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爱成灰(1)
弘毅不甚喜闵氏,因为年少时受过闵氏许多白眼,但她毕竟是仙珠的母亲。
闵氏的死,他也很悲痛。可哪怕心中再痛,他也不能把闵氏的死告诉仙珠。
“都说梦是反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都有好多日子没有见到阿娘了,我想她。”
他的手指抚到她的眼泪,狠心说道:“现在如何能行?阿娘病了,你又这么大的肚子。出宫见她,说是你的孝心。侯府免不了忙乱,母亲见你,还要三番五次的更衣。这不是添乱么。不如再待一段时间,等她的身体——完全康复,或者是你生产后,带着皇儿一同去看她不更好?”
仙珠赌气道:“做了皇后反而连寻常母女相聚的欢乐也没有了,皇后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辈子不出嫁常伴父母左右。”
“旁人说得这个话,你却说不得。忘了母亲怀你时做的胎梦了?仙人送珠。母亲是最在乎你能不能做皇后的人。你要是不做皇后了,她肯定比你还伤心。”
仙珠想想,确实如此。年少时,阿娘为她的婚姻大事,不知操了多少心。
养儿方知父母恩,等她有了咏阳才明白当初的所作所为有多伤父母的心。
“见不得阿娘,明日让姐姐入宫,我能见见她也是好的。”
他心里“咯噔”一响,笑着说:“好。明天早上就派人去接潞王妃入宫。”
她把头在他的龙袍上蹭啊蹭啊,揉乱得一塌糊涂。他拉拢起锦被把她包裹进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仙珠上半夜走了眠,做了噩梦又哭了一场。现在窝在他的怀里,暖气四溢,通身舒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真的就睡着了。
弘毅等她睡熟,小心地把缠在身上的手脚拿下来放入被中。嘱咐霁月好生伺候,披上外衣来到殿外。
榴红和秋兰正在候着,看见他来立刻跪下。他压低声音,道:“传朕的话下去,乐平侯府的事不得告诉皇后。谁要是泄漏哪怕一个字,立刻打死!如果皇后知道了,有个好歹,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众人错愕,皇上一反常日温和,短短几句话,冒出死、陪葬等话。
榴红小声道:“回皇上的话。奴们知道怎么做。只是霁月——”
“连霁月也一并先瞒着。”
深宫虽大却如深井。只要有心去做,把一个人蒙在鼓里并不是难事。
到了第二天,派去接沈烟灵的轿子无功而返。
空轿子去,空轿子回。
宫奴回禀仙珠,王妃吃了生冷,上吐下泻,不能入宫。王爷还说,谢谢娘娘的美意,等得王妃病体痊愈,他就带着王妃一齐入宫来看望娘娘。
仙珠听说姐姐病了,郁郁寡欢的心情又添一层忧色。再听奴子,王爷长王爷短的。不禁问:“难道王妃回潞王府了吗?”她记得姐姐回京后,一直是住在娘家。
奴子支支吾吾,榴红在一旁打趣道:“说不定王妃和王爷悄悄和好了哩。”
秋兰也道:“可不是,毕竟是夫妻。”
仙珠想了想,笑道:“要是真和好,倒是桩喜事。”
乐平侯府抄家,沈烟灵哭得嗓子都哑了。到了最后,两只眼睛如干涸的泉眼空洞洞的。
几天颗米未入,哪里还有力气,躺在床上。计彧寸步不离地陪着,衣不解带地守着,眼珠子都抠下去。
主子们这么煎熬,底下的奴仆子也是陪熬。一大早宫里就派了人和轿子来接王妃入宫。
计彧连连摆手,忙让奴子把来人打发走。
奴仆们哪里有计彧有远见,小声道:“王爷,那可是皇后——”
计彧道:“就是因为是皇后派来的人,所以更不能去!”
正在内室躺着的沈烟灵猛然睁开眼睛,叫道:“你们在说什么?皇后、皇后怎么呢?——把我的朝服拿给我,我要入宫去!我要入宫!”
她像疯了一样往外冲去,脚刚触地人就跌了下去。
计彧急忙把她抱回床榻上,“你站都站不稳,入什么宫!”
烟灵拉着他的衣襟,哭道:“皇上对沈家赶尽杀绝,阿娘都死了,祁阳也活不了了!他会怎么对仙珠啊?仙珠该怎么办?我要入宫,我们两姐妹死也死在一起!”
“乱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你和皇后就都不会有事!”计彧把她摁到床榻上。幸而沈烟灵几日未吃东西,手脚虚软无力无法抵抗。
“怎么会没事?他那么狠、那么毒。一定会杀了仙珠!”
