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第379章 借君比目
本站 0,
“怀介法师”
已经轮到谢不臣了, 可摩迦转过头去, 只看见他定定地看着殿内虚空中某个方向, 便有些奇怪,不由喊了一声。
谢不臣听见了, 但没有第一时间收回目光。
他仍是注视着那个方向, 眉头微微拧起来, 又看了有一会儿,才将目光撤回, 对着摩迦一笑“方才有些走神了。”
他那模样,看着的确跟走神差不多。
摩迦听了也没有多心,更何况就算是多心也实在找不到方向, 毕竟他对谢不臣此刻所感受到的匪夷所思一无所觉。
所以他只点了点头,让谢不臣上前来,安排了住处, 又交与了进出的“钥匙”。
但傅朝生这边的感觉, 便颇有些难以言喻了。
不是巧合。
方才这个人看着自己这个方向,绝对不是巧合, 而是他真的发现了什么,或者感知到了什么。
本来以他天生大妖的修为, 只有在十九洲数一数二的大能面前,才会露出些许的痕迹。
但天地与万物的感知,向来十分奇妙。
一般而言, 论贴近自然, 是人不如妖;可有的时候, 也有天赋出众的修士,得天眷顾,天生就拥有超凡的感知。
天有所变,引动周遭气机,而众生或是亲眼所见,或是周身所感,甚至心有预兆,都算是“感知”。
越能察觉到细微气机的变化,其感知便越强。
傅朝生本为天地至微之蜉蝣,闻见愁一言之道,集蜉蝣一族愿力而生,乃为妖,而且是天性自然的大妖。
他若要隐藏形迹,可比寻常同等修为的修士要难找得多。
可这个昆吾的修士,却偏偏感知到了
于是这一瞬间,傅朝生脑海之中,便突兀地冒出了那一句不知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下听过的话“天眷道子”
世上,怎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呢
蜉蝣一族,朝生暮死。
太过短暂的生命,让他们连得道的机会都没有。试问有谁会像当初的见愁一般,在空寂无人的石潭边,对着一只蜉蝣自言自语呢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化生闻道,乘蜉蝣一族大愿而出。
可人
或者说眼前这个人,却能得天造化,乃为“天之子,道之子”。甚至就连感知,都远超常人。
在傅朝生所知中,大部分的妖,都难以与其相比。
这正常吗
这样的念头,忽然就从心底冒了出来。
于是他便动了一窥究竟的想法。
一双幽冷的眼眸下,氤氲的妖邪之气,如同烟雾一般轻轻地浮动,转瞬之间却变得浓烈了起来。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是眸色,顷刻间变得浅淡了许多,如同一块通透的绿玉。
这一个瞬间,在他的眼底,一切场景,包括眼前注视着他的见愁,还有这偏殿之中的所有人,都分崩离析
所有的所有,都被卷入了时间和空间的洪流中。
而他,则是这洪流中唯一一个静止不动的点,看着眼前这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是比目吗
见愁也不知道傅朝生到底算不算是被谢不臣发现了,内心之中又是怎样的想法,但在她看见对方双目的变化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就涌上了心头。
几乎都没有思考,便想到了宇宙双目上。
那么,他现在是在看谢不臣的过往和曾经吗
见愁注视着,忽然就生出了几许复杂的感觉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傅朝生将会从中看到什么。
那不仅是谢不臣的过往,也是她的过往。
于是忽然就不是特别想看,便转过了身去,跟在了桑央的背后,上前从那负责琐碎的密宗弟子手中,接过了一枚老银打造的钥匙。
至此,所有人的住处都有了着落。
冒充怀介的谢不臣,自然不与同来的“明妃”们住在一起,而是跟密宗的僧众们一起。
年轻的姑娘们都在圣殿主殿的东面,僧人们则在西面。
离开偏殿前往住处的时候,谢不臣捏着那一枚钥匙,便看了见愁一眼。但见愁的目光还是淡淡的,甚至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都没露出半点的异样。
想要从她的身上看出破绽,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不动声色这一门功夫,她早已经大成了。
“我们往这边走。”
摩迦在前引路。
谢不臣终究还是没有再跟见愁说一句话,默不作声地跟着摩迦走了上去。但在经过自己方才所看着的那一各地方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明明是从空荡荡的殿中走过,可那一刻
他竟然觉得似乎与谁擦肩而过。
