臣望着陈廷砚没有回答,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但昆吾另一位长老顾平生已忍不住了。
顾青眉乃是他爱女,他一路赶回,却亲眼见其死在曲正风手上,对他早已恨毒,如今又听陈廷砚这一番胡言乱语,真真是悲恸共恨意翻涌,直接开口反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曲正风为覆灭我昆吾,如此不择手段这随便找来的一名鬼修便可对我昆吾弟子肆意污蔑了吗旁的且不说,若此鬼口中的见愁便是崖山那个见愁,这么多年以来,她既有此仇为何从来不报十九洲修士更是从未听闻过半分。且你二人口口声声说杀妻证道,缘何今日她还好端端地活着,难道凭借她一凡人,竟有起死回生之能,死了又活过来不成”
这话话音一落,便引起了一些人的附和。
“对啊,若真有此事,为何从未听说”
“都说杀妻证道,是没杀成”
“棺木又是怎么回事”
“横虚真人不至于让弟子做这种事吧”
“可见愁又是怎么到的崖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诶,你们还记不记得”
“什么”
“就青峰庵隐界和雪域那回”
“嘶”
总算是有人想起来了
不提不觉得,一提才想起来,这崖山大师姐见愁与昆吾道子谢不臣之间,还真的有点什么过节啊
青峰庵隐界闹了个不死不休,暗探雪域又大打出手。
虽然最终谁也没能杀死谁,但那架势
怎么看也不仅仅是普通的仇怨啊
只是当时昆吾崖山无一提及个中缘由,天下修士便也只能不了了之,附会出什么两派争端和利益冲突来。
若是有旧日杀身之仇
这可不就完全说得通了吗
陈廷砚听见这长老的反问,又听周围人议论,只觉得什么青峰庵隐界雪域密宗,真是个一头雾水。
他不由有些茫然,转头看曲正风。
曲正风却已是抚掌大笑“问得好顾长老这一问,可真是问到了关键”
“你什么意思”
顾平生已然警觉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中了什么计,一时有些不安。
但曲正风哪里理他
有人问出来,可比他自己说出来要好上太多了。
当下只将目光一转,近乎嘲弄地看了谢不臣一眼,又落到面目已彻底阴沉的横虚真人脸上,冷冷笑道“陈廷砚已将事情说得如此清楚,真人贵人多忘事,但到了眼下竟然还未想起吗说起来,昆吾谢道友难道就不好奇,那本该殒命于你剑下之人,到底是如何得存,甚至还出现在了十九洲的吗”
谢不臣转眸向横虚真人望去。
横虚真人嘴唇已现出乌青之色,伤重之下周身气息都十分紊乱,沾血的道袍在这时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厉。
他死死地盯着曲正风,动也不动一下。
在这一瞬间,云海之上,诸天大殿之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从曲正风这意有所指的言语中,嗅出了一丝藏在更深处的阴谋的气息。
谢不臣并未从横虚真人那边得到什么明确的提示与回答,于是眸光收敛,淡淡一垂后,竟然回道“愿闻其详。”
愿闻其详
他竟然这般回答
若说先前只是曲正风单方面的指控,除却那墓碑之外根本没什么确凿的证据,那么此刻谢不臣的回答无异于默认了先前陈廷砚所说的一切
杀妻证道
这种事竟然真是昆吾门下做出来的。
别说是此刻云海之上正道的众多修士了,就是曲正风身后那一群星海亡命之徒与妖魔道上的邪魔外道,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毕竟这种事连妖魔都未必做得出来啊
“哈哈哈,你倒是敢做也敢认”
曲正风也真说不准自己能看清这一刻的谢不臣,但一想到这师徒二人间看似和睦实则尔虞我诈的关系,便似乎也能猜着一点了。
“只是谢道友这一位师尊,便未必敢认了”
“众所周知,修士修行大多顺天而行。而天道无情,所以修士修行途中皆追求断情绝爱。而十九洲宗门收揽门下弟子,一般择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之人,以求无情入道。有严格之宗门,要求断尘世之因果,则一般静待其凡间父母亲族寿尽,因果自了。”
“所谓杀妻证道,实连邪魔外道都不屑为之”
“盖因强了因果实则种下新的因果,情不断而强断,日后修行亦有极大的可能沾染心魔,纵天赋超绝,也只恐不能过问心道劫”
他话到此处,谢不臣已抬头看他。
横虚真人的目光更冷。
但曲正风话都已经说了出来,今时今日便是要将他昆吾种种污秽白之于天下,也要让横虚死无葬身之地,受尽万世唾骂
“谁人不知你昆吾这一位紫微道子天赋卓绝,十日筑基且击败第二重天碑龙门周承江,一时风头无两谢道友这般的天赋,身为昆吾首座,你横虚又怎会看不出来,即便不斩情爱,他修为之进境也不可能受到任何阻碍。”
“可偏偏,你唆使他杀妻求道”
