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欢情薄(15)
终于做到了。
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握在掌心。
她动了动唇,扯起一抹微笑。如所有人一样,缓缓跪了下去。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伸出手,明明空空如也,曲掌握紧时,手心就好像有了一把万斤重的权柄。
那权柄,能赐人生,亦能赐人死。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多年,如今尘埃落定,虽说几家几家愁,但到底是件大事。册封典礼之后,皇上于谨身殿大宴群臣,共襄盛举。
整宴之上,倪樱最为光彩照人。脸贴黄花,头戴金冠,身披红织金缠枝牡丹妆花绣“洪福齐天”比甲。前面以金线及五彩丝线分别绣着云龙、寿山福海。金光灿灿,富贵逼人。
领着众人向皇上行礼,灯火照耀之下,盈盈泪目,如泣如诉。计锟的视线也模糊了,鼻颤眼红。
倪樱泪眼婆娑,她老了,皇上也老了,眉宇间沟壑丛生,碧波荡漾眼眸也变得浑浊不堪。
计锟抚摸她的柔荑,神情深情又有些恍惚:“棠儿,弘毅当上太子。朕答应你的事情终于做到了,你高兴吗?”说着,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流下两行热泪,“我们的儿子当太子了。棠儿,我没有负你,没有负你……”
弘毅与仙珠相视疑诧,许是因为心情激动,倪樱自己倒没有听出端倪,只不过一个劲不停地哭。
为庆祝太子册封的欢宴对于昊麟是坐如针毡,百爪挠心。不屑、不堪、不满。他试想过千次万次,自己会输,却从没有一次想过会输给弘毅。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弘毅不但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太子位,更娶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女人。转头再看自己身边坐着的莫冰芮,顿时比吃了一百只老鼠还要恶心。再看坐在身边另一侧的阮皎,一个三从四德,严格教化下的女孩,不苟言笑,一本正经,若如木头人一样。
宴未结束,昊麟愤然离席。
华伊伊仍在病中,不能参加今日庆典,听到外头喧哗喜庆之声,忧病之中尖叫,道:“昊麟,昊麟!门外是什么声音?谁在报喜,是谁在喧哗,是谁被立太子了吗,是不是、是不是?”病得糊涂,还不忘记得立太子之事。
昊麟无法和一个神智不清的病人诉说心里的愤怒和哀伤。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华伊伊的手,希望她能镇定下来。
华伊伊哭着说道:“昊麟,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真的,皇上立太子了?皇上、皇上——”
“没有。母妃,你别多想。爹爹春秋鼎盛,怎么会急着立太子?”
听到没立太子,华伊伊长舒口气,忧伤道:“母妃没用啊。留不住你爹爹的心,也留不住他的人。不,你爹爹根本没有心,我也好、沈方思也好,还是倪樱,在他心中连邵甘棠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母妃莫灰心,一个死人怎么斗得过活人。只要母妃的病快点好起来,爹爹就会重新来长秋宫。母妃就能够再复宠。”
华伊伊不自信地笑笑,拉拉他的手,“你这孩子实在太傻、太傻了。”
昊麟摇头,“母妃放心,孩儿去求父皇,让父皇来长秋宫!”
————————
人逢喜事精神爽,弘毅被立太子,计锟心中欢喜,狂饮大醉。一觉醒来,听到细细的哭声,像小猫崽儿一样。似乎在叫着,“爹爹,爹爹”。
“是何人在外啼哭?”
“回陛下。是梁王,他已经在外守了一夜。”
“他哭什么?”
“他哭……德贵妃的病。”
计锟沉吟一会,“让他进来。”
昊麟一入养心斋,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扑过去抱着计锟的大腿,就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嚎啕。
“爹爹,母妃病了——您去看看母妃吧!”
计锟对昊麟一向怜爱,因为三个儿子中昊麟最乖觉,最会揣摩他的心意,所以极得他心。
他怜爱地摸着昊麟的头,道:“三哥哥,你哭也没用。爹爹不是御医,去了也治不好你母妃的病。潘甲,传朕的话,着御医院派人去给德贵妃诊病。”
潘甲道:“早安排了。殿下放心,有御医在,娘娘很快会好起来的。”
计锟把昊麟扶起来,令宫奴拿来椅子。潘甲亲自打水,绞干毛巾,为他擦脸。擦去汗水和泪痕,昊麟复现出姣好容颜。剑眉若竹,眸如星辰,望之爱惜。
计锟望着爱子,怜惜地道:“看你,为母妃的病,眼睛都熬红了。潘甲,给三哥哥端一碗莲子水来,去去心火。”
莲心煮水是去心火上品,养心斋的莲心水不搁糖,不搁蜜,苦不堪言。昊麟今日倒乖,没抱怨一声,把一大碗莲心水全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计锟笑眯眯地问:“知道爹爹为什么要你喝莲心水吗?”
“爹爹刚刚说了莲心去火。爹爹是怕孩儿焦躁,心火虚旺。爹爹,孩儿还是担心母妃,母妃——”
计锟簇起眉头,“朕不是说了,你母妃的病有御医!爹爹往昔是怎么教你的,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贵妃等乎?等你到了爹爹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什么爱妃、美人都是假的。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就随人去了。一个女人死了,再补一个就是。天下缺圣人、缺明君、缺猛将,唯独就是不缺美人,要多少有多少。”
昊麟忍不住鼻头泛酸,泪如雨下。因为那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加重病情的不是别人,是他的母亲啊。
他的母妃一辈子困于宫,表面上是受尽宠爱的妃子,实际如囚犯一般。皇上把不能对沈方思发泄的怨恨都发泄在她身上,受尽屈辱和折磨。
最后,得到什么?
得到一句,亡一姬复一姬进。
而这些话,他却连说也说不得。如同华伊伊所受的委屈,除了沉默就是眼泪。
皇上对长秋宫的冷待,众人都看在眼里。说是要尽力医治,但宫里有那么多人,皇上也说了,睿伯爵也要尽力医治,医好了没有?
御医也看出来,德贵妃的病怕是难得好了。再加上梁王又是个暴筒子脾气,来一次被骂一次,谁都不敢来。拖拖拉拉,终于派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丁过来。
昊麟一看生面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指着新丁的鼻子骂道:“御医院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章御医、陶御医、宋御医都死了吗?你这个无名小卒也敢给贵妃诊病!”
单致飞伏在地上不卑不亢地说道:“臣是小卒,但非无名。鄙人姓单,名致飞。天气交变时节,皇上、皇后、皇贵妃身体都有不安,陶御医和宋御医走脱不得,所以才让臣来。殿下如一定要等陶、宋两位御医恐怕会白白耽误娘娘病情。臣为贵妃诊病,一定小心谨慎,殚精竭虑。能治则治,不能治也不会妄治。”