极近的距离甚至令他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目光落过去时,肩侧依旧空无一人。
是错觉,还是这里的确站着谁呢
直到走出了殿外,随着摩迦在其余的殿阁之中的穿行,看到了前面一片看着较为普通的僧房,他心里依旧没能放下,对此耿耿于怀。
谢不臣想起了见愁方才注视着虚空的目光,就好像是看到了某一位熟识的知己;他也想起了当时在要商议要直接搜魂摩迦还是潜入圣殿时,见愁的回答和选择。
明知道危险,她还是要与自己一道入圣殿。
仅仅是因为好奇他此行的目的,忌惮着昆吾那么简单吗
如果,是她在圣殿,更有自己的依仗呢
自半道上遇到见愁后一路到雪域就笼罩在心上的阴影,在心内突如其来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忽然就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开去,沉沉地压着,甚至连一丝光线都很难从中透出。
谢不臣的预感,再一次地加重。
圣殿之行,或许会有更多的波折和变故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穿过了一条深灰色的走廊,深灰色的走廊,摩迦停在了一间看起来有些特殊的僧房面前。
“历年来到圣殿接受灌顶的法师,都住在这里,怀介师弟进去看看吧。”
外面的墙壁,通体刷成了浅淡的蓝色,像是一片天空。
中间开着的两扇门,却雕刻着精致细巧的佛像,再用鲜艳浓郁的色彩填充,一眼看上去便给人一种奇异的冲击力。
但对谢不臣来说,更具有冲击力的,其实是这雕画的内容。
雕画的正中,莲台上端坐着一尊佛。
可此佛的神态之间却无半点慈悲之色,反而长眉高扬,怒目狰狞;在其怀中,竟然是一名丰乳肥臀的女子,身无寸缕,肆意舒展身体,显露出一种妙曼的姿态,正正好盘坐在那佛双腿之间。
哪里算是什么佛像分明是在行苟且之事,淫邪外道
谢不臣心里面知道新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在未来圣殿之前,还不知道竟已经到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地步。
他看着这一副雕画,眸光微微闪烁着。
随着摩迦一道跟过来看的其他僧人,见他这般望着这一幅画,却都是笑了起来,只当他是因看着这一幅画起了什么与之相关的念头。
胖僧人自命道中与谢不臣话比较多,这会儿就更直接了。
他上来就勾住了谢不臣的肩膀,嘿嘿一笑“兄弟,怎么样,还不错吧是不是对灌顶迫不及待了里面还有更好的呢”
“是吗”
谢不臣淡淡地笑了一笑,但实际上的神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
眼前这些图画,也无非是图画而已,又哪里能勾出他心中半点绮念他此生的情爱,都系在一人的身上罢了。
“吱呀。”
摩迦看了他们一眼,直接把门推开了,对他道“进去看看吧。狄一上师应该已经教过你四灌顶之事了。在圣殿这里行灌顶之前,你需要自己在此观想,完成第一层瓶灌。”
谢不臣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后面那些与他同来的僧人,有的已经进来过,有的没有,但这时候都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进来,目光带着几分炙热地打量着这一间简单的屋子。
空空荡荡,不见任何桌椅。
只有中间的地面上,绘着一副坛城彩画;左右两面则排着八座佛像,风格皆与门口那一副差不多,甚至更为露骨;正面则悬挂着一张很特别的挂画,上面大致绘制着四幅图画。
谢不臣大致看了出来,这四幅图讲的应该就是“四灌顶”。
瓶灌顶,密灌顶,智慧灌顶,胜义灌顶。
听上去都是很不错的名字。
但看这四幅图画,总结起来大约是这样
先看密宗双修雕像与图画,进行观想;
接着亲自观看上师与明妃行淫,还要接受二人和合之秽物;
随后便是自己亲自与明妃行淫,体会其中的“大乐”以修行所谓的“大定”;
最后才是在这种体悟中,修行大成,即身成佛。
四灌顶
便是在人间孤岛时,大夏那些勾栏瓦肆,都没听闻有玩得这般令人作呕的。
而且他记得,他们来时,摩迦所选的明妃,年纪大多很小,泰半在十二到十六之间,二十及以上的怕只有见愁一个。
他望着眼前这图,心底无数的思绪划过,没有作声。
但他身后,那胖僧人已经自动地踱步了上来,看着眼前的四灌顶长图,伸手一指,竟然笑着道“这叫唐卡,你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谢不臣先前便看出这挂画的底纸似乎有些特殊,但只当是雪域之中某些特殊动物的皮毛,还未太在意。
可胖僧人这一问,却让他心底无端生出了几分凛冽。