“不仅如此,曲某日前往人间孤岛去,寻旧日那一座坟冢,竟见那坟茔所在乃是聚气藏风之龙穴,山精妖怪周旋其间,葬于此地之人,纵死魂魄也无法去往极域,只会盘旋于此间山野中,要么修成厉鬼,要么为精怪啃噬魂魄”
“十九洲皆知,谢不臣乃你亲赴十九洲所收之徒。”
“归葬见愁时,你必定在场,不管是你亲自指明了这归葬之处,还是亲眼目见后未加阻止,都可见你横虚心怀不轨,绝非善类”
“而且当时扶道山人亦在人间孤岛”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曲正风前面所言,众人都能听明白,对昆吾这样的名门正派中竟出了“杀妻证道”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自然咋舌。
可把人葬在风水穴中,好像并无不妥啊。
众人一时惊疑,不通其中关窍。
但诸位大能听到这里,脑海里却都是电光石火一片,已隐约明白曲正风怀疑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望着横虚,一身织金黑袍凛然,只一字一句地念道“百年内,大劫至。有一子惊才绝艳,将于六月廿二横出于世,取汝而代之,救昆吾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这是真人往日借周天星辰大阵测算出的天机,真人,曲某可没说错吧”
昆吾大劫
这件事知道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但但凡有所耳闻的,都是各门各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骤然被曲正风一言道明,一时引得周遭悚然
既有不解,亦有震骇。
横虚真人往日衍得大劫,今日昆吾尸山血海,岂不正正好算是应了劫数
千算万算,又怎能算,这天机命数,终究不能逃。
到今时今日,横虚真人又怎能看不明白这当中的症结所在
他慢慢地闭了闭眼,只笑一声“不错。”
“青出于蓝,取汝代之”曲正风都是有些慨叹起来,“当年的师弟申九寒你尚且不愿忍耐,阴谋暗计算计他,连打带削,为一己私欲害得崖山千修陨落在这昆吾首座的位子上坐了数百年后,又怎肯因这所谓的大劫,心甘情愿,将这首座之位拱手让人”
“昆吾大劫你要解,但首座之位你也不愿放,更不会容忍这天下有人要取你而代之”
“所以你亲赴人间孤岛,收谢不臣为徒;”
“所以你唆使他杀妻证道,只为为他埋下心魔;”
“所以你令见愁归葬于风水龙穴,盖因你知扶道山人也在人间孤岛,而你来他必定知晓。寻你踪迹而来,自然会发现见愁,在魂魄徘徊于山野的情况下,能施展还魂之术。如此见愁不死,谢不臣纵原本没有心魔,在见她死而复生后,又如何能不出心魔”
“所以你在人间孤岛收谢不臣为徒之事,本可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但你既未毁去见愁坟墓,甚至还留了那墓碑。都是因为你心底里希望,有那么一日,谢不臣杀妻证道之事败露,受天下人唾骂,亦绝了他取代你之路,更可以此作为制衡”
“可你绝不会想到,今日来揭穿你的,竟然是我。”
“你既要算那天机,解昆吾的大劫,好不愿自己为人取代,却不曾想,正是因这一番的算计,才终至今日之祸”
“因一己私心,你害了崖山千修”
“因一己私心,你唆使弟子杀害无辜之人”
“到如今,恶果自尝正因那无辜之人未死,到得崖山,才令仇恨你的人有了离开崖山的机会,今日杀上昆吾,应了这百年大劫”
天机算尽,到头来是作茧自缚
谁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整个云海之上,一时半点人声也无,只有呼啸的风声吹过,吹凉了众人刀剑上的鲜血,也让所有人先前因昆吾此番遭劫而滚烫起来的热血,渐渐变冷。
风过后,只觉寒意袭来。
甚至就连将这一切道明的曲正风,都不敢说自己此刻毫无触动。相反,他才是触动最大的那一个
为崖山含冤而死的千修
为横虚真人深沉的心机
什么师徒情谊,从头到尾都是虚假。
这一位昆吾首座,有的从来不是什么热血肝肠,只有残酷冰冷的一颗心
这时候,谢不臣的脸上是没有神情的。
或者说,谁也无法看穿他的心绪。
仿佛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想了很多。
在曲正风这一番话后,他只是将目光递向了横虚真人,眸底映着澄澈的天空。
不必言语,但已胜过太多言语。
旁人只从这一个看似什么都没藏着的眼神里,解读出了太多,太多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真人为昆吾,鞠躬尽瘁,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你昆吾之所立,弟子之所享,无一不浸染崖山千修之鲜血今日我屠你昆吾,看这半数修士无辜殒命,真人可觉痛彻心扉”
