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繁花落(2)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传得最多便是太子不当立。于是,一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的言论在民众中迅速发酵。
水患越来越大,谣言越传越盛,最终到达皇上耳朵。
计锟勃然大怒,“朕倒要查查究竟是何人在背后聒噪!什么德不配位,必有殃灾!如果朕封的太子不是天选之子,那么朕也不是天选的皇帝!叶铖——”
“臣在。”
“朕命令你马上去查是谁在蛊惑民众,是谁在散播谣言!从今往后,如果还有人敢说太子的坏话,朕就把他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天子雷霆,朝臣瑟瑟。御座前的栋梁们一改往日的高谈阔论,个个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沈祁阳出列,“陛下,臣有话要说。”
计锟双眼像箭矢一样射在他身上,“右将军有何话说?”
“天雨不停,民怨沸腾。陛下如果为一些流言大动干戈,臣怕不仅不能压制流言,还会助长流言飞得更快。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安置受灾的百姓,稳定民心。人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上不如拟让太子主持水患赈灾。让百姓和万民亲眼看看太子是不是一个德厚之人?臣相信经过赈灾,百姓就会知道殿下宅心仁厚。他和皇上一样都是天选之人,是当之无愧人中之龙!”
“好!此策甚好。”
沈祁阳马上道:“臣不才,愿受太子调遣,祝太子一臂之力。”
计锟望着阶下沈氏父子,心中冷笑,江山辈有人才出,命运的更迭终于来到子承父业的时刻。
“右将军能这么说,朕感欣慰啊。准奏!”
沈祁阳头碰在金砖之上咚咚作响,“臣定当尽忠职守,协助殿下!”
赈灾乃是苦役,流民上万,毁田无数。活着的人要救助,死掉要深埋,还要警惕大灾后的大疫。
弘毅抱着忐忑的心情,一边忧心灾民,一边忧心与沈祁阳的合作。沈祁阳比他想象中好相处得多,召集人马,调派军民,修建临时义棚,调粮分粮,都是他在安排,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皇上下旨内藏库出银绢赈济,灾民每人发放五斗米。一户人家主要劳动力溺亡给三千文抚恤金,其他人死亡的,给两千文。
洪水连连有,今年的恩待明显多于往年。中原子民是最纯良的子民,失去家园,但得恩典,对皇上是感恩戴德。
说也是奇怪,自从弘毅主持赈灾之后,天上的雨就停了。那些说他德不配位的流言不攻自破。
众人的感激汇在心里,无处可泄,最后全涌到他的身上,把他当作神一般敬仰,满口称诵。
清晨,当他骑马巡视义棚时,无论是白发苍苍拿着碗正在等待施粥的老者,还是未留头的儿童,看见他来,粥也不要了,远远跪下,呼喊道:“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家快起来。这都是皇上的恩典,大家要谢应当谢皇上。”
人群中又有人喊,“太子千岁,皇上万岁!太子千岁,皇上万岁!”
一声呼,百声应。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弘毅立在人群之中,澎拜的声音如干柴烈火把他浑身血液烧得沸腾。他从心里深处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骄傲与满足。
在这里,不管他的母亲是谁,没有人叫他贱民的孩子,没有人轻视他、没有人敢说德不配位。
“大家看啊——太阳出来了——天晴了!”
一缕阳光中阴沉的乌云中钻泄下来。开始是一丝,然后一片,最后是满天霞光。
照在人间道道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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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初得完满,各地府事报来的奏折皆是歌功颂德,赞扬圣德。篇篇都是锦绣花朵铺满文章。
计锟心中喜悦把他夸了又夸,弘毅自己心中也有小小得意。做名利之囚徒,天下之人概莫能外。
计彧从潞南回来已有大半年,一直住在宫中。仙珠嫁做太子妃后,与烟灵时日来往。他与弘毅的交往不能不亦之而深。
有些事是避无可避,无法再避。
比如仙珠与烟灵谈话,计彧与弘毅则在书斋赏画。说是品画谈诗,说来绕去,不知怎么又讲到水患赈灾,讲到民生艰难。谈起去年吴中上来奏疏,苦夏亢旱,至秋又遇蝗灾,乡民所收不及十之三四。岁凶异常,征贼反有加。糙粮每亩二斗五升有零,折银每亩一钱七分有零。急如星火,勒令残岁完粮,连差督饷科臣至吴中,赐剑行事,人皆惶赫不安。大户役重粮多,中人支吾不给,贫民困馁死亡。井里萧条,乡城同象。
民间如此困苦,皇上还要大兴土木,重修三殿。其中紫宸殿里最大的石雕""云龙阶石头""需要从京西大石窝运过来。大石窝距京有一百多里,将巨石翻出石坑,动用了万民劳力,还是不够,又从军中调了六千官兵赶往采石场,才把巨石开采出来。
运石入京更是艰巨,先使数万名工修路填坑,然后采取拖旱船的办法,每隔一里挖一口井,待到隆冬严寒,滴水成冰,从井里汲水泼成冰道,再以两万民工,千匹骡子,用滚木的办法往前拖拽。整整用了二十八天,才把巨石运到京城,为此耗银一十一万两白银。
弘毅叹道:“一边是交不出粮食,苦不堪言的百姓。一边是为了一块石头,耗费天价的白银。那些流走的银子哪里是银子,根本是国本与民心!”
计彧唏嘘,“这些事就没有人跟皇上谏言吗?言官们呢?”
“争相献好,谁会露短?”弘毅看着计彧,道:“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有小皇叔要为苍生计的心肠。”
计彧心中咯噔一下,知他要说什么忙把头颅转开。房中正好有颗玉兰,花枝繁茂。白色的花朵缀在绿叶之中,小小的花蕾,比一般的玉兰都要细小。
他无话找话,指着玉兰,笑道:“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为枳。没想到潞南的玉兰搬到帝京,也养得怪模怪样”
弘毅道:“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比如要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去做闲云野鹤,即使看起来很好,其实未必就好。因为他的才华和抱负都没有施展出来,他的心胸未畅。”
“难道闲云野鹤就不能忧国忧民?”计彧苦笑,“居江湖之远也可以忧君啊。”
说已说到这份上,再不推开天窗说亮话就是虚伪。弘毅立身而向,长作一揖,“小皇叔居心端正,忠君亲上,是不出世的豪杰。如今国事纷繁,正是用人之际。吾希望小皇叔不要拘泥于身份,成就大业。”
计彧脸色恍变,立刻回礼,道:“惶恐惶恐。祖宗家法在上,臣不敢擅越。”
“小皇叔身在江湖,应当比吾看得更清楚。贪官污吏横行,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所以才会有忠勇军横行。如果再不痛下决心,改革弊政,国将不国。”
计彧仓皇地退后,“臣无德无能,无德无能。”说完这些,他像被蛇咬了手一样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