他回头“不知。”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胖僧人立刻得意了起来,“我跟你说,这可是人皮听说是数百年前宝瓶法王剥了十二个明妃的皮才制成的。你看,这么大一幅。”
“”
人皮
而且还是十二名明妃的人皮
便是谢不臣心若磐石,从不为他人苦难所动,可在听闻这等骇人行径之时,亦不由得动容几分。
旁人想要看的,也正是他这样的表情。
就连摩迦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更不用说旁人了。仿佛这是一件值得吹嘘和骄傲的事情。
胖僧人拍着他的肩膀,声音里却是多了几分艳羡“想想真是羡慕你,你师父竟然有过这么好的一个明妃。如今虽然献给了宝镜法王,但若摩迦师兄为你美言,等回头宝镜法王跟她灌顶修行的时候,说不定就为你主持第二灌,甚至第三灌也顺便给你了呢”
谢不臣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胖僧人等人没看出他情绪变化来,还觉得他们说的这情况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甚至,胖僧人还悄悄上前来揽住了他的肩膀,贼眉鼠眼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同门,回头若宝镜法王把这明妃还给了你,你能不能把她也借给我用用”
“”
这一瞬间,谢不臣彻底没有了声音。
他也说不清心底里骤然钻出来又蔓延开的情绪,到底算是什么。他只知道,在他重新抬头,看向胖僧人的时候,脑海中已经算出了十八种死法。
这目光,其实与看死人无异。
但不管是胖僧人还是其他人,都还没有丝毫的认知,甚至还道谢不臣小气“都是同门,你不会不愿意吧”
“怎么会”
谢不臣的手拢在袖中,面上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来,看上去十分地好说话。
其他僧人这才暗道了一声识相,又恭维起谢不臣不错的修为和极好的运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临走前,摩迦告诉他,过会儿就会去禀报他的事。
至于回头灌顶仪式则多半会安排在后日,他这两日可静修礼佛,或者走动走动看看圣殿,或者留在房中观想,只要不做冒犯圣殿的事情即可。
说完,他才离开。
“砰”地一声轻响,门终于关上了。
整个摆满了淫佛邪神雕像的房间里,便只剩下谢不臣一个人。这时候,他才慢慢地垂下头去,看着自己抬起的手,然后慢慢地挪开了僵硬的拇指。
压在指间的那一枚老银钥匙上,留下一枚深深的指印
对谁来说,这都不会是平静的一天。
圣殿的另一侧,见愁也已经到了自己的房中。
这里比起谢不臣那一间专门为行灌顶只礼而设置的房间,自然“朴素”了很多,佛像只有一座,但周围挂着的画却有不少,应该也是让明妃们观想之用了。
只是见愁见了,就差没起一把火烧掉的心思,哪里会去仔细钻研
傅朝生此刻就在房中。
之前虽然在圣殿之中走动,也看到一些大殿上有一些奇怪的雕像,但进入这些比较普通的房间中看到,却还是第一次。
所以他倒并不想见愁一般视而不见,而是绕着走了一圈。
见愁进来后便直接坐在了屋内圆桌旁,看他看得认真,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来。
雪域密宗这些房间,可真不是什么谈事的好地方。
但傅朝生显然没觉得,看完之后,就回头问了一句“人很喜欢此事吗即便成了修士。”
“”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问题,也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见愁看了他好半晌,细细思索,竟然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一时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傅朝生觉得奇怪。
因为他知道这一位故友是人,同时也是修士,那么这不应该是很好回答的一个问题吗可她为何好像思考了许久
疑惑之下,他便想追问。
没料想,还没等他再次开口,便有什么东西,狠狠朝着他腰间撞了一下。那力气挺大,撞得他连身子都歪了一下。
傅朝生顿时皱眉。
垂眸看去,不是旁的,正是腰间挂着的那一枚鲤鱼玉佩。
本应该雕刻在合适位置的两只鱼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到了脑门子上,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压得低低地“你得矜持点”
“”
这又跟矜持扯上了什么关系
傅朝生又不明白起来。