毁一切你不想毁,杀一切你不想杀
但偏要将那你最不愿面对的,留在你面前
曲正风一字一句,皆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横虚真人的身体便剧烈颤抖了起来。
先前他道明十一甲子前诸般阴谋与收谢不臣为徒种种算计时,他都镇定自若。唯独曲正风这一句,犹如淬着剧毒的刀尖一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
让他为之疯,为之狂
“我昆吾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外人来置喙凭你一介邪魔外道也有资格”
咬牙切齿时,双目已然赤红
这一刻的横虚真人,俨然不像是一个有重伤在身的人,动手犹如雷霆,并指向太阳穴一点,竟是以这一副摇摇欲坠的残躯,强行催动诛邪印
“找死”
八极暗蓝棋盘顷刻出现在云海之上,一片灵光飞快地聚集,横虚真人指诀一打,便要祭出那曾斩少棘、杀鲲鹏的惊世一击
曲正风崖山剑在手,又怎会退让
他举剑而起,便欲舍了这生死的命数,同横虚一搏
可有人比他更快
电光石火间,天地间再无第二种颜色。
赤红的剑光,如血一般涨满人的眼帘。
迅疾猛烈,甚至连催持着诛邪印的横虚都来不及反应,整座浩大的棋盘瞬间被剑光劈碎,而横虚本人亦被这剑光的余力集中,重伤下强撑的孱弱躯壳完全没有半分抵抗之力
“砰”
一声巨响
竟是直接被击飞出了人群,撞在那诸天大殿之上,撞塌了小半雪白的墙壁,重重地砸在那早已静止不动的周天星辰大阵之上。
鲜血瞬间抛洒,落满衣襟。
横虚真人整个人哪里还有旧日从容模样只从那阵中倒落下来,坠在地上
他费力地睁开眼来,向方才剑光起处看去。
人群如潮水一般散了开,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一种难言的打量与惊骇,而人潮的尽头,便是那一名女修。
那一名
名曰“见愁”而女修。
没了旧日那一身简单的月白长袍,而今这一身汇聚天下灵秀的山河袍,却让她看上去更有一种不可触犯的凛然。
苍白的面容上,冰冷一片。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人群的边缘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就连在场的大能修士,都对此一无所知,更看不穿她半点修为
在横虚真人重伤的情况下,她便是此时此刻,整个十九洲上当之无愧的最强武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仅仅片刻前,他们才耳闻了与她有关的旧事,如今便见她本人现身,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谢不臣立在原地望着她。
曲正风也没有言语。
昆吾其余修士们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管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原委,昆吾的首座,还轮不到外人来处置,而见愁身为崖山一后辈,竟悍然向横虚真人出手,已然是坏了规矩。
众修士齐声一喝,已拔剑向她
可见愁只劈手那么一掌压过去,便挡开了这数百名修士,汹涌的掌力甚至将众人拍出去数丈之远,修为弱者竟直接吐出血来
完完全全的碾压
如此一来,另一头同样想要拔剑的昆吾众修便骤然停住,为她这恐怖的实力所震慑,一时竟有些色厉内荏,向她喝问“见愁道友这是想要干什么”
想要干什么
见愁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才听过。但那时说出这话的可不是昆吾的修士,而是她本人。
眉眼淡淡,心里竟一片麻木。
她没看这众人一眼,只是转眸,向曲正风看去,看了很久,很久。
天风吹着云海涌动。
曲正风默然无言。
谁也不知道见愁为什么要看他,又到底是否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她平平地转回了自己的眸光。
微微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平复某种心绪。
然后,才从谢不臣身旁经过,也从自己那墓碑上踩了过去,提着一线天,一步步踏上台阶,站在了诸天大殿的废墟里,望向强扶着周天星辰大阵起身的横虚真人,慢慢道“真人要个资格,旁人没有,我总该有了。恩恩怨怨,今日了结。见愁别无他意,唯取真人命血,祭奠一切为真人冤杀之亡魂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