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冤冤相报(1)
“依依宫柳拂宫墙,
楼殿无人春昼长,
燕子归来依旧忙。
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
岩摩坐在四夷馆二楼的窗沿,手里擎着美酒,一堆美人们在楼下的花树底下载歌载舞。
靡靡之音在晚霞中飞送着,吟唱着,直到一行鞑靼人不解风情,从门外闯了进来。他们赶跑了美女,来到二楼。
带头的长者五旬开外,满脸的络腮胡都花白了。他走进房间,极生气、极大声地对着岩摩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听曲喝酒!”
岩摩还没有开口,长者身后的年轻男人挤眉弄眼地揶揄道:“该不会是在想心上人吧。”
岩摩骂一声娘,冲那年轻人笑道:“粘格,你有种靠近一点,看我不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粘格吐舌,离岩摩又远了几米。
长者气呼呼地说:“我只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这十二年来,我们的族人流离失所,受尽苦楚是为了什么?你要是忘了这血海深仇,你就不配做夷狄人!”
岩摩的表情依旧慵懒,对着窗外的夕阳痛饮几口美酒,将酒壶往楼下一掷,随着清脆的碎壶之声,道:“叔父,你不是今天才认识我。难道我是会醉生梦死,为美色昏了头的人么?”
粘格又道:“那谁能知道啊。唐明皇没遇到杨贵妃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昏君。结果——喂、喂——咳、咳——”
“你再说一句试试?”岩摩用强壮的手臂箍住粘格的脖子,箍得他差点要窒息而亡时才松开。
“叔父,刚刚你问我,族人十二年来流离失所,受尽苦楚是为了什么?我也想问叔父,我们忍辱负重、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单单是为了报我的父仇吗?”说到这里,岩摩的手重重拍向自己的胸膛,拍得震天动地。
“你要说什么?”
“我以为,义要分为大义和小义。中晋无义,两军交战,本应该光明正大在战场上一决胜负,但他们用阴谋诡计毁我家园、杀我族人。如果我只是要为父亲报仇,今夜潜入皇宫,拼出性命把狗皇帝杀个死无全尸并非难事。但我觉得这只是小义。真正的大义是要光复夷狄,是要夺回我们曾失去的家园,重整河山。”
叔父沉默不语,粘格说:“你说得轻巧,谈何容易。怎么光复夷狄,我们连王帐和都城都没有了。”
“我们夷狄人本来也没有都城,不过是逐水草而居。王帐虽然没有了,王族还在。”
“王族还在,可没有臣民。”
“怎么没有臣民,先不说留在鞑靼的两千人,我们还有族人散在草原的各个地方。只要把他们召集起来,就是臣民。”
粘格鄙夷地道:“即便有,那也在各处生根发芽。未必愿意跟着我们去刀尖上淌血。”
岩摩微微一笑,走到房间的西侧把靠墙的垒放的大红木箱子打开,里面放着的全是金珠银宝。
“这些都是那狗皇帝赏赐给我的,还只是一部分,等我们回鞑靼的时候还有更多的赏赐。你说,如果我们不回鞑靼,而是把这些钱购买马匹、粮食和布帛,我们的王帐是不是又可以竖起来了?”
粘格走过来,双手在金银中不停拿捞,面露欣欣之色,大笑道:“有钱真好,我们可以用这些钱去招兵买马,如果不够,还可以去敲诈梁王。梁王比狗皇帝还要有钱,他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不怕他不从。这叫什么,偷窃者加倍把财宝还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叔父一掌打掉粘格手中的银子,怒道:“你没有看到这钱上沾着血吗?那都是我们族人的血!这些中晋人,全杀光了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叔父,我知道你想报仇,多年忍辱。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皇帝死了,还有新的皇帝会被拥护起来!梁王他鼓噪我们来复仇,让我们杀皇帝,是因为皇帝无子,如果皇帝死了,他就是最有机会被拥立的新君。但如果他真的当了皇帝,且有我们什么好果子吃。信不信,如果他登上皇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们!现在情况起了变化,狗皇帝的皇后怀孕了,如果生的是男孩。那么狗皇帝死了,还会有小皇帝登基。小皇帝那么小,肯定是皇后与外戚摄政。沈家军的厉害我们是尝过的,休想能讨两分便宜。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杀掉狗皇帝那么简单,而是要断其根骨,自生其乱。最好还要一箭双雕!”