是大家族类都不同的原因吗
蜉蝣,鲲鹏,还有人。
所以见愁为什么回答不上来,他不懂;所以鲲鹏为什么要他矜持点,他也不懂;大约他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他们也不懂
傅朝生这样想着,便款步走到了桌旁,坐到了见愁的对面。
还没等见愁有什么反应,挂在他腰间那一块实则是咸鱼的玉佩,又是一声长长的、恨铁不成钢似的叹息。
见愁听了个清楚,竟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故友不必理他。”
傅朝生还不知见愁为何而笑,只以为是那咸鱼太烦人,所以便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咳,无妨的。”
见愁咳嗽了一声,勉强将笑意憋了回去,然后才转移了话题。
“你是已经来雪域有一段时间了吧”
“来雪域有七八日,但在圣殿等了有三日。”
傅朝生点了点头,并未否认,但说完了,却沉默了片刻。
他抬眸注视着见愁,浅淡的妖邪之气始终在眸底萦绕不散,让他一双眼睛看起来始终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独特。
只是此刻,这一双眼眸里,还多了一点犹豫。
自结识傅朝生以来,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她还从未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情态,更不觉得这般的情态应该出现在一名纵横天地的大妖身上。
于是,一种并不很好的预感,便悄然浮在了心头
“有什么事吗”
“”
傅朝生没有回答她,只是无言地转开了目光,而后伸出手来,将已经握在掌心里许久的那一枚珠子,轻轻搁在了桌上。
他乃是天地所生,这一只手掌也堪夺天地造化,好看极了。
苍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下面,隐约蜿蜒着像极了人手掌上才有的浅青色血脉,但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其走向根本不与常人相同。
而落在桌上的这一枚珠子,却是墨绿。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普通,可一旦屏住心神仔细去看,便会觉得内蕴乾坤广大,犹如藏着一个世界。
在看见的第一眼,见愁便认了出来。
这是一枚内藏空间的珠子。
但这里面,会是什么
她浓密纤长的眼睫,忽然就颤了一下,目光落到了傅朝生的脸上,便一下明白了。
“本来只是路过,并不想插手。但要走的时候,又”傅朝生的声音顿了顿,唇角挂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只是觉得,故友或许会在意。”
所以,代为收殓。
是崖山十四名弟子的尸骸。
见愁就这么定定地盯着那一枚珠子,只觉得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不用闭上眼,她都能想起要议事堂内躺着的那些碎裂的命牌,想起掌门郑邀和师父扶道脸上的表情,想起先前与谢不臣一道去过的河滩上,那些斑驳的剑痕和血迹
一时之间,竟不敢伸手取。
这样小的一枚珠子,里面藏着怎样沉重的东西
见愁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许久。
傅朝生也没有打扰了。
直到外面的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一弯月挂在了天边上,照亮了雪白的窗纸,他才看到她伸出了手去。
触到的瞬间,手指一缩,似乎就要退走。
可最终还是重新拿了起来。
小小的一颗深绿色珠子,颤颤的。在指尖触到的瞬间,里面的一切景象,便全部钻入了她的脑海。
崖山门下,一十四人。
一个也不少。
那一个瞬间,见愁眼底的泪一下就滚了下来,可她脸上的表情,却与先前没有什么分别。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看上去,她似乎并不伤心。可坐在她面前的傅朝生又觉得,她其实是伤心极了。所以,其实他并不很了解人。
但他想,他没猜错,她的确在意。
密宗啊
就这么捏着这一枚珠子,见愁恍惚了许久,然后才嘲讽地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放回了桌面上,重新抬头,看向了傅朝生。
“比目之目”
“左目为宇,可观四方上下;右目为宙,能查古往今来。”
“不知,可否借我一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