“别胡说了。”计彧口干舌燥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禁庭风平浪静。我猜,皇后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你要是真去见她,闹得起来,有个三长两短。皇上是不会放过你的!”
“啊!什么?他到现在居然还瞒着仙珠!不,不——我要入宫,我要告诉仙珠!”
计彧压着沈烟灵的肩膀,对身后的采月道:“快去拿安神的药来。”
沈烟灵被灌着吃了安神的药后,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看到沈烟灵昏睡中还在流着眼泪,采月心痛地道:“王爷,这样暗无天日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皇上总不可能瞒着皇后娘娘一辈子吧,到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计彧长叹,“我也不知道啊。”
计彧又守了半天,直到袁生来唤他。才发现自己靠在床榻上睡着了,烟灵正婉着脑袋窝在他的怀里。
他挣醒过来,袁生站在他身后,往西厢的方向努嘴,“那位主子吵着要见王爷。”
“不见!”
“奴已经和她说了。可是——”袁生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什么!”计彧牙齿咯噔直响。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愣是没有闭上。
如今的计彧和韦韵诗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怨偶。她肯定是不爱他了,他亦深恨于她。
人生只若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屏。
如果一切都留在当初该多好。
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她还是婀娜少女。
情窦初开,以诗会友。
可惜,如果的如果是没有如果。
计彧心里再是厌恶,再是耻辱,终是来到韦韵诗的锦灰阁。
没错,韦韵诗给自己的住的地方取名为——锦灰阁。
锦缎蒙尘,说的就是她。
迈进庭院,绕过回廊,立在陌生又熟悉的大门前,他就不肯再往里走了。
心情实在复杂,他对韦韵诗喜欢过、亏欠过、负罪过、憎恨过、恶心过如今是深深的怜悯与不知道怎么办。
皇上的意思很明白,除非她死,否则一辈子就是潞王妃。他可以把她锁在阁楼腐之朽之,但就不能不要扔到街上。
锦灰阁里很空阔,零星摆着几件名贵的家具,桌上的陈设寥寥,落了厚厚的灰尘。
“你终于来了。”
他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计彧目光飘忽,并不肯落在她的身上,“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但这件事我做不得主,需得去请示皇上。”
“你——你不能帮帮我吗?”她哭着跪倒下去,蓬头垢面,憔悴无比,“弥乐呢?我的弥乐在哪里?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我已经命人把他送到潞南。”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走他?他只是一个孩子。”
“正因为他是一个孩子,才更不能留下来!你想他留下来成为众矢之的?你以为烟灵要带走弥乐仅仅是为了报复你?你太可笑也太可恶!烟灵要把弥乐带走,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她不似你,虽然恨切了你,但她仍知道自己是人不是禽兽。”
“计彧,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对木兰见死不救,我不该红杏出墙,我不该生下弥乐。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让……我也去潞南吧……我去陪着弥乐。我和弥乐永不再回来。”
她嚎啕大哭,抱着他的双腿不断祈求,突然捂着嘴狂呕起来。
计彧脸色青白,拳头死紧。感觉自己被她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又是一记耳光。
“你去不去得潞南,我做不得主!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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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致飞的话果然没错,自从把刘福常再召回来,太后的病便慢慢有了起色。
这日,仙珠从春晖宫回到凤鸣宫,刚到门口,就听到咏阳娇娇的笑声,大声嚷着:“那里有没有鱼,我要去抓鱼!还要骑马!父皇,送我一匹小马吧。又小又漂亮的小马。”
“咏阳,你在说什么,什么小马?”霁月撩开帘子,仙珠边说边往里走,奴子忙上前替她解开颈脖上的斗篷系带。
“皇阿娘,你快来!”咏阳跳下弘毅膝头,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父皇说,要带我们去行宫!”
“行宫、什么行宫?”
“就是这里啊!”咏阳把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
仙珠好奇地捏起几张,乃是营建司绘的施工图。上头有好些宫殿楼阁、池塘水榭。“这是——”
弘毅笑道:“朕想带你和咏阳去北山行宫散散心。这是营建司连夜出的图纸。你觉得怎么样?还需要改什么,一并说出来,让他们赶紧去办。”
仙珠一听,着实又惊又喜。做梦都想不到,他会修缮行宫。
北山行宫是皇家花园,历朝历代都是皇家避暑胜地。
仙珠早就想去,最要紧的是行宫不比皇宫,规矩没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多。可是皇上是九五至尊,牵一发动全身。旁的不说,光是兴师动众往返一趟就要耗费不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