粘格马上问:“什么叫自生其乱,一箭双雕?”
“这些日子,我可没有闲着。都打听过了,狗皇帝登基之后重文轻武。文臣从来都是软骨头,太平盛世发发牢骚还行。碰上打战,那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决定不杀狗皇帝,而是去杀沈喻!”
粘格道:“我可真是看错了你了。你不是情圣,你是魔头。先救那女人的女儿,现在又要去杀她的父亲!如果她知道,准要恨死你。”
岩摩道:“这是大义,和个人感情没有关系。十二年前,她的父兄也杀死了我的长辈和父兄。今日我要杀沈喻是为了夷狄复国大业,而且沈喻这个人非杀不可,我刚刚收到飞鸽传书,已经有从边境混入的商人,正在鞑靼想方设法打听我的情况。”
叔父顿时紧张起来,岩摩颔首,“叔父莫急,你先找人把这些金珠银宝送出去。粘格,你去把死士请过来,我还要和她再说几句话。”
————————————
粘格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脸裹纱丽,身姿曼妙的女子。
她看到赛罕,立刻摘下脸上的纱丽,露出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丽脸庞。俯身道:“弄颜参见苍狼。”
岩摩点了点头,“弄颜,事情起了变化。你要刺杀的人不是狗皇帝,而是乐平侯沈喻。”
弄颜微蔟了蔟眉,把目光移到叔父和粘格脸上,看到他们认真的脸,也不多问原因。
“只要能为族人报仇,只要杀的是晋人。苍狼要弄颜杀谁,弄颜就去杀谁。”
岩摩叹道:“你果然是我们夷狄的好儿郎。夷狄人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的父亲死之前用他的血发誓,就算夷狄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血战到底。我们等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就是这一天。我们不仅仅要杀了亡我家园的人,更要复我夷狄、复我荣光!”
慷慨激昂的话汹涌起大家血管里的热气,那是夹杂仇恨和勇气的火焰。
岩摩深望着弄颜,不舍又决绝,“你放心去。复国的丰碑上你的名字刻在第一行。”
弄颜跪下叩首,“弄颜谢过苍狼。”
粘格的眼睛滚烫,涌出热热的液体,激动地说道:“弄颜,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告诉我,我粘格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弄颜捂嘴,故作轻松地笑道:“粘格的中原话越说越好,还会用成语了。”
这就是诀别了吧。
当年太子丹送荆轲,众人白衣冠送之,士皆垂泪涕泣,和歌而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也不是不伤心,但行到这一步,再多的伤心也是枉然。
弄颜笑着笑着,流下眼泪。慎重地依着夷狄大礼向着岩摩拜了三次。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弄颜笑道:“刚刚粘格的话提醒了我,我真还有一件事要拜托苍狼。”
粘格嘟囔:“为什么不能拜托我,偏偏就拜托大哥?难道我不算人么?”
“什么事?尽管说来。”
弄颜转身出去,转瞬抱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衣着有些脏污,脸上泛着不健康的黄色,一双眸子晶晶发亮地看着岩摩。
“这是吾妹。弄颜死后恐怕她无人照顾——”
“何患无人照顾?所有夷狄人都是她的父兄姐妹。”岩摩从弄颜怀里把孩子抱过来,逗着表情还有些发呆的孩子,“你是夷狄的恩人,你的妹妹就是夷狄最尊贵的公主。我向你发誓,她会过得比这禁庭里的真公主都更好。”
弄颜泪光闪闪,小巧的鼻头抽缩着,一颤一颤,“弄颜命不好,看不到夷狄光复那一日了。弄颜在这里提前恭祝苍狼殿下大仇得报、心想事成。”说完,再次深深下拜,凝视岩摩和他怀里的孩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
粘格追着她的背影,叫了好几声。岩摩怀里的孩子哭着喊着要她回来。叔父抹了两把脸,抽泣地道:“别喊了、别喊了。让他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